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有著女子都不及的容色，看起來與魁梧、強壯毫不沾邊，也因此讓人下意識低估他自身的力量。

    辛柚懊惱自己的心急，卻不會逃避失敗后該承受的后果。

    “賀大人現在確定我就是偷襲你的人，為何不把我帶到衙門問話？”

    辛柚的避而不答沒有出乎賀清宵意料，他的面上不見慍色：“錦麟衛詔獄里關的都是犯事的官員?？芄媚镞@般對我應是出于私怨，我覺得私下解決更合適?！?/br>
    “我要是給不出理由呢？”

    賀清宵微微勾了勾唇角，語氣聽不出是諷刺，還是自嘲：“賀某應該不至于讓人厭惡到無緣無故就取我性命吧？”

    他眸光清淺，神色平和，絲毫不見對暗殺者的憤怒與狠厲。

    面對這樣的他，辛柚明知說多了會打草驚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賀大人南方之行，出的是什么差，見的是什么血？”

    賀清宵立刻問：“寇姑娘昨日所為，與此有關？”

    辛柚的沉默讓他明白了答案。

    “抱歉，南方之行是奉的皇命，不能對外透露?！?/br>
    “是不是皇帝讓你殺誰，你便殺誰，無論那人是善是惡？”

    這一次，換賀清宵沉默。

    辛柚也勾了勾唇角：“所以有不平之人想要賀大人性命，也不是稀奇事了?！?/br>
    賀清宵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上，實在想不出初夏的那趟南方之行與眼前父母雙亡寄居在少卿府的寇姑娘有什么關系。

    或許，他該查一查寇姑娘的雙親？

    閃過這個念頭，賀清宵目光恢復了淡然：“寇姑娘既然不愿說，我也不勉強。只是希望寇姑娘就此罷手，免得無法收場?！?/br>
    辛柚怔了怔。

    賀清宵這話是不打算追究？

    看出她的疑惑，賀清宵笑笑：“不瞞寇姑娘，我天生較常人敏銳，雖然遇到的各種意外比較多，但大半都能避開。你若僅憑自身要取我性命，恐怕是有些難度?！?/br>
    “我想不通，賀大人為何對我說這些?！?/br>
    “大概是因為我希望每次來書局是單純的看書，而不是與寇姑娘劍拔弩張?！?/br>
    明明有些離譜的理由，辛柚竟覺得很合理。

    是時常蹭書的賀大人會做出來的選擇。

    “寇姑娘，告辭了?！辟R清宵留下神色復雜的少女，大步離去。

    許久，辛柚才從書架深處走出來，一言不發往東院去了。

    胡掌柜過來時見劉舟哼著小曲兒干活，納悶問：“遇到什么高興事了？”

    劉舟嘴角咧得老大：“沒事沒事，我就是覺得咱們書局前途無量?！?/br>
    賀大人和東家說了好久悄悄話，這可大大超出了尋?？腿伺c書局東家的關系。將來要是賀大人成了他們姑爺，書局不就有了大靠山。

    胡掌柜雖不知道小伙計思緒放飛到天際，卻很贊同這句話：“這還用你說，好好干活?！?/br>
    賀清宵到了衙門，吩咐手下：“查一下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雙親情況?！?/br>
    沒多久，手下把初步調查來的情況向賀清宵稟報。

    “寇青青的父親名叫寇天明，其父擅經商，積累了不少財富，但只有寇天明一子，親近族人于亂世中或死或散，后來天下安定也僅與一支族人相聚，但論血緣已十分遠了?？芴烀髋c其妻段氏只有一女，便是寇青青”

    手下說了寇家三口的大致情況，重點說到寇父：“寇天明是興元五年的進士，四年前調任宛陽知府，于赴任途中失足落江——”

    賀清宵抬手示意手下先停下。

    “宛陽？”

    他想到了那日黃昏的書架旁，寇姑娘欲走時問他，他南方之行的目的地是不是宛陽。

    宛陽，對寇姑娘來說定是極為特殊的地方，而她的父親四年前赴任之地正是宛陽。

    “繼續說?！?/br>
    “寇天明出事的噩耗傳回后，段氏受不住打擊病逝，臨終前變賣家財，送獨女寇青青進京投靠外祖家”

    后面的事，便是手下不說，賀清宵也知道一些。

    思量片刻，賀清宵有了決定：“深入調查一下寇大人赴任時的情形?！?/br>
    已經過去四年，錦麟衛也不是無所不能，賀清宵不認為一定能查到什么，但寇姑娘對他的態度確實引起了他的好奇。

    還有——

    賀清宵思緒頓了一下，卻不回避自己的真實想法：他不想寇姑娘視他如仇敵。

    他希望朝中風雨外，青松書局一直是能讓他稍稍放松之處，書局的主人還會如以前那樣默默讓伙計擺上新的游記，回報他不過舉手之勞的幫助。

    辛柚雖想不通賀清宵為何沒有追究，卻不會自尋煩惱，很快調整好心態，決定再與周凝月接觸一番。

    那夜聽到周通夫婦的對話，周通雖稱他不知道上邊態度，卻也可能是為了安撫妻子情緒扯了慌。

    而周通是否知情，將決定她之后的打算。

    比起活潑愛玩的紀采蘭，周凝月不知是因為腿傷的陰影還是本性文靜，并不怎么出門，辛柚先見到的還是紀采蘭。

    引紀采蘭主動來找并不難，一張寫了《畫皮》下部大概出售時間的告示往書局外墻上一貼，消息就傳開了。

    蜂擁而來的國子監學生把青松書局圍得水泄不通，引得對面雅心書局的伙計眼都紅了。

    古掌柜見伙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冷笑一聲：“不過是一時風光，慌什么?！?/br>
    小丫頭還是不夠沉得住氣，早早透露了《畫皮》下部出售時間，正好讓他們好好準備。

    辛柚往與書廳相連的那間待客室一躲，無視外面的熱鬧，直到兩日后紀采蘭踏進書局大門。

    “東家，您的朋友來了?！笔^早就得過辛柚叮囑，一見紀采蘭進來，就跑進待客室稟報。

    辛柚起身，拉了拉衣擺走出去。

    “紀jiejie來了?！?/br>
    辛柚的出現令紀采蘭目露驚喜：“寇meimei在??！我聽說《畫皮》下部出售的時間出來了，忍不住來看看?！?/br>
    “紀jiejie進來說話?！?/br>
    辛柚帶著紀采蘭進了待客室。

    第72章 再探

    待客廳布置乍一看與以往沒有什么變化，若看細節卻處處不同。比如靠墻案上插著鮮花的大肚花瓶，椅子上鋪的青布軟墊。

    用伙計劉舟的話說，以前待客廳讓掌柜的那糟老頭用真是糟蹋了。

    “紀jiejie坐啊?！毙凌中χ泻?，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

    菊花茶放了兩粒冰糖，喝起來甘甜清爽。紀采蘭連喝好幾口，毫不吝嗇贊嘆：“寇meimei這里的茶水真好喝?！?/br>
    “那紀jiejie可要常來?！?/br>
    “寇meimei不嫌我總來打擾你忙就行?！?/br>
    “怎么會，我也不忙。書局有掌柜有伙計有工匠，只有我是閑人?！?/br>
    紀采蘭只覺新朋友處處合意，臉上笑容更多了：“那就好?？躮eimei，《畫皮》下部已經寫出來了嗎？真的能在九月初出售？”

    “應該沒問題?！?/br>
    “太好了！”紀采蘭撫掌，強忍著沒問那王生從窗戶看到的到底是美嬌娘還是獠牙惡鬼。

    她可沒那么不識趣，問這種為難人的話。

    辛柚抿了一口茶：“對了，周meimei怎么沒有一起來？”

    聽辛柚提到周凝月，紀采蘭嘆口氣：“表妹最近心情不太好，問她什么又不說。今日我是約她一起來的，奈何她不想出門?！?/br>
    “那次我看周meimei心情還不錯?！?/br>
    “是啊，誰知是怎么了?！奔o采蘭有些愁。

    她只有兩個哥哥，一直把表妹當親meimei待的。表妹不開心，她玩起來也有些沒滋味。

    “我有個東西，周meimei見了沒準會開心?！?/br>
    “什么東西？”

    “紀jiejie稍等?！?/br>
    辛柚走出去，低聲吩咐待在書廳的小蓮幾句。小蓮點點頭，快步走了。

    “寇meimei不能先告訴我是什么嗎？”紀采蘭按捺不住好奇問。

    辛柚莞爾：“說了就沒驚喜了，等會兒紀jiejie就看到了?！?/br>
    小蓮沒讓二人等多久，就挑簾進來了，把一個青布包裹的物件遞給辛柚，默默退出去。

    辛柚把外面的青布打開，露出一本沒有封面的小冊子。

    紀采蘭瞳孔一震。

    這是什么！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小人書吧？沒穿衣裳那種！

    她雖然沒看過，但這些年看了那么多話本可積累了豐富經驗，偶爾也會在那些故事人物偶爾提到的一兩句話中知道那種小人書的存在。

    這寇meimei要是邀請她看，她是看還是不看呢？

    紀采蘭慌忙掃了門口一眼，一時矛盾極了。

    辛柚雖懂得不少，小人書什么的實屬她的認知盲區，看紀采蘭的反應，心里升起大大的疑問。

    紀姑娘怎么突然變得一臉鬼祟？

    “紀jiejie怎么了？”

    “沒，沒什么?！?/br>
    辛柚把小冊子推過去：“打開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