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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5節

    往日六殿下如何受冷落不提,如今皇子妃嫁給了他,所謂夫妻一體,她可不能坐視皇子妃受委屈而不管。

    剛回身,卻見元月、杜闕二人一前一后而來,元月步子邁得大,把杜闕甩在后頭也不管,綴錦蹙眉稍作斟酌,打消了多嘴的念頭,忙上前兩步扶著元月的胳膊,伺候著把人送上車轎。

    杜闕慢一步趕到,見這光景沒說別的,只交代綴錦:“車里放著現成的手爐,她的手一向冰涼,你記得叫她捂上?!?/br>
    說罷,攥住曹平遞去的韁繩,翻身上馬,迎風遠去。

    綴錦收回目光,掀簾鉆入馬車,果見車座上擱著一個紫銅點金手爐,蓋子上的小孔中隱約散著熱氣。

    “姑娘,您打小體寒,眼下雖值春日,可也馬虎不得?!本Y錦拿起手爐放到元月腿上,止了話茬,面對她坐定。

    元月沒推拒,雙手握住手爐,體溫一點點回升的同時,心頭莫名有些煩躁。

    明明是個皇子,偏學了一手纏人的手段……真叫人頭疼。

    胸口憋悶得慌,她隨手將手爐丟到一旁,側頭撥開轎簾的一角,望著外頭往來的行人,心緒漸漸平復。

    半個時辰后,馬車駛入永定門,元月微微探出頭環顧這熟悉的景象。

    宮道的盡頭便是皇后居住的彰寧宮,當年也是在這條道上,她得知了杜闕的存在……不過當初何曾料到,有朝一日她和杜闕會淪落到背道而馳的地步?

    俄而,馬車緩緩落定,元月提裙下車,微微仰頭,高懸的匾額上明晃晃刻著三個燙金大字:彰寧宮。

    杜闕御馬而行,早一步到,負手鶴立于宮門外,黑白分明的雙眸彌漫著絲絲笑意,“阿月?!比缓笙蛩斐鲆恢皇?。

    想都沒想,元月忽視了他的好意。

    他笑意不減,保持原姿勢不動:“阿月,在家你想如何我都順著你,可我不希望旁人議論你我之間生了嫌隙。阿月,我相信,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嗎?”

    人走茶涼,她總不會一直念著公孫冀,他誓要捂熱她的心——單裝著他一人的心。

    綴錦總能在關鍵時候發揮作用:“姑娘,宮里人多耳雜,一傳十十傳百的,保不齊傳成什么樣……您得替老爺夫人想想啊?!?/br>
    元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這樁婚事是陛下親賜的,容不得兒戲,她若執意當著眾人的面冷落杜闕,等同于打陛下的臉,打皇家的臉。

    杜闕是不被重視,可終歸姓杜,身體里淌著皇家的血,她輕狂不得。

    再者,陛下給她賜婚絕非一時興起,更非念元嵩數十年如一日克己奉公的情面,而是在敲打元嵩,警告整個元家安分守己。

    公孫家和元家素來親厚,她同公孫冀的親事也是兩家長輩點過頭的,只差那一紙婚書,公孫家既行謀反之舉,定非一時起意,兩家親近至斯,元家能摘得干凈么?

    顯而易見,不能。

    距公孫家謀逆到現在,已有近一月,然元家仍相安無事,陛下執掌國事多年,眼光毒辣,必定事先將元家查了個底朝天,什么蛛絲馬跡都無,方才放過元家。

    但伴君如伴虎,一旦陛下起了疑心,任憑往日元家做了再多忠君之事,亦無法抵消陛下對元家的芥蒂,所以,陛下選擇用她——元家獨寵的女兒,來做籌碼。

    嫁入皇家,嫁給一個處處受牽制的皇子,一來滿足了拿捏元家的需求;二來杜闕空有皇子虛名,卻無皇子實權,屆時萬一她與之產生了情意,也無法掀起什么風浪。

    從頭到尾,不論是她,亦或是杜闕,皆為陛下棋盤上的棋子而已,他們的價值,全在使元家時刻謹記“勿生妄念”的道理上。

    身處棋局之中,到底身不由己,連這顆心都不屬于自己,當真可悲。

    “殿下錯了,”元月正視杜闕,緩緩將手放到他的掌心,“我同殿下乃多年友人,何來嫌隙一說?”

    圣意如此,她有什么能耐與之抗衡呢?

    演戲而已,簡單得很。

    溫熱的觸感喚醒了杜闕血脈中沉寂多時的火苗,那火苗熊熊燃起,燒得皮rou之下的心臟焦躁不已,劇烈而急促地跳動著。

    “阿月,你再說一遍?”沒得到確定答復之前,杜闕沒有勇氣去回握她的手,他害怕,他隱忍多年的思念會嚇著她,她那么嬌弱,那么易碎……

    元月深吸一口氣,用自己的小手包裹住他的大手,重復道:“我說,我們多年交情,沒有嫌隙一說?!?/br>
    九分假意,一分真情,而這一分的真情,源于對他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阿月,那你可不可以對我笑一笑……?”有了一寸,杜闕便想進一尺。

    元月遲疑了,對他毫不保留的真誠遲疑了。

    他這副樣子,和小時候如出一轍。

    她性子嬌慣,向來說一不二,有時脾氣上來了,最疼愛她的許夫人都受不了,而杜闕呢,自從和他相識那日起,她說什么做什么他從未反駁過一句,每回也都是一樣的話術:阿月說得對,阿月做得好……

    久而久之,她厭煩了他的唯唯諾諾,當他又一次表示支持她時,她勃然大怒,指著他的鼻子歇斯底里:“你為什么總是像個木頭一樣?你難道沒有自己的想法嗎?你是個傻子嗎?!”

    杜闕當即怔住了,嘴邊掛著無力的笑。

    他沒有說話,就那么直直看著她。

    發泄出去的怒氣像打在了棉花上,元月氣急反笑:“杜闕,你傻了嗎?你說話呀!”

    意料之外地,他走上來拉住她的一片衣角,盯著她又瞧了好一會兒,才道:“阿月,我是傻子,我是木頭,但我會改的,你能不能別生氣……能不能別丟下我?我們還做好朋友,行嗎?”

    那天的元月,是這么回答他的:“杜闕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你有點骨氣……”

    一語未盡,杜闕垂著眼輕輕拽了拽她的衣擺,直叫她生生咽回那些數落的話去:“好啦好啦,我不生氣了,我們還是好朋友?!?/br>
    遙隔多年,相似的場景再次上演,元月不爭氣地心軟了,抿嘴無奈一笑:“殿下,咱們再不進去,皇后娘娘該發火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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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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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敞亮的寢殿內,一身著素色錦服、頭戴鳳冠的婦人手執香匙撥弄著爐子里的香灰,包裹于華服之下的背脊崩得筆直,恰如她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一樣。

    吟霜掀開厚厚的門簾進來,放輕腳步徑直到婦人身側,恭敬道:“皇后娘娘,六殿下攜六皇子妃來向您請安,眼下正在花廳等候?!?/br>
    皇后撥弄香灰的動作未見停頓,用余光帶了眼吟霜:“今兒這香聞著倒似比往日的濃烈了許多,想是在庫房里擱太久,發潮了?”

    “當真什么事都瞞不過娘娘”吟霜笑道,“前些日子交趾國派使團來朝,攏共進貢了上百斤蓬萊香,獨貴妃一人就得了三十斤,您和太后娘娘各三十斤,最后這十斤再由宮里其他娘娘們按位分大小分……”

    照理說,貴妃不該同太后、皇后領一樣的份例,可誰讓貴妃娘家出了個頂天立地的宰相兄長呢?

    當年先帝駕崩,七子奪嫡,當今陛下排行老三,生前就不受先帝重視,先帝一去,更無力與其余幾位野心家競爭,若非當初身為羽林衛將軍的貴妃兄長管云深挺身而出,以兵權力排眾議,陛下坐上皇位的幾率微乎其微。

    輔佐陛下登基后,管將軍未有分毫懈怠,斗權臣奪權柄,短短一年,朝中風云變幻,那些專權擅勢的元老大臣們入獄的入獄,告老的告老,反觀管將軍,節節高升,一路從羽林衛將軍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身居高位,難免居功自傲,近兩年來,管相越發奢靡,府邸氣派得如皇宮一般,府里姬妾成群,據說光那群鶯鶯燕燕每日的開銷便足足有七八十兩白銀!

    往前幾年倒也罷了,要命的是最近幾年天災頻發,收成直接對半砍,百姓們皆勒緊褲腰帶度日,帝后聞之痛心疾首。

    陛下日日在御書房對著滿桌奏章獨坐到天明,天一亮,顧不得用膳用水,急命宮人召集群臣繼續商議賑濟災民之策:

    皇后更是不敢掉以輕心,首先裁了一半彰寧宮的用度,一日三餐俱吃素,并從以往的四菜一湯減至兩個菜,湯水不必要之時不用;每年規定開春、立冬要制的新衣,則一并免去,怕宮人不滿,皇后自掏腰包給宮人們分別做了冬、春兩套衣裳,以此做表率。

    后宮其他妃嬪見狀,紛紛效仿,毫無怨言,唯貴妃,整日抱怨吃得太差、衣裳太舊、月例太少……隔三差五便往宰相府遞信。

    管相疼愛幼妹,無有不應,時常著人接濟貴妃,那載滿山珍海味、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的大小箱子,直把去往貴妃寢宮的宮道堆得水泄不通。

    六宮嬪妃們都心生不滿,卻礙于貴妃跋扈的個性、管相只手遮天的權勢不敢吭聲。

    皇后多番勸說,得到的無非是貴妃一次又一次的冷嘲熱諷,與陛下的連連嘆息,便再沒了心氣去碰釘子。

    幸而老天開眼,去歲秋至今,沒降什么天災,收成勉強看得過去,但苦熬了幾年,國庫空虛,并非一時半會能緩得過來的,是以前朝后宮仍是以節儉為第一要務。

    “奴婢知娘娘您平素節儉,而這蓬萊香珍貴,加之往年送來的只用了過半,便自作主張開了庫房把堆在里頭的舊香收拾了出來,想著一道兒用了再用新香也不遲,也好過扔在里頭浪費……”吟霜頓了頓,“奴婢這就命人去換了?!?/br>
    皇后稍加沉吟,出聲喚住吟霜:“罷了,只是味兒大了些,將就將就用吧?!?/br>
    皇后捏著香匙在爐口輕輕磕了兩下,抖盡香灰,繼而蓋上爐蓋:“對了,你才說六皇子領著新婦來請安,也別讓巴巴地在花廳里坐著了,叫他們來這兒說話吧?!?/br>
    吟霜適時接過香匙,應聲稱是,隨即趕去花廳,告知原委:“六殿下,六皇子妃,皇后娘娘有言,請二位去內殿說話?!?/br>
    元月、杜闕聯袂而坐,兩人彼此交換過眼神,不約而同起身,杜闕頷首道:“勞煩吟霜姑姑跑一趟?!?/br>
    然后,扭頭對元月彎彎唇角,同時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阿月,走吧?!?/br>
    吟霜在場,元月不好表現得太過冷漠,垂眸溫婉一笑,跟隨他的步伐移步至內殿。

    以往跟隨許夫人到張嬪宮里時,處處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寢殿里頭的陳設令人咂舌,名帖名畫、珍奇古玩……等等,應有盡有。

    張嬪本人的穿衣打扮更是光鮮亮麗,即便在家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的元月看來,也自覺有些格格不入了。

    而今有幸到皇后宮里來,原以為會比張嬪宮里再氣派上幾分,卻不想竟這般樸素:偌大的殿內只擱著幾樣必需的家具物件,擺設不曾有,非要挑出一樣,就只有窗臺跟前的花架上擺著的兩盆海棠花了,別余的,再找不出了。

    元月又驚又奇,卻深知“少說少錯”的道理,況且今時不同往日,元家正處風口浪尖上,說錯一句都可能招來禍患,便乖巧收了四下打量的目光,隨杜闕近端坐于上首的皇后前,屈膝見禮:“見過母后?!?/br>
    “坐吧?!闭胺絺鱽硪坏榔骄彸林穆曇?,驀然勾起了腦海中有關皇后的記憶。

    元月一共見過皇后兩次,一次是在張嬪宮里,一次是在五公主杜寧十四歲的生辰宴上。

    兩面之緣,相隔六年,皇后給她的印象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轉變。

    在她眼里,皇后是一個極為嚴肅的人,發髻理得光潔,不見一絲碎發;唇線時刻抿成一條直線,縱偶爾揚起了唇角,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冷淡的。

    天性跳脫的元月,面對所有人都能笑呵呵地談上幾句閑篇兒,獨獨面對皇后,猶如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恨不能屏氣息聲,化為一縷空氣,好叫皇后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杜衡常常拿這事兒打趣她,說:這便是一物降一物。

    她沒有反駁,無比認真地點頭贊同,皇后確實是她的“克星”,她只盼著日后再也別在皇后跟前露面。

    不料,老天爺到底沒舍得眷顧她一回。

    茶盞碰到桌的動靜拉回了思緒,元月抬頭,見吟霜穩穩往她和杜闕面前放下兩杯熱茶,她心里不自在,連忙起身道謝:“多謝吟霜姑姑?!?/br>
    話落,未覺得不妥。

    杜闕喊吟霜姑姑,她現在嫁給了杜闕,甭管是否相看兩厭,如此稱呼,總挑不出毛病。

    不經意一瞥,恰捕捉到身邊杜闕眼底稍縱即逝的一絲驚喜,她不明所以,他驚喜個什么勁兒?

    “不用多禮,且坐下說話吧?!倍说男幼鞅M入皇后眼中,不過皇后并不在意。

    “昨兒陛下的頭風病犯了,疼得厲害,本宮有心去你府里走一走,怎生陛下跟前離不開人?!彼D眸看向侍立在側的吟霜,“去,把本宮一早備好的賀禮拿來?!?/br>
    吟霜領命,退到殿后。

    吟霜一走,殿內陷入寂靜,元月不是個能安靜坐住的人,便放縱自己抬起眼悄悄打量皇后。

    皇后坐姿端正,肩頸的線條好似兩條直線垂直相接,見此情形,她不禁暗中挺了挺腰肢。

    視線順著皇后交疊的雙手上移,最終于那副淡然如水的臉龐上定格。

    皇后微微側仰著臉,眸色沉靜,似乎察覺她的注視,目光瞬間有了焦點,一路追尋著望過來。

    這一舉動可把元月嚇得不輕,忙慌慌張張低了頭,盯著裙擺底下若隱若現的腳尖佯裝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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