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房間內一片安然,卯一丁靜靜看著那只握著刀柄的蒼白手背一點點繃緊,淡青色血管愈發清晰,隨后銀光一閃,游洲用指尖轉動了兩下刻刀,然后驀然轉頭看向門口的方向。老人還以為自己偷看的行徑被當場發覺,險些出聲打斷游洲。好在那一瞥淡漠而隨意,仿佛只是下意識的警覺。 卯一丁繼續屏息凝視著游洲,然后看見他彎腰從床底抱出一個盒子,拿出了里面的東西。 即便清楚自己徒弟的為人,卯一丁還是因為擔心游洲的安危徹夜未眠。猩紅的火光在漆黑夜色中亮暗不定,到半夜兩點時分,院子里石桌上擺著的煙灰缸已經落上了厚厚一層。 而當兩點半的時候,刺耳的手機鈴聲劃過院子里的寂靜,卯一丁在接起電話后臉色驟變,來不及披上外套便匆匆趕往醫院,然后就看見躺在病床上的面無血色的游洲。 而直到游洲從昏迷中蘇醒,他才知道這個徒弟究竟瞞著自己干了什么,也知道了陳述和來到“玉六珍”工作的全部始末。 什么同學情誼,什么找不到工作,全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但唯有走投無路才是真的。 自高中那次嫁禍于人的偷竊之后,陳述和就從中嘗到了甜頭,隨之而來的是他越來越大的膽子和越來越難以滿足的虛榮心。于是在成年之后,他經手“買賣”的金額一樁高過一樁,得罪的人也數不勝數。 他戰戰兢兢卻也沾沾自喜,直到某天,陳述和發現自己踢上了鐵板。 索性對方給當時涕淚橫流的陳述和留了條活路,他們摸清了陳述和的底,也知道他家里曾經從事過古董的生意。所以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陳述和能想辦法瞞天過海從游洲手里弄到那個寶貝,他們之間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 可惜陳述和在知道這樁買賣背后的真實價錢后,還是不可控制地犯起了老毛病。碰巧他當時“不經意”知道了游洲苦于沒有合適買家的消息,于是當即把對方也拉下了水,打算用贗品把這幫人糊弄過去,然后兩人再轉手倒賣發大財。 可惜游洲從來沒有真正屈服于陳述和的主意。 命運擺在陳述和面前的只是一道選擇題,但他卻親自填好了每一個選項中的內容。 而在相似的命運節點中,他再次做了相似的選擇。 所以在碼頭交易的那個雨夜中,陳述和等來的不是攜帶巨款前來的買家,而是那些發覺自己收到了贗品的人。 盛怒之下,他們中的老大當場斬斷了陳述和的一只手,好在待事態進一步擴大之前,有人叫來了警察。械斗被迅速制止,罪犯也被一網打盡,游洲雖和這件事并不相關,卻因為陳述和的牽連,被那些人在一開始生生踹掉了兩條肋骨。 病房內的講述云淡風輕,可卯一丁竟難以描述自己在聽完后究竟是何等心情。 一老一少在安靜的病房前對視良久,直到老人嘆了口氣,望向游洲的眼神格外復雜,“游洲啊,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走的是多大的一步險棋哪?” 午后的陽光穿過薄薄的床幃,落在了游洲蒼白的額角,在一片暖色的光線中,他成為了唯一的冷色調。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師傅,“我唯一擔心的不過是牽連你們,所以也一直瞞著您沒說,何況——” 游洲緩緩勾起一邊嘴角,“我這輩子,哪一步不是險棋?” 他和陳述和的家庭背景何其相似,而也正是因為這樣,對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幾柄藏在游洲床下的刻刀的含義。流言傳出后,游母迅速和游父離婚,在拿到離婚證的當天下午就凈身出戶徑自離開,而等到游洲放學回到家時,早已人去樓空。 而在游母沒有帶走的為數不多的幾樣東西中,這幾柄刻刀是唯一沒有被暴怒的游父銷毀的。游洲在發現它們后便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身邊,甚至不求一點念想,只是將其作為自己曾經擁有的短暫美好的憑證。 只是沒想到這最后的一點希求也要被人當作潑向他身上臟水的幫兇,所以在看到陳述和向自己拋出來意的第一時刻,游洲藏在心底多年的刀刃便出現了雪亮的指向。 他握著這柄刻刀,用幾個月時間用這把按照那個樣式完完整整地復刻出了一個贗品。然后在滂沱的雨幕中,高懸的匕首終于被割斷繩索,無聲無息地對準了滿臉貪婪的陳述和。 早在出發前游洲便知道自己今天注定難逃一劫,但當他因為疼痛而在地面上蜷縮起身體時,鮮血蜿蜒的唇角卻還是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或許無論是陳述和還是卯一丁都沒意識到游洲能瘋到這個地步,即便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拼死咬上對方一口。 那夜雨水冰冷,明明隔著一層布料,身側的刻刀卻還是將灼熱的溫度傳遍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時隔多年,游洲還是讓對方付出了早該償還的代價。 第86章 罅隙漸生(四) 過于沉重的過往讓房間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良久,卯一丁起身從室內取出一個小木籃放在了時川的面前。楊師娘剛看見便瞬間神色一變,她遲疑地看向丈夫,后者疲憊地對她拜拜手,“算了,早晚都要知道的事情?!?/br> 時川默然看著卯一丁在他面前徐徐打開藤木小蓋,雖然早已屏住呼吸,但當看清里面的那剎那,他的心神還是忍不住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