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金枝 第253節
辛柚跟著畫待詔去了他的座位,欣賞起鋪在桌上的畫作。 “畫待詔筆力更精湛了” 詞待詔看看辛柚,看看畫待詔,還是覺得不真實。 “咳,辛姑娘——” 辛柚看向詞待詔,淡淡笑道:“都是同僚,幾位還是叫我辛待詔吧?!?/br> 待詔西廳頗寬敞,雖擺了五套桌椅卻并不擁擠。辛柚的座位在里邊一角,與其他四人的座位隔得稍遠一些。 可再遠也是同在一廳,以后他們真就與一個年輕姑娘共事了? 等到下衙時間辛柚先走一步,詞待詔發出這樣的疑問。 畫待詔睨他一眼,語氣疑惑:“我們每天也沒什么事啊?!?/br> 詞待詔一滯,深吸一口氣:“有沒有事做不重要,重要的是辛待詔是女子啊,整日與我們在一起會讓人議論吧?” 畫待詔搖搖頭。 “怎么了,畫兄?” “不都說年輕人不懼人言,詞兄你還怕人議論啊?!?/br> “不是——”詞待詔都快無法呼吸了,再看棋待詔與占卜待詔,居然也是無事發生的樣子。 難道是他不正常? “我的意思是,辛待詔會被人非議吧?!?/br> 棋待詔開口了:“辛待詔要是怕人議論就不會來,又沒人能強迫她?!?/br> 詞待詔恍惚點頭,直到四人出了西廳被人圍住打聽辛柚過來的事,聽說她以后繼續來當差一個個無法接受的樣子,所剩無幾的信心才得以恢復。 果然不正常的不是他! 辛柚來翰林院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百官中傳開了。 不知多少人散了衙沒有回家,打著宴請同僚的名頭談論此事。 “還以為恢復了女兒身,從此就安靜了?!?/br> “要我看啊,辛姑娘就是那種天生的風云人物。從寇姑娘到辛公子再到辛姑娘,哪件事不是驚天動地的。京城茶樓酒肆的說書人不知多少指望著評說辛姑娘的事跡糊口呢?!?/br> “這倒是。辛姑娘進宮赴宴都能救下三皇子,將來在民間傳開又是一段趣事?!?/br> “不過辛姑娘以后每日去翰林院,與她共事的恐怕不自在吧?” “幾位真以為辛姑娘一個女子能長久在翰林院待下去?看著吧,明日定會有人站出來反對的?!?/br> 事實確實如此,翌日早朝就有兩位言官站出來,表達了對此事的反對。 “翰林院皆是進士出身的英才,辛姑娘以女子之身混在其中,實在有失體統。還望陛下多加約束,不要令天下讀書人失望”劉給事中慷慨激昂,一臉正氣。 興元帝看著這人就煩。 他記得這玩意兒因為說話難聽被白將軍毆打,鬧到了他面前。如今罰俸的時限還沒過去,就又跳出來了? “有失體統?”興元帝等劉給事中廢話完,一字字問。 熟悉興元帝的都知道,皇上生氣了。 興元帝確實很生氣。 說別人也就罷了,居然敢說他女兒有失體統? 這就教這逆臣好好做人。 劉給事中正滿心激蕩,覺得在為天下讀書人發聲:“當然有失體統,哪有女子與男子同堂為官的道理,還是翰林院這種讀書人心中的圣地。這是對萬千寒窗苦讀的學子的侮辱——” “呵?!币宦暲湫懫?。 劉給事中的慷慨激昂一滯,下意識尋找冷笑的人,然后對上了興元帝冷漠的眼。 “當年朕南征北戰的時候,有女將領女士兵,與男子同營帳為官,同戰場廝殺。如今不過二十載,同堂為官就是對天下讀書人的侮辱了?” 不提讀書人還好,越提讀書人興元帝越來氣。 他起于微末時追隨他的可沒有一個讀書人! 建國初從打江山轉為守江山,學問開始比武力重要,他對各方來投的大儒,那些讀書人,是有些底氣不足。 但隨著年齡增長,見識增多,他漸漸想明白了。他對讀書人的看重是為了讓讀書人替他更好地治理江山,而不是讓他們對他指手畫腳,看不起曾陪他流過血的那些人。 “哪個讀書人覺得被侮辱了?”興元帝目光灼灼,掃過眾臣。 靠前的都是高官,余光掃著身邊人,沒有動作。 倒是隊伍中后的位置,有幾人陸續出列,附議劉給事中的話。 興元帝聽完,面無表情道:“既然覺得與辛待詔同朝為官是被侮辱,那你們就回家吧?!?/br> 此話一出,百官震驚。 站出來的幾人中有四人直接癱軟在地,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幾位大人皆是科舉入仕的國之棟梁,陛下怎能如此??!”劉給事中痛心疾首。 另外兩個站出來的人也是義憤填膺:“陛下如此,大夏危矣——” “住口!”興元帝重重一拍龍椅扶手,“你們覺得被侮辱,朕許你們回家去,難道不是成全你們?居然在朝上出此惡言。嘴上為公為國,分明是舍不得功名!來人,把劉給事中等三人拖到午門外,廷杖五十!” 很快就有錦麟衛過來,把三人拖了下去。 興元帝一雙眼尾上揚的眼緩緩掃過群臣,淡淡道:“諸卿也去觀刑?!?/br>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朝堂一下子安靜下來??怪际遣桓业?,百官沉默著如緩緩潮水涌向午門外,看劉給事中三人被杖打。 一般情況下,廷杖監刑的是錦麟衛指揮使馮年和大太監孫巖,今日興元帝親自監刑。 午門外,劉給事中三人被扒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行刑的校尉把長棍高高掄起,毫不留情打下去。 栗木棍包裹鐵皮的那一端重重打在皮rou上,發出令人牙酸心緊的一聲響。 一下,兩下,三下 擊打聲與慘叫聲交織,興元帝冷眼看著,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觀刑的眾臣噤若寒蟬。 第342章 特例 這是第一次,皇上讓這么多官員觀刑。 百官最直接的感受是恐懼,是天威不可冒犯。至于被侮辱這種感受,在此時親眼瞧著劉給事中三人毫無尊嚴袒露臀部被打得血rou模糊,已是微不足道。 秋風蕭瑟,冷意襲人。 興元帝把百官神色盡收眼底,眼神更冷了。 朝政離開文臣確實不行,但三年又三年,舉辦一次春闈就收獲一茬文臣,真以為離了哪個朝廷就不轉了? 笑話,他還沒見哪個位子的人升遷了、貶職了、致仕了、掉腦袋了,然后找不到人補上的。 時間很慢,又很快,劉給事中三人的慘叫聲越來越低,棍子落下的聲音卻絲毫不減。 那長棍不光落在了劉給事中三人的屁股上,也落在了百官的心上。 終于五十杖打完,三人已是氣若游絲。 興元帝猶不解氣,冷冷道:“把這三人投入詔獄?!?/br> 眾臣默默聽著,無人敢站出來求情。 血跡斑斑的三人很快被拖走,興元帝甩袖回了寢宮。 來觀刑的還有先前跳出來丟了官的四人,看完這一場廷杖,四人的委屈全化為了后怕。 差一點,當時他們但凡多一句嘴,就是劉給事中三人的下場了。 眾臣是在無比壓抑的氣氛中散去的。往外走的路上,有人想與身邊同僚議論一下,嘴張了張卻張不開。 直到出了皇城很遠,才有低低的談論聲響起。 “萬沒想到,今上如此震怒?!?/br> 絕大多數官員心里其實是贊同劉給事中所言的。 又不是亂世顧不得體統的時期了,那時候任命的女官也就罷了,現在怎么能允許女子入朝為官呢。 可皇上真的會打人啊,毫不留情那種。 哪怕穿著官服體體面面走在街上,說話的官員也覺得屁股那里涼嗖嗖的,毫無安全感。 “其實——”一名官員猶豫了一下。 “其實什么?” “今上也不是鼓勵女子入朝為官吧,那不是因為辛待詔嘛?!?/br> 人家辛待詔是皇上的女兒啊,哪個當爹的聽到有人當面說和你閨女共事是侮辱我,當爹的還高高興興表示“你說得對”。 “這么說,只是特例?”聽了這話的官員暗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特例他可以接受的! 其他官員也是這種感受:“咳,凡事總有例外?!?/br> 皇上還是看重他們的! 自欺欺人也好,發自內心這么認為也罷,百官總算是為自己找到了不再反對的理由。 不然咧?丟官?當眾打屁股?打完還要去蹲詔獄? 興元帝在寢宮聽錦麟衛指揮使馮年稟報了一些官員的反應,冷哼一聲。 果然打一頓就老實了。 至于下了詔獄的劉給事中三人是死是活,興元帝壓根懶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