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7節
她正做著“抱”與“不抱”的天人爭斗,杜闕冷不丁湊上來,耳語道:“喜歡的話抱一抱也不要緊,她不會當眾尋你麻煩的?!?/br> 高美人生性張揚,不屑于背地里耍心機坑害旁人,杜闕深有體驗。 往前兒高美人打他罵他一點兒不避諱人,對他的憎惡也都是擺到明面上的,倒比面慈心冷的皇后好些。 聽他這么說,元月放了心,笑瞇瞇接過貓兒,學著高美人剛剛的姿勢將貓兒輕按到心口前,不住撫摸著貓兒毛茸茸的腦袋。 少頃,貓兒嘴里發出“咕?!甭?,想是舒服極了。 元月喜愛小動物,貓兒、狗兒、雀兒什么的,看見了總按捺不住上前逗弄一番,可惜許夫人對動物的毛發極其敏感,稍稍沾一點,大半天都噴嚏不止,她養小動物的想法也就隨之打消了。 此番得親自上手感受貓兒松軟的身軀,元月絲毫不克制面上的歡喜之意,高美人一看,心底對她的印象略好了些。 “瞧你這般喜歡,待會兒我帶你去長樂街東市口逛一逛,那兒都是賣各種寵物的?!彼龤g歡喜喜,杜闕也跟著展露笑顏。 正欲點頭,躺得安安分分的貓兒突然驚起,慘叫不止,不及元月思考,貓爪砸面揮舞而來,離她的雙目不過咫尺距離…… -------------------- 第7章 放肆 ====================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蓋住了元月的雙眼,有些涼,又有些澀,似乎是觸上了手心的繭。 一聲凄厲的嚎叫傳來,手心火辣辣一熱,懷里的貓蹬腿跳了下去。 元月急于確認貓的蹤跡,抬手抓住眼前的那手拿了下來。 這一碰,竟覺手指上黏黏糊糊的,同時一股子血腥味撲鼻而來,她急忙低頭查看,白皙的手背上剌開又深又長的一道口子,鮮血自其間汩汩流出,駭人不已。 元月嚇了一跳,下意識用自己的袖子捂上去,試圖止血。 “阿月,不要緊的?!鄙磉呿懫鸲抨I的聲音,“別讓我的血染了你的衣服,臟?!?/br> 杜闕用另一只手拿開她的手,而后攥住自己的衣袖擦拭她手上不小心粘的血跡,動作稍顯笨拙。 定在一旁的廖嬤嬤回過神來,用力拍了下大腿,邊指揮外頭的宮女邊往外跑:“小四兒跑了,還在那兒看!還不趕緊追?” 這一喊,高美人也反應過來,嫌棄地睨了眼下方胡亂忙活的兩人,兩手叉著腰沖外頭亂作一團的眾人放狠話:“小四兒要丟了,仔細你們的皮!” 聞言,眾人更加賣力,不出半個時辰,便將偌大的清芬苑翻了個底朝天,總算逮到小四兒的蹤跡,廖嬤嬤不好耽擱,考慮到自個兒腿腳不好,便差一個小太監風風火火跑回來稟告:“主子,小四兒上了屋頂,怎么也不肯下來,廖嬤嬤已讓人取梯子上房捉了?!?/br> 高美人等得焦心,站得腳跟疼,實在撐不住就坐回椅子上,聽小太監如此說,心又跟著懸起來,水蔥似的手指死死抓住扶手:“去囑咐他們,當心著,萬不能嚇到小四兒!” 小太監點頭哈腰,腳底生風似的走了。 那廂鬧得不可開交,身處同地的元月、杜闕這兒可冷清極了,半個多時辰,高美人只顧著小四兒的安危,全然不管親生兒子杜闕的傷勢,甚至連句問候都吝嗇給。 期間元月好幾次坐不住,欲命外頭侯著的綴錦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為杜闕包扎處理,怎奈他多番沖她搖頭示意,自己胳膊還被他按著動彈不得,這會兒高美人又為一只貓表現得那般急切,心底壓著的不滿終于爆發了。 “高娘娘,殿下的手傷得不輕,能否差人去請太醫來瞧一瞧?”她掙脫杜闕的束縛,起身走到高美人面前,擋住了外頭的景色。 杜闕隨之跟來,不死心地用好的那只手纏住她的腕子,反寬慰她:“阿月,只是抓傷,無礙的?!?/br> 陰影之下,高美人懶懶抬眼,目光輕飄飄掠過杜闕的臉,嗤笑道:“可是我思慮不周了。不過元姑娘也瞧見了,下人們都去捉貓了,抽不出空來請太醫,不如你們自己去吧。太醫院離這兒不遠?!?/br> 高美人無謂的態度徹底惹怒了元月,她拋卻得罪高美人的顧慮,抓起杜闕血rou模糊的手冷冷道:“恕我多嘴一句,在高美人眼里,難道六殿下連一只貓都比不上么?” “放肆!”高美人杏目圓睜,喝道,“你可知你在和誰說話?小四兒今兒出個好歹,我拿你是問!” 元月不服氣,欲啟唇辯駁,卻被杜闕搶了先:“放肆不放肆,也輪不到高美人來評判?!?/br> 杜闕反握住她的手:“阿月不像我,不是你隨意泄憤的工具。你可以對我動輒打罵,但她,不行?!?/br> 高美人滿目懷疑,好笑反問:“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杜闕微微瞇眼,眸光透出幾分威脅的意味,重復道:“你想動她,做夢?!?/br> 說罷,不理會高美人是氣得跳腳還是怒極大罵,拉著她昂首闊步離去。 杯盞碎裂聲隨風灌入耳朵,元月忍不住回眸遠望,那高美人正瘋了似的摔杯砸瓶,弄得殿內一片狼藉。 料想杜闕也不會好受,她悄悄收回視線,側目打量他逆著光的側臉。 他微微垂著眼,光束透過長而密的眼睫灑下來,在眼眸下方打出一片小小的陰影,為他平添了一絲陰郁之氣。 從前她氣他不管受了多大恥辱都無動于衷的窩囊模樣,所以她一鬧再鬧,只為他能硬氣些,能還擊欺辱他的那些小人,別做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骨頭。 如今再次相逢,他對她的態度較之以往還要更軟上幾分,以至于叫她誤以為他仍是那個不懂得、不敢反抗的六皇子。 直到方才他為了她和高美人當場對峙那刻,她在他身上切實感受到了皇子的壓迫感……現在的他,好似一匹隱匿于暗夜中伺機而動的野狼,隨時都有可能撕碎敵人。 “阿月這般盯著我作甚?”灼灼的目光引得杜闕轉過了臉,完完全全地將容顏顯露在她的眼前,“不用擔心,我會護你無虞的,哪怕我死了?!?/br> 狠厲之色一閃而過,元月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打著哈哈暫時自己的害怕:“亂七八糟地胡沁什么?你又不是上陣殺敵的將軍,好端端的怎會……” 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杜闕不會死,她的小將軍卻永永遠遠離她而去了。 杜闕眼明心亮,如何察覺不到她異樣。他停住腳步,垂首極力藏好臉上的嫉妒,繼而換上平素的溫柔假面,轉過臉看著她說:“有阿月這句話在,我必不會死?!?/br> 一個死人,如何能與他競爭? 阿月的心,早晚會是他的,他不急。 這場賭局,他贏定了。 憶起傷心事,元月難撐笑顏,隨便應付了句。 見此光景,杜闕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提了句:“區區小傷,不用驚動太醫院了,回府里簡單處理處理即可?!?/br> 元月沒有意見。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自家馬車前,杜闕主動出言打破沉默:“手傷著了,不便騎馬。阿月,我們一起乘馬車回去包扎好了,再去長樂街逛逛,好嗎?” 他的傷的確嚴重,又是因為她傷的,元月沒有猶豫,先行跨上車軾,后回頭向他遞出手:“你搭著我的手上來吧?!?/br> “阿月待我真好?!倍抨I的眼睛閃著驚喜的光芒,立即把手搭上來,而后緊緊攥住,登上車軾,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 杜闕這副不爭氣的樣兒逗笑了曹平,但曹平沒膽子當面嘲笑他,只好抿著嘴唇努力忍笑,待他鉆進車廂,曹平如釋重負,伸手抹干凈眼角憋出來的淚珠,咯咯笑起來。 綴錦翻了個白眼,催促:“別笑了,再磨蹭傷口就該化膿了?!?/br> 曹平一下收住笑,躍上車軾,挪到一邊給綴錦騰位子。 綴錦動作干脆利落,緊隨其后坐好,曹平尷尬地撇了撇嘴,揚起馬鞭駕車徑往皇子府的方向駛去。 * 杜闕再三要求,簡單處理一下便可,郎中只得依言照辦。 彼時元月不在場,回屋里換衣裳去了。 曹平守在跟前,百思不得其解杜闕執意這般要求的用意,抓耳撓腮好一陣兒,到底沒忍住問出口:“殿下,您這傷的可是右手,您又整日舞文弄墨的,草草包扎了不會影響您發揮嗎?” “你懂什么?”杜闕瞥瞥不開竅的曹平,“我若沒幾日就好得生龍活虎了,還怎么討阿月心疼?” 此言一出,郎中扯紗布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曹平眼尖看見了,借此打趣杜闕:“殿下,您這不是讓人家為難嗎?” “……曹公子哪里的話。殿下傷得厲害,怕是得修養個把月才能好全……”郎中反應機敏,順著杜闕的話往下說。 杜闕心情大好,吩咐:“拿一吊錢來,送給大夫買酒吃?!?/br> 曹平領命,去里屋取了一吊錢,塞到包扎完畢正收拾藥箱的郎中手里,刻意拔高了聲音說:“個把月之后還得勞煩您來府里為殿下查看查看傷勢恢復的情況了?!?/br> 得了賞錢,郎中樂開了花兒,畢恭畢敬拜別了杜闕。 屋里沒了外人,曹平才敢提小四兒抓元月的事:“殿下,小四兒平日很是親人,莫說撲上來撓人,嚎一聲都不曾有,怎么剛剛突然對皇子妃發起狠來……?” 杜闕冷聲道:“它不是撲阿月,是想撲我?!?/br> 曹平不解:“撲您?” “是,貓伸爪子的時候看的是我,阿月只是跟著我遭殃罷了?!?/br> 曹平嘖嘖稱奇:“這孽畜還成精了不成?” “有那樣一個人精主子,何愁養不出一個成精的畜生?!倍抨I指尖有規律地敲著桌子,語氣不帶一點兒溫度。 曹平如醍醐灌頂,明白了杜闕的弦外之音。 杜闕生來就是是一個遭人嫌遭人恨的“禍害”,剛會走路的年紀便被丟到了宮里最偏僻的一處宮苑,與冷宮僅隔了一道墻。 負責教養他的下人們對他恨之入骨,恨因為他來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每每怨氣上來,揪住他便是一頓好打。 好在杜闕頂著一個皇子的身份,雖有名無實,到底算他們的主子,他們再放肆,也不敢打他的臉,只挑身上看不見的地方下狠手,針扎、火燒、鞭抽……這些五花八門的刑罰中,最磨人的當屬火燒了。 曹平自幼在冷宮當差,幼時因笨手笨腳,沒少嘗被火燒傷的滋味兒,當火苗兒觸及皮膚的瞬間,先是一股子燒心的疼,緊接著皮膚燒焦的味道撲鼻而來,過后傷口潰爛發膿,道不盡的痛楚。 杜闕也不是神仙,同樣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可那些人一心折磨他,卻不肯給他個痛快。 他不明白為什么,挨打受痛之時遭不住質問了出來,意外地,他得知了一切。 他的生母高美人有個表姐,生得花容月貌,選秀場上那驚鴻一瞥,徹底勾走了皇帝的心智,不出一年,便破例成了正四品婕妤,但好景不長,圣眷正濃之時,高婕妤被皇帝當場撞破與侍衛顛鸞倒鳳的丑事。 一杯毒酒,帶走了高婕妤的性命,同樣帶走了皇帝的心——那之后,皇帝一病不起。 一國之母的皇后,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費勁千辛萬苦總算找到了與高婕妤有幾分相似的高美人。 不出意料,高美人一出現,皇帝的心跟著回來了。 又是一年,高美人誕下了小皇子,皇帝歡歡喜喜接過產婆遞來的小皇子,不想這小皇子居然跟已故的高婕妤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皇帝恨死了高婕妤,豈會待見與之肖似的小皇子? 名字都沒來得及起的小皇子被丟回了襁褓,而生下小皇子的高美人也難逃被棄如敝履的命運。 自此,宮里流言四起,皆傳:小皇子是高婕妤的冤魂托生回來報復眾人的,該把小皇子處死才是。 高美人認為自己淪落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禍首正是小皇子,于是將怨恨全部撒到小皇子身上,白日打罵,夜里哭嚎著要見皇帝,久而久之,后宮其他妃嬪不堪其擾,叫苦連天。 皇后乃六宮之主,不能坐視不管,故下令把小皇子挪到冷宮隔壁,派了幾個婆子去照看皇子起居。 小皇子磕磕絆絆地長到四歲,仍沒有名字,皇后認為不妥,到皇帝跟前委婉建議該給他起個名字。 皇帝沒說什么,提筆寫下一個“闕”字。 皇后明白:闕,缺陷;過失。意為當初與高氏姊妹的情分皆為過失、過錯。 終于有了名字,但小皇子不喜歡,遂私下里給自己起了個字: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