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107節
過后夜宴上的事傳到祖父耳中,祖父沉吟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殷氏如今太過狂傲,陳家又過于墨守成規,暫且觀望,不必與他們有太多往來?!?/br> 于是晏書珩并未再與殷氏女郎解釋。殷氏眾子弟走后,他從陳九郎口中得知她原是要與陳九郎議親。 他看向那小女郎。 她雖斥責九郎莫要胡謅,但眉間含羞帶臊,看來對這準未婚夫頗為滿意。 晏書珩一笑置之,祝福了他們。 過后數日,未再有交集。 直到那日他和祁家大兄經過別院,聽到陳九郎和少沅的對話:“要不是那夜阿姒的桃林一遇,只怕長公子這會已要和殷氏女定親了,多虧了阿姒?!?/br> 晏書珩才知,原來那夜并非偶遇。 是她在守株待兔。 他以為她是只傷兔,不料他才是她要蹲守的兔子。 祁家大兄不明就里,晏書珩則靜立在桃林中,望著那夜她倚靠著的那株桃樹,前后諸事漸次串成一條線。 在竹林里紅著眼的訴說。 與他一樣的玉白衣衫。 桃林的偶遇。 那個小心翼翼請求之下的擁抱。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 …… 原來早在更早前在竹林中,她便已埋下了捕獵的夾子,等著心軟的他和趾高氣揚的殷氏子弟落入她陷阱。 晏書珩被氣笑了。 姜氏阿姒,好心計啊。 試問哪個獵人發覺放過的兔子原是只狼崽時,不會生出繼續狩獵的欲'望? 他以十娘之名,約她出來一見。 面對他的質問,阿姒滿臉茫茫然。 晏書珩半信半疑。 她是姜氏女郎,何故要費如此周折去擠走殷家子弟?其中定有陳九郎在推波助瀾。 因此他只是稍加嚇唬了她。 但她膽子真小,當即面容蒼白。 甚至在他調笑著稱要納她為貴妾時,她嚇得連簪子都扔了,著實不似能有膽識將他和殷氏子弟都擺上一道的人。 看著小女郎落荒而逃的背影,晏書珩發自內心地低笑出聲。他已許久未如此純粹地因為愉悅而笑。 過后,晏書珩忍不住再引逗,她更是嚇得連房門都不敢邁出。 直到臨別,他上了陳氏馬車。 她還是很怕他。 見到他像兔子遇著狼。 晏書珩忍不住揶揄一二,若非顧及馬車外有人,只怕她又要落荒而逃。 他給她戴上這支步搖。 不得不說,她生得靈動嫵媚,這步搖似是為她量身而造的。 晏書珩凝著她看了許久。 最終放過了她。 心中有個聲音輕嘆:“可惜啊?!?/br> 可惜,他如今羽翼未豐,族中定不會同意他娶沒落姜氏的女郎為妻。他深知自己若真對什么上了心,便會不能自抑地偏執,若繼續與她產生糾葛,可以料到,到最后,他定會為了私欲而不擇手段地讓一個不愿為妾的女郎為妾。 更可惜的是,這是個動蕩的時局,連他都尚且不能保證是否能在這場浩大的權利傾軋間全身而退。 本已朝不慮夕。 何來余暇染指兒女情長? 往后一年多里,他未曾打聽過有關姜氏阿姒的任何消息。 那一年,朝局動蕩,他像個賭徒,跟隨祖父掌著晏氏這艘岌岌可危的船只,時而隨波逐流,時而奮力廝殺。 凡分崩離析之際,亦是棋局重新排布之際,晏書珩在祖父授意下,成功讓晏氏這艘本就即將落于眾世家之后的大船重新站在頂級門閥的邊界線上。 得知她死訊是在一個春日。 彼時時局初定,南周如將死的枯木抽出新芽,但這一年的春日因過去幾年的慘烈動蕩亦染了些蕭條。 江畔,春風拂柳。 晏書珩對著滾滾東逝的江水,一時竟說不清是何感受。 許是惋惜。 那樣有趣的一個小女郎,終是淪為孤魂野鬼,成了這場因人心和貪欲而起的政治浩劫中不可計數的諸多犧牲者之一。 許是慶幸。 慶幸他沒有再與她產生糾葛,動情不深,也就不必承受更深的哀痛。 或許也有悔。 至于為何會悔,晏書珩亦說不上來,他只是忽而記起當初在湖中泛舟時的承諾,提筆為她作了幅畫。 遺憾之所以稱之為遺憾,是因為除了遺憾之外,他做不了更多。 隨后晏書珩馬不停蹄前往魏興郡,不止為拱衛國土,更為了建立事功,為名正言順坐上中書令之位添最后一把火。 但他遠未想到,正是那一趟的鋌而走險,讓他和她重逢。 那只傷兔、恩師和舊主,連同獨屬于少年人的赤誠和沖動,都已尋不回??赡莻€曾招惹過他的小女郎竟還在,仿佛專程在等著他,只為他而來。 她成了他諸多遺憾中,唯一尚能轉圜的一樁。 兜兜轉轉,失而復得。 何其有緣。 . 冬盡春來,江上的薄冰徹底融為春水,建康城外光禿禿的柳枝也已然被春日的風催出嫩芽,綠了沿岸。 整座京城就像久病初愈之人,一反沉疴之態,慢慢煥發生機。 這日黃昏,細雨靡靡。 掛著晏氏旗幟的馬車經過繁華熱鬧的長街,駛入一派安靜莊肅的銅陵街。車上懸鈴鐺發出的鈴聲在空寂街道上顯出些伶仃詭秘,像穿過世間繁華的游魂。 馬車停在高大閥閱前。 身穿墨色官袍的青年下了車,一旁的護衛忙上前打傘。 青年面容溫潤,目光恬淡,眼底卻像積了經久不散的冷霧,像冬末春初時將暖未暖的春風,若即若離。 經過一處桃花盛開的園子時,眼前多了一枝攔路的桃花。 年輕郎君半垂著的眸子淡淡掀起,那一雙含情目眼底盛著的不是融融春水,而是早春顫著冰雪的涼淡溪水。 墨靴止步。 晏書珩垂目望向那支主動招惹又甚是無辜的桃花時,眼底略有波動。 漣漪過后,再歸清寂。 青年側身,輕輕避開了面前這支桃花,目不斜視地徑直往內走,好似這人間春色與他無關。 回到一處引水穿鑿,流水潺潺的園子里,石徑落花滿地。管家前來匯報:“長公子,三爺的后事已料理完畢,那邊管家已把族中緊要產業及有關賬簿送來了,各旁□□邊的田產鋪子也都清點過?!?/br> 晏書珩淡淡頷首,清潤聲線里帶著細微寒意:“少沅呢,可有何異動?” 這管家如今已徹底成為晏書珩的人,恭敬道:“三爺是個識相的,此次他已知曉利害關系,臨終前對三夫人及幾位郎君女郎都只說自己是擔心二公子因而才積郁成疾,并不敢多話?!?/br>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 “如此最好?!?/br> 這聲笑雖溫和,卻讓管家不由敬畏,頭埋得更低,目光落在青年用金線繡著松鶴及云紋的袍角。 長公子一向都是溫和可親的,叫人難免忽略他的城府,但過去數月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乎把老太爺和大房那邊架空了,將整個晏氏握在手中。 如此迅捷,想必早已布好了線,只是因被激怒才徹底下了決心。 至于那位曾加害過長公子的三爺,因愛子失蹤而長病不起,最終于兩月前在二郎平安歸來后“病逝”。 盡管連二房的人都以為三爺的確是因病而逝,但管家畢竟經手了一些事,多少猜到這其中與長公子有關,他見識了青年的手段,態度亦越發恭敬。 晏書珩專注地聽著,被廣袖遮住的手似在把玩著什么。 管家一覷,原是支步搖。 青年摩挲著步搖,又吩咐了一些族中事宜,便讓管家下去了。 . 園中重歸寂靜。 晏書珩立于廊下,手中握著那支殘破的步搖,仰頭定定看著什么。 穿云上前來匯報近日尋人進展:“長公子,近日陳氏一族未曾有異動,姜氏那邊也沒有,陳妃和陛下除了偶爾去道觀佛寺,亦鮮少出宮?!?/br> “不過,”少年稍顯遲疑,“我們的人查得疑似江回的蹤跡,他曾領著一隊兵士,在潁川和南陽一帶護送一位婦人北上,但因那婦人一直戴著面衣,瞧不出面容和年紀,不便確認,后來那伙人失了蹤跡?!?/br> 穿云小心翼翼說完。 原以為晏書珩會不悅,不料他沉寂了數月的眼中閃過一瞬暖意。 “我倒情愿那是她?!?/br> 這話說得穿云心里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