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男生仍舊沒抬頭,沉默半晌,他的嘴唇終于動了動,“謝謝你救了我?!?/br> 漆黑的發梢遮住了游洲的眉眼,時川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下意識覺得對方應該很疼,畢竟那兩瓣帶著血跡的薄唇一直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他后知后覺地慌慌張張摸遍全身,最后才勉強在校服外側的口袋中搜出一張衛生紙,獻寶似地遞到了游洲的面前,“你先擦擦臉上的血,等下我送你去醫務室?!?/br> 出乎意料的,男生既沒接過那張紙,也沒開口說話。 時川看著游洲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眼前這個男生的狀態不太對勁,可是時川又不敢貿然觸碰對方,眼下別無他法,他只能耐著性子反復勸了幾句,試圖說服這個倔得像石頭一般的男高中生。 沒想到一連幾次全是碰壁,游洲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出現在任何一個會被人看見的場合,他語速緩慢,聲音艱澀,可字句的停頓間卻滿是堅決。 “我沒事,在這里坐一會兒就好了,你先走吧?!?/br> 時川又不甘心地勸了幾句,沒想到眼前的人卻遠比自己想的還要頑固,幾分鐘過去了,兩人還在翻來覆去地重復著同一段對話。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奇怪又執著的人,最后只能嘆息著妥協了。 時川無奈地深吸一口氣,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對方身上,然后仔細囑咐道:“你別在這里坐太長時間,省著那幾個人再回來找你,一會兒你感覺差不多能走動了就趕緊去醫務室吧,別讓傷口發炎了?!?/br> 男生小幅度點點頭,末了終于抬眼望了下時川,然后對他說了聲“謝謝”。 時川本來是朝著原本的目的地走去,可走著走著,他的心情卻漸漸沉重起來。雖然嘴上答應不會再管那個男生的事,可自心底萌生的憐憫和同情到底讓時川放心不下,于是腳步陡然加快,下一秒他便跑向了校醫室所在的位置。 * 這里距離校醫室的并不遙遠,所以只消片刻,時川便匆匆地捧著包扎用的藥品趕了回來。 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中,沉寂的空間再度傳來巨響,而門被打開的瞬間,兩個少年面面相覷,眼底盡是愕然。 游洲的意外是因為看到了破門而入的時川,而時川感到詫異,則是因為看到了對方左手攥著的那一截被布包緊的鋒利磚片。 即便身形還在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游洲的脊背卻挺得筆直,時川沉默著望向他的身后,發現地磚上拖著一截清晰的血跡。 或許是時川臉上的表情太過冷峻,男生有些驚懼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窗臺上的東西。 是時川剛才遞給他的校服,此刻已經被疊得整整齊齊,擺在這里唯一干凈的地方。 在這漫長沉寂出現的十秒前,掙扎起身的游洲聽到了腳步聲,可他根本沒想到回來的不是那伙剛剛凌辱過自己的人,而是來給自己包扎的時川。 可是如果出現在這里的不是自己呢。 喉頭一陣發緊,時川盡力擠出一個輕松的笑,然后看著對方說道:“傷口不能放著不管,我去拿了點藥,來給你包扎一下。哦對了——” “我叫時川,你叫什么?” 男生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聲音嘶啞低沉,“游洲?!?/br> 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時川聽見自己小心翼翼的聲音在這方空間內響起。 “我現在......幫你包扎好嗎?” 時川在瞥見那兩點黯然的瞳孔后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勇氣,還沒等游洲回答,他忽然熱血上涌,緊接著補充了另一句話。 “嗯,游洲,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再來找你的麻煩,你就去十三班叫我?!?/br> 游洲被他脫口而出的承諾弄得愣了下,正當時川忐忑得無以復加時,他終于看見男生像是很隨意地把手中的磚片扔到了一邊,傷痕遍布的臉動了動,然后露出一個笑容。 “好?!?/br> 第38章 探丸借客(五) 雖然那天時川的出現短暫地驅散了游洲心頭的陰霾,但噩夢般的痛苦記憶卻很快卷土重來。 身上的傷痕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卻會貫穿人的一生,而比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這兩者身上的恐懼。 恐懼不會隨著時月消散,反而會在夜深人靜時悄悄膨脹蔓延,最終如蒼耳般死死附著在余生的每一天。 從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夢都會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關上的厚重鐵門開始,但不同的是,夢中從來沒有那個高大的身影來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衛生間的最后一格,甚至任何狹小封閉的空間都會讓他冷汗直流,遍體生寒。 與此同時,花生也不再僅僅是他的過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環環因果。 在事情發生后的幾周內,游洲從未如此地厭惡自己,他忍不住責怪自己為什么會在考試前走進那個衛生間,為什么沖向門外的動作沒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這些本不是自己的過錯。 他一遍一遍地懲罰著自己,一天一天地強制自己重現那天的場景,記憶在這樣殘忍的折磨中也逐漸被篡改變得模糊,游洲時而看見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幾人的腳求饒,時而看見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腳下,而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幾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