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走啦,奶奶送你上學?!?/br> 平江中心小學是平江鎮唯一的一所公立小學,占地面積不算太大,所以名額有限,本地人有時候都進不去。謝溏村的一個村支書有親戚在平江中心小學教書,所以謝溏村孩子們的“運氣好”,基本全送進去讀了。 謝雨濃還記得一年級開學的第一天,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師在講臺上領著讀詞語,有個mama卻拉著自己的小女兒站在教室后面哭,那mama叫她站著,說一定要讀上這個書,那小女孩兒臉上只有一種呆滯和無措,木偶人一樣小聲跟著大家一起讀詞語。 一個禮拜后,教室后面加了一張小課桌,那小女孩兒成了他的同學。 那個年代有很多這樣的事,小孩子過早就接觸到了與自己年齡不符的刺痛和荒謬現實。 那姑娘后來很少在班里面說話,女孩子們都不帶她玩,背地里討論她是走后門進來的。沒過多久,她就不見了,聽說是轉去了更遠一點的私立小學。 這次開學,謝雨濃就四年級了。一般到了四年級,會重新分一次班,但是整個年級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經固定,很少有新同學,也很少有轉學的,大家互相其實都認識。 謝雨濃在假期的末尾長高了一些,但沒長胖,所以看起來更瘦,他的四肢長長地垂著,好像褪去了一點點的稚氣。 他比大部分孩子都高,所以還沒分位子前,他就主動坐在了教室靠窗的最后一個位子。 他撐著下巴,沉默地盯著窗外,孩子們嘰嘰喳喳交流著暑假的所見所聞,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上海,有的游了一暑假的泳。謝雨濃不知道自己的假期都干了什么,這個假期好像是他經歷的最漫長的假期,那種漫長并不是時間的漫長。 而是一種慢性疼痛帶來的漫長。 不過也有快樂的時候。 他眨了一下眼睛,扭頭看向講臺,老師已經就位,帶領著幾個勤快麻利的孩子在分教科書。謝雨濃的目光在班級里掃視了一圈,看到與他平行的靠走廊那邊的最后一個位子還空著。他收回目光,從前座手里接過書本,手臂抬起,又放下,余光里好像多了什么,讓他再一次扭過頭去。 那個座位上憑空多出來了一個人似的,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 他的頭發好像長長了些,皮膚也變白了一點點,看起來不再那么瘦,也沒有那么臟,像所有家境還算優渥的孩子那樣打扮著,白色的t恤,軍綠色的運動短褲,還有白棉襪和干凈的運動鞋。 他的目光懶懶的,漫無目的地掃過來。 謝雨濃下意識躲開了。 他的心臟砰砰著急地跳了兩下。 那是誰? 戚懷風? 那是戚懷風嗎。 他低頭看見自己曬得黝黑的大腿,膝蓋瘦得明顯地突著,腳上穿著一雙洗刷了多次的牛仔帆布鞋……相比那個人,自己好像更像戚懷風。 “安靜一下,老師報一下學號!大家記好!” 班主任敲了兩三遍戒尺,班級才勉強安靜下來,她把兩張紙捏在手里,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清了兩下嗓子,開始報名。 “一號,戚懷風!” “到?!?/br> 謝雨濃的耳朵動了一下,但沒有抬頭。 “二號,謝雨濃!” “……到?!?/br> 他的耳朵又動了一下,余光里,有個目光遞了過來。他若無其事地抬頭看向講臺,眼光顫動,卻始終沒有看向那道視線的來源。 風雨里的狂奔,共同枕過的月亮,還有不斷流淌的小河,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凝固在了那個夏日的假期里,如同一個幻象,一道青煙,一只鴿子送信時迷失了方向。 夏日的迷夢結束。 他們好像失散了。 第14章 12 風鈴 冰冰jiejie生小孩兒了。 謝雨濃去參加了人生第一個新生兒的周歲宴。那種感覺挺新奇的,謝溏村很久沒有新生兒,也很久沒有喜事,三年前那一場大喪之后,人人都對鮮明的快活緘口不提,好像一場漫長的集體默哀。 謝雨濃一直從午席到晚席,始終坐在那里,坐在同一個位子。塑料涼棚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又到臺風天了。 他抬眼就能望見那條河,有兩個孩子拿著兩根稻草在河邊打架,謝雨濃出神看了一會兒,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過頭,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 其實也不算陌生,他是冰冰jiejie的丈夫。 這些年他好像瘦了很多,聽大人說,是為了生小孩,指標要更健康一些。 “小雨是吧?” 謝雨濃看了眼mama,謝有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問好。 “叔叔好,我是小雨?!?/br> 那男人笑瞇瞇的,對謝有琴夸贊起他:“我有個朋友,在平小做老師的!小雨這次小升初模擬考,考了年級前三??!” 謝有琴訕訕地笑了笑,說了幾句客套話。謝雨濃知道不是自己的場合,便坐下了。 他沒說考了第幾名,因為說出來不如第一名氣派,他是第二名。一年級到三年級倒還有限,四年級開始,他確實沒掉出過前三等,但再也沒拿過第一名。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因為第一名是戚懷風。 搬家后,戚懷風再也沒回過謝溏村,如果不是那些阿婆偶爾還會談論起他,謝雨濃甚至覺得他可能都沒在這里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