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133節
在歷城時,他以為自己是執棋之人,后來才發覺主動權已落入阿姒手中。只因她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被困權勢金籠中的人,是他。 無言并肩而立。許久,晏書珩云淡風輕地微微一笑,隨意道:“此番一別,阿姒可還會回建康?” 阿姒點頭:“我jiejie在這里,自是會回的。只是不知何時回,回來之后可還會長居,故而長公子不必—— “不必掛懷?!?/br> 她本是想說不必等她的。 但覺得這樣的話太自負,也太殘忍,只能往委婉了說。 她不說,晏書珩也能猜到。 他們之間默契得可怕,只是空有默契,卻仍隔著鴻溝。 青年垂眼笑笑:“阿姒盡可放心,不必有負擔,我不會等你?!?/br> 阿姒輕輕吁氣,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嘆息,還是舒了口氣? 晏書珩亦聽不出。 他忽地俯身擁住阿姒,頃刻間,心跳聲蓋過濤聲,他不斷收緊臂彎。 阿姒被他勒得胸口憋悶,想推開,手剛觸上他腰際又放下。 但只須臾,晏書珩便松開她。 他替她把被他抱歪的簪子別正,含笑道:“本想派幾個可信的護衛給你,但想著阿姒不喜被約束,恐會認為我是要監視你,只能作罷?!?/br> 說罷,晏書珩從袖中掏出一個瞧著有些年頭的長命鎖,察覺阿姒要后退,柔聲道:“不是定情信物,別怕。 長命鎖套在阿姒頸上。 青年解釋著:“這是我生父留下的,自小跟在我身邊。南陽各城都有我的人,你若遇著難處,便以此為信物,我的人,都會為你所用?!?/br> 阿姒一聽是這樣要緊的信物,忙要摘下還給他。 晏書珩按住她肩頭,十指收緊,言語仍是客套溫和的:“我已然竭力克制。別再推拒了,好么?” 阿姒最終收下了長命鎖。 . 船破浪而去,阿姒走了。 她走后,建康的風依舊和煦,江水不改其清,柳枝亦不減其綠。 晏書珩安然過著,每日上朝、下朝,日子似未有所改變。 半月后,在勤政殿等候陛下議事時,他見到了陳妃。 這算是他初次與陳妃交談,從前并不在意的人,只因是建康城中唯一還與某人有著聯系的人,也開始留意。 陳妃很懶散,話也漫無邊際。 “我那meimei雖是世家女,可自小與家父隱居,散漫慣了?!?/br> 她把玩著手里帕子:“她這孩子啊,狡黠、敏銳。越是危險有趣的東西,她越想去碰,越會喜歡??稍较矚g的東西,她反越會戒備。打小如此?!?/br> 晏書珩看著那方帕子,忽而輕笑:“是阿姒繡的?” “是,她的繡活一向超凡脫俗,叫人看不出名堂?!标愬残α?,復又輕嘆,“潁川雖剛收復,但也不算太平,真叫人憂心啊。聽說長公子欲替陛下巡狩,且不說能不能成,本宮只好奇,以阿姒的性子,沒說過讓你不必等么?” 晏書珩凝眸看著那方帕子上惟妙惟肖的飛蛾,笑了。 “知妹莫若姐,她是說過讓我不必等,我也答應過不會等她?!?/br> 但他沒答應過不會去找她。 議過事后,勤政殿只剩陳妃和皇帝。陳卿沄懶散半倚著,幽幽道:“許是夏日來了,心口憋悶得慌?!?/br> 皇帝一手撐著額頭,眼底愛意幽邃,一手沒入衣襟下:“大了些,回頭讓他們給阿姐另裁新衣?!?/br> 陳卿沄冷冷推開他:“臣妾在cao心meimei,陛下只想著如何快活?!?/br> 李霈無奈:“阿姐,并非我不想。晏書珩是中書令,朝中離不開他。且如今祁家人在外北伐,再放晏書珩出京,豈不如放虎歸山?” 陳妃輕嗤:“可陛下不是打算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么,他們離京不正方便了陛下?再說,晏書珩他若想繼續擴張勢力,不出京也能辦到。 “與其戒備,不如牽制。讓他去巡狩,能護著阿姒,還能試試他對阿姒有幾分真心。說不定他顧及阿姒感受,便不會對她的jiejie姐夫如何?!?/br> 明知她只是擔心她meimei,但李霈仍是被這句“姐夫”給取悅了:“罷了,朕如今無力壓制世家,南周朝局也需他們來維持平衡。便聽阿姐的吧?!?/br> 次日,皇帝力排眾議,下旨命中書令晏書珩代天子巡狩,安撫民心。 同去的,還有姜珣。 眾人先走水路,后乘馬車。走了一月有余,再有十余日可到潁川。 馬車內,二人正對弈。 晏書珩隨口聊起阿姒:“見云和阿姒青梅竹馬,令人艷羨?!?/br> 姜珣黯然一笑,隨即釋然。 他聽阿姒提過四娘遇害的真相,盡管悲憤也無可奈何,罪魁禍首已得到懲罰,此事亦是姜家的因果。 兩年前,他便察覺四娘墜崖是因他父親與陳三爺一道為那神秘人謀劃而起,他是姜家人,即便不認同,也不能親自揭穿。父親死前,他說服他割斷姜家和那人的聯系,總算得以安寧。 可他和阿姒,因隔著這個因果和四娘的死,也只能當兄妹。 姜珣輕牽唇角:“與其說是青梅竹馬,阿姒更像下官的meimei。 “且中書大人有所不知,阿姒嘴上說喜愛英武郎君,實則最愛溫潤如玉的士人。她在豆蔻之年時,曾遇到個少年郎,深得她心意又因救她而死,她記了他很久,過后不知為何竟因愛生恨,從此對性情溫潤之人退避三舍?!?/br> 晏書珩執棋的手微頓。 他垂著睫,落下一子:“此事,見云是如何得知的?” 姜珣笑笑:“自是因為她日日與我和四娘念叨。只是不知那少年郎是哪家郎君,能惹阿姒青睞?!?/br> 晏書珩沉默須臾,莞爾。 “多謝見云?!?/br> 他隨口說起陳三爺及過后他查到有關陳三爺及其幕僚之事。 姜珣認真聽著,緩緩捏緊棋子:“我想通一處關節了!” “如何說?” 姜珣屏退眾人:“陳三爺的幕僚里應有人在替前朝皇室做事,當初他們要拿玉璽,是為了助前朝皇室復辟?!币驗闀婕白约焊赣H和陳三爺合謀的事,他不曾直接點名是陳三爺。 但晏書珩猜到幾分,念在姜珣秉性正直,并不點明。 晏書珩捏緊棋子:“陳三爺雖已伏誅,但他或有部下知道此事。阿姒此行前去潁川,是否會被人盯上?” 此前他顧慮到阿姒正是脆弱敏感的時候,若是派人跟隨,她若發現,定會越發抗拒他。想著此行陳家和皇帝的人都會格外小心,便也只給她他的信物,并派一個暗探一路追隨。 晏書珩喚來破霧:“傳信給暗中護送女郎的人,讓他們盯緊些。并加派人手,一路悄悄跟在女郎身后?!?/br> 姜珣忙道:“姑父祭日尚有半月,阿姒當會先回臨潁看看,她幼時曾和姑父及陳妃在那隱居數年?!?/br> 臨潁距此稍近,晏書珩吩咐破霧:“改道臨潁?!?/br> 囑咐完,猶不放心:“再派些人去陽翟,確保萬無一失?!?/br> 但信還未到,阿姒已抵臨潁。 . 七月半早過了桃李盛放的季節,桃林中青綠一片,不見桃花。 舊時所居的小院已然落敗,柴扉歪斜地倚著,形同虛設。阿姒觸上銹跡斑斑的門鎖,停頓須臾。 時光倒流,眼前的鎖忽褪去銹跡,嶄新如初,她纖長手指變得充滿稚氣,耳邊響著來自往昔的話語。 “阿姐,鑰匙又丟了……” “哎,你可真粗心!爹爹還未回來,那該如何是好呢?” “那我們翻個墻?” …… 那日翻墻的后果是她和阿姐摔得鼻青臉腫,過后還被爹爹訓了頓,認為她們此舉太危險。 想起這些,阿姒笑了,一笑過后,鎖頭又變得破舊。她微嘆著,喚護衛:“把這鎖頭掰開吧?!?/br> 小院六七年未曾有人涉足,里頭更為荒敗,阿姒命護衛確認周遭無人后,屏退眾人,到后院幾株桃樹旁。 走到第三棵下,她取來小鏟子,一點點挖開結實的土壤,很快見到當年埋著的酒壇子,只是壇子卻有三個。 原本只有兩個的。 阿姒當即心領神會,她打開壇子,在其中尋到一個印璽。 印璽硌得手心發顫。 這不過是個死物,卻讓爹爹和她先后遭受了惡人算計。 阿姒壓低長睫,眸底漸深。 將玉璽藏到一個不易察覺的地方后,愛上看著那兩壇酒,耳邊掠過爹爹“才幾歲便想著成婚”的笑語,和阿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期許。末了,是青年令人心里悸動的清越嗓音。 “可我覺得,娶十七歲的你,比畫十七歲的你,更合算?!?/br> 長指摸向頸下,牽出繩結系著的長命鎖,阿姒閉上眼,手心收攏。 長命鎖上鏤刻的紋路印著掌心。 心里忽有個聲音。 “你是喜歡他的,不是么?” “或許讓你感到危險的,并非他的城府,而是他手中的權勢?!?/br> 權勢是很美妙的東西,美妙又危險,能讓人無所顧忌,也能使人沉淪墮落。它是把劍,可揮刀向仇敵。 但有時,也會斬向自己人。 她怕的并不僅僅是有朝一日他會把劍指向她。更怕自己一旦成了婚,成了他晏書珩的妻子,便會身不由己成為這些執劍廝殺之人中的一個。 時日一久,變得和陳季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