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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鄧嵐心文集在線閱讀 - 蝶戀花

蝶戀花

    東門大街,一塊空地上正圍著一圈人連連喝彩,叫好聲此起彼伏,繼而,看客竟都捧腹哈哈大笑,不知圈里在表演什么雜耍,讓人如此開心。

    笑聲很快感染了周圍的人,人群漸漸聚攏過來。場子中間擺了一口木箱,木箱邊站著一個穿紅著綠的人,頭上一左一右扎了兩個沖天小辮。小辮下一張圓圓的臉,臉上一左一右抹了兩個紅臉蛋,一張嘴故意用顏料畫了老大,兩邊向上彎彎翹起,隨時隨地的一個大笑臉。

    場上的小丫頭用兩只晶瑩透亮的圓眼珠向周圍一看,又用手指了指那口木箱,然后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到了木箱邊,又左看看右看看,估計是在看家里的大人在不,好開了箱子偷零嘴。

    小丫頭“啪”的一下掀開木箱,象受了驚嚇,突然躍出老遠,復又伸長脖子往木箱里看。想必定是看見好吃的東西了,眉眼立即喜洋洋的笑成了一朵花,看客也是會心一笑。

    小丫頭近身到木箱前,伸長了手取箱子里的東西,怎奈箱子太深,小丫頭胳膊短,怎么都夠不到,一張圓臉剎時百般變化?;蜃龀了紶?,或做苦惱狀,或做興奮狀,或做喪氣狀,加之雙手雙腳手舞足蹈,一個傻丫頭的模樣頓時讓人忍俊不禁。

    許是被急壞了,小丫頭整個上身都撲在箱子里,似乎就要得手,誰知一個不留神,整個人都栽在箱子里,只剩兩條著綠綢的褲腿和一雙小紅鞋亂踢蹬,眾人哈哈大笑。

    突然,打開的箱蓋不知怎的“呯”的一聲壓回來,將伸在箱外的小丫頭的兩條腿死死的扣了下來,就聽“喀嚓”一聲脆響,是骨頭斷裂的聲音,看客不禁齊聲驚呼,全場一片死寂。

    場子周圍一圈的人都莫不變了顏色,膽子小的孩子已用小手蒙了眼。眾人正唏噓不已,忽見箱蓋竟又是“啪”的一聲被推開,一雙紅藕小手先伸出來,緊接著,一張紅紅白白的小圓臉從箱子里忽然探了出來,一只小辮子已經歪在一邊,狼狽不堪。

    小丫頭用雙手抱著一只腳,眼睛眨吧眨吧,要哭不哭的模樣,與臉上畫的笑臉形成鮮明的對比,樣子滑稽有趣,眾人正看的莫名其妙,她忽然摸索著兩條剛剛被壓斷的腿,一拉一扯,竟都直直地立起來,然后一躍而起,又蹦又跳,一張臉笑成一朵花,偏偏臉上剛才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弄了個大花臉,模樣著實逗人,眾人忍不住一面鼓掌一面哈哈大笑,都為小丫頭精彩絕倫的表演叫好。

    場中表演提起了眾人的興致,都拍手大呼,要小丫頭再出個彩,卻見本來密密地圍了幾圈的人群忽然極速向兩邊散去,眾人無不側目看著那群魚貫而來的人。

    原本熱鬧的場面一下子沉寂下來,眾人噤若寒蟬,張口結舌。沒有人見過這么俊美的人,五男五女并排成兩列,一樣的高矮,一樣的身材,穿一樣的白綢衣,佩一樣的長劍,臉上是一樣精致的五官。

    最讓人驚嘆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位公子,竟著了一襲血紅的長袍,袍擺長長地拖在地上,卻不染絲毫塵埃。一張臉如白碧一般,臉上點漆如墨,唇紅若血,肌膚細膩如絲。眾人無不全神貫注在他這張臉上,這樣神仙般的人物恐怕是百年難見的。

    紅衣公子的出現讓周圍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委頓如泥,似一朵紅蓮開在污濁的人世。然而,沒有人敢靠近他,更沒人敢直視他的雙眼。他的全身都被層層冰冷的寒氣所包裹,是刺到人心底的冷,讓人不寒而栗。

    紅衣公子抬起雙眼緩緩掃視了一圈,眼里只是無比的慵懶,象是厭煩了身邊的一切。他漠然地看著場中那個五顏六色的小丫頭,那個裂開的大嘴對他笑的無邊無沿。

    他忽然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纖細慘白的手指,指著小丫頭道:“愿意跟我走嘛?把你的笑臉帶到這世上最冷漠的地方?!?/br>
    小丫頭驚愕地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紅衣公子右邊一個面如冠玉,卻眼神凌厲的男子傾身道:“門主,這只怕不妥,市井之人怎能隨意帶回去?!?/br>
    紅衣公子的臉剎時變得更白,眉頭輕輕皺著,象著極力忍著一股怒氣,冷冷地看著身邊男子如美玉般的臉說:“幽冥,我帶個人回去還需要你的命令?哼!”聲音里全是不屑。

    那個叫幽冥的男子嘴角微微一抽,想要說什么,又忽然停住了,只略略一低頭道:“屬下不敢!”

    紅衣公子走進小丫頭,低了頭仔細看她的臉,冷若寒霜的臉忽然綻開,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他笑吟吟地道:“叫什么名字?能給我變戲法嘛?”

    小丫頭怯怯的,先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后又猛地點頭,才開口說:“公子,奴婢叫花解語?!甭曇艟谷绱澍B般清脆宛轉。

    紅衣公子喃喃道:“花解語,‘石不能言最可人,花若解語還多事’,好名字,好一朵解語花?!边呎f邊長笑著向人群外走去。

    很快有人上來幫花解語收拾行頭,花解語拉著頭上的小辮,一臉的燦爛笑容。眾人望著漸行漸遠的紅衣公子,禁不住議論著:“這是什么人???這樣大的氣派?!?/br>
    在街頭巷道一個不起眼的拐彎處,佇立著一白一青兩個人影,著白衣的男子長身玉立,皮膚呈微微的褐色,著青衫的女子眼似明月,卻神情淡漠。

    青衫女子看著花解語隨著紅衣公子一行人走了,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血鷹門’的人走到哪兒都是這么大的氣派,就連隨從個個都是萬里挑一,只是解語這一去,卻是入了龍潭虎xue了?!?/br>
    白衣男子面無表情道:“也只有解語這丫頭想得出這鬼靈精怪的法子進‘血鷹門’,七七四十九天一輪回,四十九天后‘血鷹門主’殷無果必會到市集一行,這次就看解語這丫頭的造化了?!?/br>
    “‘血鷹門主’‘殷無果是天下至陰至邪之人,傳說其‘血鷹神功’是最邪惡的武功,每次練功必以童子鮮血為引,其功能將人溶于血水,不知道這次派解語去是不是個錯誤?!鼻嗌琅拥臒熋嘉⑽Ⅴ玖似饋?。

    白衣男子看著眼前女子纖秀的面龐,緩緩道:“云心,天下沒有萬無一失的事,只有拼盡全力去做,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br>
    花解語是蒙著雙眼被人帶進血鷹門的,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置身于一間廂房了。一看就是仆婦和雜役住的廂房,卻也是偌大的一間。解語很快就把屋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她跳到門口,一把拉開門閂,卻“哇”的一聲尖叫,一個白衣的高挑少女正森森然地看著她,象看著一個將死的人。解語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見人小嘴就開始不停起來:“jiejie,這是什么地方???你家公子,哦,現在是我們的主人是做什么的???我要在這里做什么呢?只變戲法嘛?什么時候可以吃飯啊,我有些餓了?”

    白衣少女狠狠地瞪她一眼:“這兒是‘血鷹門’,沒有命令你哪兒都不能去,不準出這個門。還有,不準多話?!?/br>
    解語嚇得吐了一下舌頭,臉上還是掛著燦爛的笑說:“多謝jiejie指點?!比缓?,她緊盯著白衣少女的眼睛又說:“我從來沒有見過象jiejie這么漂亮的人,jiejie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br>
    白衣少女一愣,臉微微一紅,聲音卻已沒有剛才那么冷了:“我叫青冥,有什么事你可以拉這個鈴鐺叫我?!彼钢葑右唤且桓毤毜睦€。

    解語微笑著點點頭,微笑著目送青冥的離開,才走了幾步,青冥轉過身來看著笑容可掬的解語臉色嚴肅道:“記住,千萬不可以到處走動?!?/br>
    解語靜靜地坐在廂房里,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大門,大門外什么也沒有,沒有看守,沒有一個人影,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越是這樣越是讓解語不安,無形的殺機總是在虛無的空氣里。

    晚飯之后,白衣少女青冥帶來了血鷹門主的指令,要花解語立刻到前廳準備表演。解語急忙收拾好行頭,戴一副夸張的面具就跟著青冥順著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去。

    走過幾重層層疊疊的院落,就看見一扇巨大的鏤花門扉緊閉著,那門扉上的花紋雕的精致無比,盯著那些雕花,解語總覺得它們在不停地移動。走到門口,青冥就停下來說:“你自己進去吧,一會兒完了會有人送你回去?!闭f完就轉身離開了。

    解語仰頭看著高高的屋檐,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一抬手,只輕輕一推,那厚重的大門竟“吱呀”一聲就開了。

    踏腳進去,只是一片空曠,上百枝點燃的紅燭亮如白晝,在最盡頭有一張大大的長椅,猶如臥榻一般,繁復的花紋讓人眼花繚亂,椅上正斜臥著身著血紅長袍的血鷹門主。

    血鷹門主殷無果還是如上次在市集見到那般,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慵懶地看著蹦蹦跳跳進來的花解語。解語走到近前,低頭跪拜,聲音脆脆道:“不知公子喜歡什么戲法,解語好為公子表演?!?/br>
    殷無果長長的袍袖一揮,懶懶道:“你平時怎么做的今天就怎么做?!?/br>
    解語應了一聲,抬起那張戴著胖頭娃娃的臉,笑嘻嘻地開始頗為夸張的表演,整座屋宇就聽見解語一個人又說又笑又鬧的聲音,遠遠的是殷無果冷冷的眼神。沒有了市集圍觀者的熱鬧和喧嘩,這滑稽戲在這空蕩蕩的大廳里看起來竟是如此的詭異。

    解語是由兩個侍婢送回廂房的,一路上無論解語說什么,那兩個侍婢都不肯說一句話。解語閉了嘴,腦子里出現的就是殷無果精致的臉和慵懶的眼,那樣的神態看起來說不出的疲憊,說不出的落寞,完全不象傳說中的邪魔。解語禁不住自言自語道:“我那么賣力的表演,他竟然都不會笑,真是個奇怪的家伙?!?/br>
    第二日,又是掌燈時分,青冥來接解語到大廳變戲法。走到半路,解語笑吟吟地對著青冥說:“jiejie,你這翠玉簪子真好看,正好配jiejie這樣的美人?!?/br>
    青冥冷了臉不作聲,解語拉了拉青冥的衣袖小聲問道:“jiejie,不知道公子喜歡看什么戲法,jiejie告訴我,我也好討公子的歡喜?!?/br>
    青冥轉過頭,看了解語半天才說:“你只管揀拿手的就行?!?/br>
    還是一樣的空曠大廳,還是一語不發的血鷹門主,還是解語一個人上上下下的又蹦又跳。表演完了,殷無果揮一揮衣袖,就讓解語自行離開。解語跪在地上沒動,卻開口道:“公子,奴婢表演的不好嘛?公子似乎不喜歡奴婢的戲法?!?/br>
    斜靠在長榻上的殷無果身子微微一動,看著地上伏著的嬌小身影,還沒見過這么大膽的人,敢直接質問他,冷冷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還是昨日那兩個侍婢送解語回房,待聽到門外的腳步聲稍稍走的遠了,借著夜色,解語輕輕的開門尾隨著那兩個侍婢。

    走到一處亭臺,其中一個侍婢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才道:“meimei,先在這兒歇會兒,今日練氣,傷了筋脈,倒有些乏了?!?/br>
    兩個人坐在亭臺里,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些閑話,一個年紀小些的侍婢忽然道:“jiejie,我看這次這個變戲法的姑娘可愛的緊,七日之后門主該不會又”

    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侍婢打斷:“不要亂說話,門主的事不是我們下人可以亂說的。趕快回去復命,晚了我們兩人都逃不了責罰?!?/br>
    兩人不再多說,剛剛走了沒幾步,前面就傳來一聲喝問:“什么人在那里?”

    一個身形挺拔,面色沉郁的男子走了過來,兩個侍婢一見,急忙低頭道:“幽冥總管!”

    幽冥的眼光卻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兩個侍婢,一會兒就聽見就亭子的后面輕輕走近的腳步聲,一個冷冷的女聲響起:“幽冥總管,這么晚了還在公干?”

    幽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青冥,好一會兒,才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待兩個侍婢一走,青冥也很快地轉入到層層樹蔭中。施展出上層的“鶴羽步”青冥悄無聲息地跟著幽冥來到一處僻靜的宅第。

    輕輕一躍,青冥伏在了這座宅第的一處暗房上,偷眼向下,正看見幽冥與一黑衣蒙面男子對話。

    兩人聲音都極小,只是突見幽冥神色一變,失聲道:“鬼冥中了‘十二曲’的埋伏,那城防圖”

    黑衣人似乎無奈地搖了搖頭,又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函遞到幽冥手上,然后附耳低聲說了句什么,幽冥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青冥極力想聽見后面的幾句話,不成想足下的瓦片卻輕輕一響,屋里兩人齊喝:“什么人?”

    話未完,人已沖破屋頂,月明星稀中只看得見遠處一個輕盈的影子。黑衣人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幽冥:“‘鶴羽步’,難道是鶴羽真人?”

    幽冥久久地看著早已不見的人影:“不可能,鶴羽真人不問世事已經五十年,這會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這件事你們‘血鷹門’必須盡快處理好,否則,主公只有請殷門主親自去回話了?!焙谝氯说恼Z氣一下子嚴厲起來。

    進入廂房的青冥,胸口還在大大的喘氣,左手在臉上輕輕一拉,一張人皮面具就滑了下來,露出一張圓圓的粉撲撲的臉,解語一邊倒了一大杯茶水,一邊連聲道:“好險!”

    天已經黑盡了,往日只要一過了晚飯時辰,青冥必會來叫解語去變戲法,可現在已過了半個多時辰了,還不見來人,解語竟有些坐臥不寧。

    又過了好一陣子,就見青冥打了燈籠來接解語。黑暗中,解語看不清青冥的臉,卻總覺得她怪怪的,心事重重一般。解語不敢多話,來到鏤花大門前,正要進去,忽被青冥叫?。骸伴T主如有事,你即刻來叫我?!?/br>
    解語一進大廳,就看出了血鷹門主比以往更加蒼白,全身無力的靠在長榻上,象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解語行完禮,沒有馬上開始表演,她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那張如工筆畫出的俊美面容,她很清楚,對方不會看見面具背后她的表情,她象下定了決心似的:“公子似乎不大好,還要解語變戲法嘛?”

    血鷹門主殷無果輕輕搖了搖手,示意解語開始。解語跳開,一轉臉是一張哈哈大笑的娃娃臉,嘴里嚼著串冰糖葫蘆,一不小心一個趔趄,摔掉了冰糖葫蘆,一張笑臉轉眼哭喪起來。又是一抹臉,變成了一張怒氣沖沖的臉,象是要找誰拼命的模樣。娃娃臉還在地上哭,那張怒氣沖沖的臉已經沖上來要打屁股了,原來,解語一人分飾兩角。解語正演的歡,卻聽高階上“撲”的一聲,殷無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解語站著沒動,心里早已轉了百十個念頭,待看見上面的人已暈厥過去,這才慢慢地走上前去。解語把臉湊近了,看著這個被天下稱為“邪魔”的人。榻上的人雙目緊閉,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嘴角邊是剛剛噴濺的鮮血。

    想起那些嗜血的傳說,這個用童子血練功的惡魔,解語把手悄悄地伸近的袖中。那張臉是如此的柔和,根本看不出任何殺戮與邪惡。解語探下身,榻上的人突然輕哼了一聲。解語一驚,圓溜溜的眼睛一轉,就急忙把榻上的人扶起來,嘴里不停地喚著:“公子,公子?!庇沂謪s已伸進殷無果的懷里搜索起來。

    沒有需要的東西,只找到一個白瓷瓶子,打開來,里面全是紅色的丸藥。解語想了想,從里面倒出了一粒,喂進了殷無果嘴里。

    好半天,殷無果才呼出了一口氣,睜開眼就看見一張圓圓的粉臉,臉上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正亮閃閃地盯著他。

    解語把殷無果扶起來,脆聲道:“哎呀,公子你可嚇死人了,我從你身上找了藥,你這才好些了,我去叫人吧!”

    解語剛站起來,就被殷無果一把拉住,虛弱地說:“別叫任何人,我一會兒就好?!?/br>
    空曠的屋子里只有殷無果微微的喘息聲,在解語的世界里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知道對面的人正在不經意地打量她,作戲是她的專長,她在心里暗笑。

    太安靜了,解語到底忍不住給了對面人一個笑臉,然后輕聲道:“公子,好些了嘛?解語給你唱支歌吧!”

    殷無果的嘴角輕輕翹了一下,露出一點點的笑。解語歌喉一轉,宛如鶯啼地唱道:“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边@不是時下京都“煙月坊”流行的相思小曲,只是民間的山歌,卻不能不讓人想起邊廷的戰火紛飛。

    解語唱完,卻見殷無果的神色黯然了下去,解語看著殷無果的眼睛輕輕說道:“這是解語家鄉的曲子,讓公子見笑了!”殷無果給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解語不動聲色地看著殷無果繼續道:“解語乃是延州金明寨的人,黨項人攻了進來,好多人都投了敵了,解語不從,這才流落到京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把西夏蠻子趕回去?!?/br>
    殷無果看來有些倦了,他揮了揮手就讓解語退下了。

    青冥出現的時候,解語有些驚訝,她是從來不在白天出現的。青冥是來接解語的,一路上雖然都無語,但看得出來,青冥竭力在控制自己。更奇怪的是,青冥并沒有把解語帶去以往的那扇鏤花大門前,卻經過亭臺,在偏西的一座小閣樓前停住了。

    木閣樓精致小巧,陽光透過窗格柔和地照著盤旋而上的樓梯,解語小心地提起淡粉的裙裾拾級而上。終于,一大片陽光迎面撲來,解語禁不住微微地瞇上了眼睛。

    不遠的角落里一個聲音過來:“今天不變戲法了,會講笑話嘛,講個笑話吧?!?/br>
    解語一扭頭,正看見殷無果淺淺的笑容,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緊盯著他。解語急忙上前施禮,殷無果不耐的揮揮手,眼睛卻望向遠處一大片平靜的湖面。

    轉過頭來,殷無果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很久沒看見這么好的春陽了,想過來坐一會兒,你不必拘禮,隨便說些好笑的事來聽聽?!?/br>
    解語的圓眼珠一轉,銀鈴般的聲音很快就響了起來。她學市井無賴,也學婦人對罵,又學稚子戲語,更學高官顯威,凡是只要是她見過的,無不學得惟妙惟肖,說得眉開眼笑,一向不茍言笑的殷無果也忍不住擊節贊嘆。那一瞬間,解語竟忘記了他是最邪惡的“血鷹門主”

    一連兩天,解語都被帶到這個閣樓上,在這里,她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而血鷹門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越來越怪,那種眼光總讓她不寒而栗,就象她已經不是一個活人。

    在這個閣樓上,總是解語在說,殷無果在聽,無論解語說什么,對面那個人都聽得津津有味。解語在說完一個街巷聽來的小故事后,彎起嘴角,笑盈盈地問對面的人:“你從來都不肯多說一句話的嘛?”

    殷無果淡淡一笑,反問道:“你天天都這么笑,不累嘛?”

    解語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低頭想了一會兒,大笑著說:“不累,我天天笑是因為我過得很開心??!”那樣快樂的情緒,怎么能不感染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

    解語的上身不自覺地靠著閣樓一側半人高的欄桿,忽然,解語耳聽得“喀嚓”一聲,木制的欄桿竟從根部齊齊斷裂,來不及反應的解語,身子身后一仰,竟生生失足從三層高的閣樓上掉下來。

    一剎那,解語腦子里電光石火一閃,正要提氣緩解下墜之勢,眼前忽然一大片紅云急速地掠過,就在她的身子快要觸地的片刻,那片紅云猛地托起了她,止住了驚濤駭浪的墜落。

    無邊無際的紅遮住了解語的雙眼,墜落中,解語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還有他眼里的擔心,解語的心驀地一動。

    站定后的解語仍是臉色慘白,禁不住嚷嚷:“好好的欄桿怎么會斷了?”

    殷無果一臉寒冰,眼里是壓制不住的怒氣,忽然他望向解語的眼里彌漫上一層恐懼,他輕輕問解語:“你來‘血鷹門’有幾日了?”

    解語低頭很快就算出來了:“已經有六日了!”

    殷無果臉色大變,不禁自語道:“這么快,都六日了?!焙鋈?,他一把拉住解語就往外走,一路也不說話。

    才剛出湖心島,一個人影就驀地從樹蔭中一掠而至,攔住了兩人急匆匆地步子。解語一看,竟又是他,一張姣美的臉上有些一雙陰鷙的雙眼。

    幽冥在一旁對著殷無果躬身道:“門主,何事如此匆忙?可吩咐屬下去辦?!?/br>
    殷無果厭惡地看著面前的人冷冷道:“讓開!”

    幽冥不退反進一步道:“屬下也是按血鷹門規辦事,請門主見諒?!?/br>
    解語感到拉著她的那只手緊了又緊,那極力克制的怒氣就要噴薄而出,殷無果的聲音已經很難聽了:“讓開!我要送她出去?!?/br>
    “不行。血鷹門一向只有進沒有出,一定要出去的只能是死尸?!庇内さ脑捀亲肿秩玷F。

    解語不由仔細地打量起前面的攔路人,這哪里還是一個屬下與門主的談話,這樣大膽猖狂的下屬,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殷無果臉色鐵青,他不再多說一句話,只是拉著解語不顧一切地往前沖,那個白色的人影卻鬼魅般地總是堵在他們前面。終于,殷無果忍無可忍,一揮手,寬袍大袖中一股勁氣就直沖前面人的面額。

    幽冥身子一側,輕巧地躲過了這道直撲面門的力道,殷無果似是怒極,緊接著就是連綿不斷的殺著,但招招都被幽冥輕易化解。解語萬萬沒有料到殷無果的武功竟連一個下屬都難應付,她的腦子里不斷地轉著那些有關“血鷹神功”的傳說,可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奇地張大了嘴。

    幽冥施展防御身法,左挪右騰,在看準殷無果一個空門后,猛地大喝一聲,一掌直直地向殷無果的項間劈落,解語忍不住“呀”的一聲驚叫。

    幽冥右掌刀切一樣砍向殷無果,近到身前,忽然化掌為指,直點殷無果胸前大xue,殷無果頓時全身內力消失無蹤,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制住了殷無果,幽冥立即躬身道:“屬下無意冒犯門主,此番實屬無奈之舉?!?/br>
    殷無果的眼睛已經噴出火來,他忽然沖著幽冥怒喝道:“狗奴才,你帶我去見他,我要去見他?!彼l瘋一樣的怒喝,怎奈根本動彈不得。

    幽冥一臉的漠然,忽然“啪啪”兩聲掌聲,園中迅速躍出了兩個白衣隨從,幽冥慢慢道:“門主累了,你們扶他回去休息?!?/br>
    兩個隨從立即上前扶走了殷無果,殷無果瞪大的眼睛,看著幽冥,里面全是憤怒和深深的無奈。

    幽冥靠近解語,用刀子一樣的眼光細細掃視著她,解語凝視著幾乎探到她臉上的那張精致的臉,一語不發。

    那張臉伸過來,解語覺得耳邊繞著絲絲冷氣,有幾乎微弱的聲音一絲一絲傳過來:“我知道你不是變戲法的,你騙不了我!”

    解語臉上帶著不置可否的笑,笑著看幽冥急速離去的背影。

    月影朦朧,回到廂房的解語再也沒有見到任何人,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不停地冒出來,這個看似平靜的地方還不知道隱藏了多少秘密。解語對著一面銅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做著種種鬼臉,腦子卻在飛速地轉動著。

    天色越來越暗了,月光已被濃云遮蔽了起來,解語從窗格望出去,層層樹蔭中,好似埋伏了重重危機,就等著她一腳踏出。解語忽然對著銅鏡里的自己做了一個頑皮的笑臉,然后猛地關上了小小的窗格。

    在房頂疾行的解語象極了一只輕捷無比的黑貓,幾個起落就已躍到了上次幽冥和蒙面人對話的偏房,很明顯,這里看來沒有任何再值得探聽的消息。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隱隱地傳來,解語迅速沒入一叢樹影中。遠處,兩個飄忽不定的紅點越來越清晰,提著燈籠的兩個侍女緩緩地走來。

    兩人手里還提著食盒,看來是趕著去送飯,有輕輕的語聲傳來:“門主今天好生奇怪,怎么會突然要送一個變戲法的出血鷹門,進得血鷹門可從來沒有活著出去的。已經是第六天了吧,過得今日,這些人還不是一樣的結果,他可一點兒都不會心軟?!?/br>
    另一個聲音附和道:“就是,我們門主什么時候心軟過,即使偶而幾天心軟,這些事情幽冥總管都會處理的。唉,我們這輩子看來是出不了這個門了?!?/br>
    “噓!千萬別亂說,上次靈兒死的還不慘嘛!”一個待女緊張的聲音。

    解語隨即跟著兩個默聲不語的侍女身后,轉過幾個彎,一處青瓦大房出現在眼前。解語在樹隙中看著兩個侍女很快敲門進了那座青瓦大房,不大會兒功夫,就空著手出門了。

    青瓦大房里的人并沒有讓解語大吃一驚,象是在意料之中,解語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一根小小的竹管悄悄地伸進窗內,很快,一縷白煙就似有若無地在整個房間中飄散開來。

    看見幽冥無力地倒在食盒旁邊,解語竊笑一聲,口里還不忘嘆道:“弄影jiejie的‘離魂香’就是好用,下次別忘了讓她多送我幾支?!?/br>
    解語迅速進入室內,反手將門拴上。簡單的室內陳設,解語很快把室內的東西翻了個遍,卻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消息。解語一步躍到伏在案幾上的幽冥身邊,毫不客氣的伸手在他衣衫中搜索起來,并沒有上次蒙面人交給他的那封信。

    解語手一冷,卻在幽冥的衣衫里觸到一個冰冷的物件,驚喜之下,拿出來一看是個小小的鐵盒。鐵盒上用金絲打了一個梅花結的暗鎖,解語纖細的手指飛快地在梅花結上摸索了一遍,不大工夫眼睛一亮,只聽“咯搭”一聲,盒蓋就跳了起來,鐵盒里面裝著的竟然是一把奇形怪狀的鑰匙。

    解語拿著這把鑰匙看了很久,這般形狀奇怪的鑰匙,還被幽冥如此細心的收藏起來,會是什么地方用的呢?解語低頭看了看昏睡過去的幽冥,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這個人的容貌讓人賞心悅目,但那陰郁的氣息總是讓人不寒而栗。

    解語很快就把幽冥的外袍脫了下來,還扮了個鬼臉對著毫無知覺的幽冥說:“本小姐看得起你,借你衣服一用?!?/br>
    易容成功的解語很快就走出了幽冥的青瓦大房,手里攥著那把奇形怪狀的鑰匙,腦子里飛快地思索著下一個目的地。這幾日,解語基本上把血鷹門里各處的布局了解了個大概,這把鑰匙當然不會是侍從住房的鑰匙,也不會是解語天天去變戲法的那座大廳的鑰匙,這根本就是一處密室的鑰匙。

    做了一個大概的方向判斷后,解語很快就向那座最高的木閣樓后的建筑群走去。轉過閣樓后就是一些低矮的建筑群,這里平時都有守衛,除了幽冥,卻從未見任何人在這里進出過。

    還是那四個守衛筆直地佇立在門口,無日無夜風雨無阻地守著這片低矮的房子,看見“幽冥”過來,四個守衛一起低頭,口頭呼道:“大總管!”

    易容成幽冥的解語也不答話,徑直往里走,一進大門,卻呆了一下,十二座大小、形狀、高矮一模一樣的房子整齊地呈現在眼前。再看布局,解語更是心下一驚,這十二座房屋明明就是暗合了天干地支循環變數之理,一腳踏進去,很容易就會被困在里面。

    “甲子、乙丑、丙寅甲為棟梁之木,主東方”解語嘴里一邊輕輕念道腳下一邊不停地運動,前三后四,左二右一,只幾個左沖右突,已經快走出這布局繁復的“干支五行陣”

    又一個轉身,解語忽然發現最后一步走雨露之水的癸位竟不主北方,而指向斧鉞之金的西方,心底微微一詫,腳下一遲疑,眼前的方位竟又變馬了太陽之火的丙位,主南方?!白儢|為西,指鹿為馬,這種小伎倆還難不到我?!苯庹Z眼珠轉了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立馬向反方向躍去,很快就轉到了這十二座房屋中其中一座的門前。普通的木門,普通的窗格,屋中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

    解語貼近門邊,只伸手輕輕一推,門就悄無聲息的打開了。解語進到屋內,借著微弱的月光找燭臺,她相信即使點亮了燭火,所有的人也會認為是幽冥大總管。奇怪的是,偌大的房間中竟連一盞燭火都沒有。

    室內太暗了,根本不能視物。解語想了想,還是從懷中摸出了火折?;鹫垡蝗?,眼前頓時明亮許多,一尊佛像驀然出現在解語面前,兇神惡煞的面容正怒氣沖沖地瞪向解語,解語近前一看,供的竟是邪神修羅王。

    整個屋中除了這一尊修羅神像竟再無一物,解語繞著這尊神像看了許久,然后她從神像的頭頂開始往下摸,一寸一寸,不放過一個部位。在摸到神像左腳底的時候,解語一喜,輕聲說道:“就是這里了?!?/br>
    解語從懷中掏出在幽冥房間找到的鑰匙,摸著神像左腳底的凹槽,把鑰匙插進去,只輕輕一轉,就聽“咔嗒”一聲,隨后整座神像都“轟隆隆”的顫動起來,開始向右旋轉,露出一個更加幽深的洞口。

    一股冷風忽地從洞口竄出,解語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冷顫,右手握緊蛾眉刺,左手擎了火折,一步一步地往洞口深處走去。凹凸不平的巖石筆直地伸向黑暗的遠方,洞中潮濕的氣味越來越重,偶而能聽見從石壁上滲出的滴水聲。

    解語小心翼翼地踏著地上遍布的青苔,忽然,腳底一滑,整個人竟直直地往下墜落。解語大駭,情急之下,急忙踏足在凸出的石壁上,然后使出“鶴羽步”的身法,借住石壁的力量,止住墜落的急勢,旋轉著緩緩下降。

    落地后解語發現竟是一大塊平整干凈的地面,周圍有藍幽幽的光從巖壁上發出來,湊近了看,全是一顆顆發光的石子。借著這些小石子的光亮,解語沿著石壁慢慢地看過去,一個只有碗口大的洞口一下子吸引了她。

    解語的手探進洞口,很明顯,洞口的內側已經被封死了,但從洞口縫隙處仍有微弱的藍光透出,有光,里面定是有另一處暗室。除了這一處洞口,四周都是光禿禿的巖壁,解語的眼光順著這些藍光游走,腦子里慢慢地連成一線。驀地,她一聲驚呼:“北斗七星!”

    北斗司生司殺,七星變幻無窮,解語迅速找到北斗第一星天樞星的位置,順著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一路尋下來,斗柄忽然轉動起來,解語急忙屏息靜氣,不停地演化北斗七星的變幻數理。忽然,解語沖上巖壁,右手一探,抓住一顆嵌在巖壁里的石子,一用力“噗”的一聲,石子就拔了出來。

    解語正要看個仔細,突然“轟隆隆”地動山搖,周圍的巖壁似乎都活了過來,竟都快速的旋轉起來,連腳下的地面也都旋轉了起來,解語被晃的東倒西歪,正驚駭不已,眼前的一切竟又一下子靜止不動了。

    一扇石門突兀地出現在解語面前,解語走上去,用手摸了摸石門上的花紋,嘴角彎起,露出一抹不經意的笑自言自語道:“還想難我,奇門遁甲數這天下誰還勝得了‘鶴羽真人’?!?/br>
    解語的手摸在石門上,眼睛卻從上到下緊緊地盯著這扇石門,眉頭慢慢地越皺越緊。似曾相識的花紋,怎么這樣的熟悉。所有的花紋都在不停地移動,散開聚攏,前進后退,讓人目眩神迷。

    解語用手指在地面上畫著花紋的變化圖,腦子里不停地閃過各種陣形圖,卻始終不得其解。一氣之下,隨意在地上亂畫一線,竟把原有的陣形一分為二,象是兩軍對壘的兵士。

    解語眼睛一亮,連連在地上畫起來,呼出一口氣輕輕說:“原來是借用了行軍布陣圖,的確是高明,這偃月陣似是不敵長蛇陣,下一步又該如何?”

    想到這兒,忽然,這扇石門的花紋再一次給了解語強烈的熟悉感,再想想這血鷹門各處,解語一下子跳了起來,這不就是她天天去見殷無果那間大廳的正門上的花紋嘛。

    解語把這兩扇門的花紋一比較,馬上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這不過是兩軍對壘時一攻一守的陣形圖,要解開這道機關門,必要將這兩扇門的花紋進行演化推理,方能破其暗鎖。

    石門上的花紋開始在解語的眼前持續不斷的移動,盯住石門上方一處,解語忽然輕叱一聲,起身一躍,一掌拍在石門上,緊接著,左右掌連續“呼呼”拍出,最后一掌“呯”的一聲打在石門正中凸出的花蕾上。只聽一聲巨響,巖壁上的石屑紛紛下落“轟隆隆”的響聲后,石門向兩邊慢慢挪開。

    到處都是藍幽幽的,象冥王的地府,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解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不遠處一個圓形的高臺,高臺正中盤腿而坐的正是血鷹門主-殷無果。

    還是一襲紅袍加身,還是慘白如紙的面容,低垂了雙眼,如石人一般紋絲不動。解語的心卻突然一陣痙攣,一種說不清的恐懼如游絲一樣滲入她的骨縫里?,F在的殷無果身上根本就全是死亡的氣息,已經沒人能靠近他,他全身不停流動的氣流全是一把把的利劍。

    不斷流動的氣流循著殷無果的全身上下游走,氣流中一根紅線分外鮮明,紅線隨著氣流循環往復后直接貫入殷無果頭頂的百會xue。隨著氣流持續地貫入,殷無果的臉色由慘白至微紅,再到大紅,朱紅,竟至深紅,最后竟隱隱呈現黑色。

    解語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詭異至極的一幕,這樣的殷無果與她前兩日見到的那個慵懶的殷無果完全判若兩人。然而,就在解語轉過頭向旁邊看去的時候,她所有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一個總角男童橫臥在圓臺邊緣,看來已是氣息全無,胸前一灘殷紅的血漬。

    解語猛然想起那個關于殷無果用男童心血練邪功的傳說,她的雙拳緊緊地握著,指甲都陷入了掌心里,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面前運功的殷無果。這樣一個惡魔,這樣一個用無辜童子練功的惡魔,解語的蛾眉刺悄悄地滑入手里。

    解語一步一步靠近似乎毫無知覺的殷無果,殺氣一點一點地在眉心凝聚,但殷無果周身循環的氣流形成一個巨大的氣場,解語每靠近一步都要使出千鈞之力。這樣使出力氣往前走了幾步,解語忽然停住了腳步,象是想到了什么,反而慢慢地向后退去。

    不知過了多久,氣場在漸漸消失,所有的紅線也都全部貫入了殷無果的身體,殷無果的臉色也從深紅逐漸又變為慘白。突然,殷無果的頭猛地抬了起來,兩個瞳孔竟放出血紅的光芒,他冷冷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一個諂媚的笑容,一個謙卑的人,低了頭輕聲說:“門主,今日事急,打擾門主練功,伏請死罪!”

    殷無果的雙眼上下看著來人,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好一會兒,才聽見刺骨的聲音:“說吧,有什么要緊事,幽冥總管?!?/br>
    來人又在近前一步,象是有極隱秘的事情要說,慢慢貼近殷無果的側身,邊往前走邊說:“聽說鬼冥出事了,是被‘十二曲’的人給壞了”話未完,一道寒光突兀地直奔殷無果的檀中xue而來。

    這是鶴羽真人“分光七式”中最快的一式,往往出敵制勝,利用近身實施,天下除了一個人,從沒有人可以避開。解語知道,對付殷無果她根本就不是對手,所以她把所有的功敗都系于這一式之中,可以一擊即中。

    電光石火間“噗”的一聲,有細小的血珠濺開在解語眼前,解語心中一喜,卻突然看見面前殷無果血紅的瞳孔中隱藏的笑意,那是死亡的笑容。

    殷無果也沒能避開這“分光七式”但是他卻用雙手擋住了這最致命的一擊,沒有人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然從解語身邊掠過“分光七式”留在他身上的只是一道淺淺的血口。

    一擊不中,解語神色大變,回身急欲使“一鶴沖天”蛾眉刺在胸前挽成劍花。已經來不及了,殷無果冷笑一聲,一只血紅rou掌閃電般拍出,身形都還沒變化過來的解語正被擊在左肩上。

    “呯”的一聲,解語被擊飛在后面的巖壁上,一口鮮血忍不住順了嘴角滲出來。殷無果冷漠地看著面前的敵人,眼里只有冰冷的殺氣,他走到無力反抗的解語面前,仔細盯了她的臉看,陰森森地問:“你是誰?為什么到我血鷹門來?”

    話剛說完,殷無果的右手突然從解語的臉上疾掠而過,一張人皮面具被凌空撕了下來,出現在殷無果面前的是圓圓的臉龐,圓圓的眼睛的花解語。

    解語看著面前的血魔,完美的容貌,冷酷的雙眼,全身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嗜殺的血魔。解語的眼睛越睜越大,忽然失聲驚叫:“你你不是殷無果!”

    對面的人冷笑一聲,好象根本不屑于回答解語的任何話,他冰冷的聲音在暗室里徘徊:“你最好快點告訴我你是誰?你還能死的痛快點兒,否則,我可舍不得在你漂亮的臉蛋上畫滿花紋?!?/br>
    解語不怒反而微微一笑:“你要我告訴你什么都可以,不過,你也要回答幾個我想知道的答案?!苯庹Z毫無懼意地盯著血魔的雙眼,繼續說道:“否則,我也沒打算活著出這血鷹門,我既然敢來,沒什么不敢接受?!?/br>
    血魔的臉上驀地蒙上了一層冰霜:“你這無名小卒,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是誰?”

    解語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我是個無名小卒,可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進來的吧?你費心心機布置的陣法輕輕松松就被我解了,你不想知道原因?”

    血魔的眼里寒氣越來越多,他冷哼一聲:“好伶俐的丫頭,倒是有點兒膽色,說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解語將后背靠在巖壁上,讓自己坐的舒服點,她慢慢開口道:“你是怎么認出我不是幽冥的?否則,你是躲不開‘分光七式’的?!?/br>
    “你說的不錯,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看出你不是幽冥,你的偷襲應該會成功。不過,你的易容術堪稱天下無雙了,你錯就錯在這個密室是連幽冥也進不來的?!毖лp哼一聲。

    解語苦笑著搖了搖頭:“難怪,我還以為血魔的眼睛真是邪神的眼睛呢。我還想知道,鬼冥是誰?”

    “鬼冥自然是我血鷹門的人,你問他做什么?”血魔反問道。

    解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血鷹門為什么要陷害劉宜將軍?”

    “劉宜?誰是劉宜?除了與血鷹神功有關的人,其余的事我沒興趣?!毖Р恍家活櫟卣f。

    解語驚訝地看著面前的人,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一驚之下,解語脫口而出:“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殷無果?!?/br>
    “哼!我當然是殷無果,世上沒有第二個血魔。丫頭,你問的太多了,現在該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了?!毖Р讲奖平?。

    解語象是害怕一般,整個身子都往巖壁里靠了靠?!罢f說吧,你和‘鶴羽真人’是什么關系?”血魔整個人都傾斜過來,一張臉就要碰著解語。

    解語忽然躍起,右手一揚,一把粉末直接撒在了血魔的臉上。電光石火間,解語已經急展“鶴羽步”沖向石門。

    血魔雖雙眼被迷,仍反應奇快,聽風辯聲,左手猛然暴長數尺,急向解語頭頂痛抓。解語驚駭之下,急向左避,血魔利爪生生劃開解語的右臂,鮮血立即染紅了解語的右胳膊。

    解語疼痛難忍,汗珠順著臉頰一顆顆地往下掉,腳下卻不敢遲疑。見竟然沒有擊中,血魔怒極,一雙rou掌剎時變得血紅,一股冷氣就向解語身上急拍。

    解語心知不妙,這一掌拍來,自己根本就沒活命的可能。突然,憑空里竟躍過一襲紅袍,一股極強的勁道對準血魔的掌風劈來,硬生生地將血魔的掌風打開了半寸。血魔收掌,臉色卻已呈紫紅,冷冷地看著來人。

    待解語看清楚救她的人,她的呼吸竟瞬間空白,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吧眨吧,看一遍血魔,再看一遍來人。又看一遍來人,再看一遍血魔。兩件一模一樣的紅袍,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絕對一模一樣,看不出絲毫分別的兩個血魔,但是,來人的這雙眼睛,這雙慵懶的眼睛,就是他了,這才是解語以前見過的殷無果。卻聽血魔對著來人冷冷道:“無花,你要干什么?”

    原來他是叫無花的,容貌如此相同的兩個人,難道果然,就聽見無花沉聲說:“小弟,放過她,還有,不要再練‘血魔神功’了,沒有人能抵抗‘血魔神功’的魔性?!?/br>
    血魔殷無果一拂袖袍,冷哼一聲:“我好不容易才練到今日這七重功,豈能功敗垂成,你忘了當初你是如何助我練功的,你這雙手怕也沒少沾過童子血吧?”

    殷無花痛苦地閉上雙眼,全身一陣輕微地抖動,解語的臉卻驀地白了。血魔又上前一步,不動聲色看著無花說:“哥,你讓開,讓我解決了這個丫頭,不知道是哪兒來的jian細,血鷹門從來就沒有活人出去過?!?/br>
    無花一驚,上前一步用自身擋在血魔與解語中間,并不多說一句話,只是狠狠地盯著血魔。血魔殷無果眼里的殺氣陡增,一步步逼近無花,聲音里全是隱隱的怒氣:“你忘了我們的爹是怎么死的了?如果不是我們的娘告密,就不會只剩下我們兩個,讓我們從小就被人追殺,你忘了你發的誓了,你說過永遠都不會相信女人的?!?/br>
    “不!”無花痛苦地搖了搖頭:“你不能殺她,她不一樣!”

    血魔象是怒極,臉色已慢慢轉紅,如寒冰一般的聲音一字一頓:“很好,你從不會違背我,今天為這不相干的人,與我為敵,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你根本就無法練成的‘血魔神功’,正好,用你的血練到第九重神功,本想緩幾個月的,是你自己要找死,怨不得我?!?/br>
    “你你想用我練功?!睙o花大驚道。

    血魔的眼里是越聚越多的殺氣,他冷酷的眼睛看著無花,只象看一個獵物,一絲詭異的笑突然從他臉上流露出來:“你也知道,‘血魔神功’是滅絕人性的邪功,沒有至親之人的鮮血,我如何練得到最高境界。哥,你幫了我這么多次,這次你也不必推脫了?!?/br>
    “呼”的一聲,血魔雙掌突發而至,直向無花胸口拍來,無花舉臂就擋,卻“蹭蹭蹭”連退三步,氣血一陣上涌。無花扭頭急對負傷的解語道:“趕快走,我接不了他幾招?!?/br>
    解語眼睛亮亮地看著無花,腳下卻并不動彈,無花一急,上前拉住解語的手就往外跑,耳后聽見疾風已至,血魔“哧哧”冷笑緊跟。解語回身舉蛾眉刺,上下分刺血魔掌風回旋處。那邊,無花一聲清嘯,凌空而起,筆直劍尖直刺血魔頭頂“百會xue”

    血魔殷無果右手急出,掌風內力逼住無花劍尖,左手上下翻飛,一一化解解語強攻的“分光七式”解語強自鎮定,腳底急行“鶴羽步”雙手上下飛舞,人似穿花蝴蝶。

    血魔進退有據,雙掌不疾不徐,似是有意戲弄無花與解語,但兩人已顯呈下頹之勢,只強自支撐而已。突然,血魔腳下一滯,手上掌風一緩,解語大喜,看準空隙,蛾眉刺直點血魔手臂上的“陽池xue”血魔受痛,一聲怒吼,解語急對持劍的無花道:“快用掌擊他背心?!?/br>
    剎那間,無花急出左掌,趁血魔身形凝滯,猛拍血魔后背。血魔倉促吃掌,面色陡然變紫,狂怒下,用右手抓住無花劍尖,全力一擲,就聽“呯”的一聲,無花直直地撞在后面的巖壁上,一口鮮血“撲哧”就吐了出來。血魔左手被解語點中,負痛之余仍是連拍三掌,本就受傷的解語一下就癱軟在地上。

    此時,血魔似已支持不住,連連喘氣,他看著一邊的無花,恨恨道:“你在我水里放了什么?否則就憑你們的功夫根本傷不了我?!?/br>
    無花與解語已經不能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暗室靜的可怕,突然,深深的地道里傳來一絲詭異的輕笑:“門主,忘記告訴你了,水里的‘化功散’是我每日放的?!?/br>
    一張俊秀的臉出現在眾人面前,藍寶石的光影斑駁地印在這張臉上,卻似是幽靈一般。血魔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驚訝:“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你,只有你有機會在水里下毒。幽冥,你想做什么?”

    幽冥慢慢地走進來,看了看受傷的三個人,拍了拍手,笑道:“真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你們都解決了,我要做什么,真好笑,這么多年了,殷門主都不知道我要什么嘛?你以為我是你從王爺府擄來的小王爺,只是陪你做個戲罷了,‘血鷹門’早就不是你的了?!?/br>
    此時,血魔臉色卻已是慘白,額上有冷汗滴滴滑落,仍猶自撐道:“你用的不是一般的‘化功散’,這是只有大內才有的密藥,你不會只為了一個小小的‘血鷹門’吧?“

    “殷堡主真是透徹之人,不過,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了。為了感謝你多年的培養,我會先幫你解決掉這兩個人的?!庇内ぢ剞D身看著無花和解語。

    幽冥走到解語身邊,俯下身仔細看著解語的臉,嘆息著搖了搖頭:“真可惜了,蠻可愛的小丫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十二曲’的人嘛?!淖笤率够ń庹Z,‘鶴羽真人’的唯一女弟子,天下無雙的易容師,擅長無人能敵的機關術。沒有你,我還真進不來這暗室,為了不讓你疑心,我真是煞費苦心??!”解語臉上卻露出明媚的笑容,對著幽冥氣定神閑地說:“華公子,你什么時候投到益王門下了,還被殷門主‘請’了回來,有你這‘小諸葛’在,這血鷹門不改姓就怪了?!?/br>
    血魔殷無果與無花同時驚呼:“你說他是‘小諸葛’華顏,十二歲就名動京師的‘小諸葛’?”

    幽冥神色微微一動,隨即恢復,臉上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這件事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br>
    解語宛轉一笑:“皇城內外,大江南北沒有我們‘十二曲’不知道的消息,雖然益王府被擄走‘小王爺’的事已經過了六年,我們也一直查不到‘小王爺’的下落,可‘小諸葛’的名頭可響的很,總有線索可尋,只要把兩者的年齡一比對,還有能吃空‘血鷹門’這份能耐,不是你‘小諸葛’還能是誰?!?/br>
    “真是聰明的丫頭,我都有點下不了手了,看來,只有先從這個冒牌‘血魔’開刀了?!庇内てばou不笑地轉向無花。

    身受重創的無花嘴角不停地涌出血來,眼睛瞪著幽冥卻說不出一句話,幽冥不屑一顧道:“七七四十九天一輪回,一到‘血魔’閉關,你這個做兄弟的就不得不出來冒充他,免得你們的仇家找上門來。天下人都知道‘血魔’的厲害,卻不知道‘血魔’的致命點,這閉關的七天可是你們的生死關,你們可真不小心,讓我察覺了這個秘密?!?/br>
    話未完,就舉掌向無花天靈蓋拍去,只一剎那,兩道疾風而至,一枚銀針直射幽冥后頸,緊跟著一襲血紅大袍掩了上來。銀針是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解語射出的,而那猛撲上來的身影竟是血魔殷無果。

    殷無果出招已相當遲緩“化功散”藥力還在加強,幽冥的功力竟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身輕如燕,劍走龍蛇,即使未服用“化功散”的血魔,恐也有得一拼。

    “嗤”的一聲長響,是劍尖劃破皮膚的聲音,血魔的左腿中了長長的一劍,鮮血順勢而出,卻仍沉著臉,猶自苦斗不息。幽冥久戰不決,下手越發狠辣,只圖快點解決當下三人。

    血魔殷無果的掌風越來越弱,根本不足以對幽冥造成任何傷害,又是一劍閃電般刺來,血魔的后肩立時多了一個血洞。抽劍,再刺,明晃晃的劍尖對準血魔的心口。

    突然,一團白影猛撲過來,竟一把死死地抱住幽冥,同時大叫道:“都快出手!”

    眨眼工夫,容不得解語多想片刻,一把銀針就對著幽冥的后背揮了出去。同時,快力盡血竭的血魔一把反握住幽冥拿劍的手,試圖反手倒刺幽冥。

    幽冥怒極,左手猛地抓向白影的頭頂,只聽“喀嚓嚓”幾聲脆響,頭骨被抓碎的聲音在暗室中空響,解語大驚:“快放手!”

    但緊緊抱住幽冥的白影就是不松手,又是一掌打在白影的天靈蓋上,鮮血四濺,卻仍用微弱的聲音對血魔殷無果道:“快走,你快走?!?/br>
    血魔殷無果大喝一聲,眼眶盡裂,迸出鮮血,全身上下已是一個血人,使盡平生的力氣,他猛撲向幽冥,長劍壓進幽冥的皮rou。瞬間,幽冥就皮開rou綻。幽冥急出左手打向血魔,血魔毫不回避,只是用盡力氣抵住長劍?!芭尽钡囊宦?,掌心擊在胸口,解語甚至聽到了心臟破裂的聲音??滩蝗菥?,解語最后一把銀針射向了幽冥的后腦。

    時間似乎靜止了,只有血滴滴嗒嗒掉落的聲音,那驚心動魄的一瞬似乎從不曾發生。方才狠斗的三個人現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靜止了,幽冥的腳下是那個突然撲進來的白影,解語已經看清楚,那正是青冥,幽冥的一抓讓她頭骨碎裂,她的頭無力地耷拉著,雙手卻死死地抱住幽冥的雙腿,她是死都不會放手,但誰也不會知道她想救的是殷無果還是殷無花。血魔殷無果與幽冥的身體卻奇怪地緊貼在一起,一把劍橫在兩人胸腹間,血魔瞪大的雙眼已漸漸灰白。幽冥的臉是痛苦又驚訝的,他似乎全然沒有預料到如此的結局。

    解語慢慢地調勻氣息,踉蹌著奔向無花身邊,伸手去探鼻息,是輕重不均的呼吸。解語忙從懷里掏一小藥瓶,倒了兩粒五彩的丸藥,喂進無花的嘴里,又不停地為他推拿身上的xue道。

    過了許久,無花睜開眼睛,他看見因為推宮運氣而氣喘吁吁、臉色緋紅的花解語,再一轉眼就看見那慘烈的一幕。只看一眼,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扭過臉去,這個表情冷漠、慵懶的男子眼角緩緩地滑下淚來。

    解語沒有去打擾他,只是在他恢復了一些力氣后,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說:“我們走吧!”

    無花的心忽然一熱,他不知道為什么如此相信這個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的女孩,但他知道他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從此再也不會分開。

    是的,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找不到如此明亮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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