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98節
有字之書,不妨去市井中看看無字之書?!?/br> 阿姒自然樂意。她卸下華服釵環,穿起布衣,扮做采蓮女沿街賣蓮蓬,起初光顧的人很多,阿姒洋洋得意,祖父卻一針見血道:“且遮住容貌再說?!?/br> 阿姒不信,為了證明她是憑著真本事,她尋來染布的草木汁液,在額上畫了道惟妙惟肖的胎記。 然而她高估自己了。 蓮蓬果真再無人問津,阿姒靈機一動,打起“買蓮蓬送故事”的名頭,但仍是無甚成效。那一日,阿姒立在人來人往的巷口,低著頭想不出個所以然。 青石路上踏過一雙雙各式各樣的鞋履,卻都未在她身側駐足。 直到許久后,一雙云紋墨靴止步,和阿姒的鞋尖安靜相對。 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買蓮蓬送故事,倒是別有心裁?!?/br> 那聲音實在是好聽。 阿姒從未聽過那般獨特的聲線,如深潭墜玉,清越不失溫潤。 她為之怔了怔,目光往上寸挪,入目是一片素樸玉白袍角,視線順著袍角往上攀,是溫潤又不失棱角的下頜、揚著溫柔弧度的薄唇、英挺的鼻梁。 再往上,阿姒落入一池清泉。 來人眸中溫煦的光華和姑母陳皇后的很像,她被深深吸引住。 白衣少年郎身形修長如竹,阿姒需仰頭才能和那雙和煦如春的眼對視。 這讓她想起剛回陳家那日,仰面看著閥閱的情形,但又不同——閥閱高大,覆下的陰影都有著叫人喘不來氣般的莊嚴,而這位大哥哥落下的陰影卻像烈日下的樹蔭,叫人無端放松。 阿姒問道:“大哥哥要買蓮蓬?” 那位大哥哥當比她大上幾歲,正是介于少年的意氣風發和青年的溫融沉穩之間的年紀,他和善地挑了挑眉梢,笑道:“我只想買你的故事,可否?” 阿姒不解:“可我是買蓮蓬送故事,而非買故事送蓮蓬呀?!?/br> 她說話天生便有些怯生生的意味,不諳世事得叫人不忍高聲語。 那位大哥哥笑容更為溫和。 “這二者有何區別?” 阿姒答不上來,倒也不是說不上來,是他聲音太好聽,她心神八成用來聽他的聲音,只余二成用于思忖。 她稀里糊涂地接過錢幣,剛要遞過蓮蓬,有一少年郎在不遠處招手。 “月臣!時辰不多了?!?/br> 那位大哥哥朝遠處的少年郎含笑頷首,又轉身莞爾道:“抱歉,這才想起今日尚有要事,蓮蓬不便帶在身上。不若這樣,小meimei,錢你先收著,改日我再過來取要貨物,你看如何?” 最后一句征詢般的“你看如何”還刻意溫和地放慢,阿姒看了眼自己的粗布麻衣,這位大哥哥一看便是士族子弟,可他連對道旁采蓮女都如此謙和有禮,當真是應了那句“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她不由想得更長遠—— 他生得好看,聲音亦好聽,人也不賴,正好爹爹說她再過幾年便到了議親的年紀,相較于那些趾高氣揚的紈绔,阿姒更喜歡這樣溫雅謙和的郎君,且他衣著素簡,當不是大族子弟。 說不定…… 還能直接把人弄來陳家入贅。 況且適才她還聽那少年郎喚他“月臣”,恰巧她名中帶月。 這簡直是天定的上門夫婿! 只要錢貨未兩訖便還有機會打交道,屆時再旁側敲擊探他底細。 于是阿姒收下了。 翌日,她早早等在巷口,然而等了許久,人還未來。 又過一日,他仍舊沒來。 阿姒蹲在巷口嘆氣,心道這物色好的上門夫婿終是打了水漂。 罷了,回頭再物色一個。 正頹然往回走,忽見前方有一道白色身影悠然而來,如流云飄逸。 正是她物色中的那位大哥哥。 他不疾不徐地從容走近,眼里依舊含著干凈溫潤的笑,見阿姒空著手,笑問:“小meimei怎的今日未摘蓮蓬?” 阿姒嘴角溢起笑,心里卻記著他許下諾言后卻又姍姍來遲的事,她笑容誠摯,話里卻藏著隱約的幽怨。 “因為只有大哥哥肯買我的蓮蓬,若大哥哥不來,我摘了也賣不出去,與其暴殄天物,不如先留在湖里?!?/br> 旋即她以現摘現賣為由,哄著那位大哥哥上了自己的“賊船”。 小舟輕搖,他問她為何想到買蓮蓬送故事,阿姒如實說來。 他笑了:“小meimei涉世不深,大抵不知尋常百姓所思所想,故事怎能像柴米油鹽那般,填滿家中米缸油罐?” 阿姒承認他說得在理,但仍不解:“可動人的故事能填滿人的心里啊?!?/br> 大哥哥溫潤的目光落在她稚嫩面上,他垂眼對著蓮蓬笑了:“你說得也對,許是我太過于功利?!?/br> 隨后,阿姒給他講了幾個幼時隨爹爹游山玩水時聽到的民間故事。 那大哥哥聽得很是專注,末了輕嘆道:“這些故事都很新奇,白聽反倒是我占便宜了,可我今日未帶足銀子?!?/br> 阿姒也不客氣,認真道:“無妨,可用其余物件來抵債。 他問她想要什么。 阿姒本想索要玉佩香囊,聽阿姐說,年輕女郎郎君們往來時都會互贈香囊,但她覺得這少年郎風雅,便投其所好:“大哥哥送我一幅畫吧?!?/br> 他答應了:“畫什么?” 阿姒明眸流轉,笑容明麗如暖陽:“就——畫十七歲的我吧!” 他輕輕笑了:“可你尚在金釵之年,我如何畫十七歲的你?” 阿姒說笑道:“這便不是我該愁的事了。要么以畫抵債,要么以人抵債,不如待我十七歲時,大哥哥娶了我吧!” 這人脾氣可真好。 她都近乎明晃晃地調戲了,他卻未有任何不悅,莞爾:“預知來事難。娶十七歲的你,倒比畫十七歲的你容易?!?/br> 明知是回應她調'戲的說笑之言。 但阿姒心間仍不由微動。 正打算把網撒得更廣,那大哥哥卻忽地收起笑,隔著衣袖拉住她胳膊,低道:“上岸吧,此處不太平?!?/br> 見他眉間微凝,顯出些肅然來,阿姒深知不妙,二話不說把船劃至岸邊。那大哥哥讓她走在前頭,剛上岸,從阿姒身側掠過一道黑影,鷹般迅猛。 “鏘——” 刀劍相擊聲打破湖邊幽靜。 第56章 刀光交錯, 劍鳴鏗鏘。 有人把阿姒推離,守在暗處的陳家護衛上前,將她帶走。 阿姒回頭,透過交錯的柳枝, 她看到那位大哥哥連同不知從何處竄出的護衛與數名黑衣人纏斗在一處。 但青年身邊的人顯然不敵, 那白衣郎君似中了劍, 普通墜入湖中。 湖面漫上一團血水。 手心一痛, 阿姒驚詫地低頭。 原是她手里攥著一枝蓮蓬,握得太緊, 莖上的倒刺扎痛手心。 她從怔愣之中回過神, 拉過護衛:“快!救他!快救他!” 護衛下了水, 阿姒雖未跟下去,可她的神思卻仿佛附在護衛身上,在那混著血水的湖水中搜尋、游蕩。 那日護衛們徒勞一場。 阿姒被送回家中,過后她得知那位大哥哥尸首在別處被撈上的消息。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但也不過是兩三日便無人問津了,一個陌生人的生死本就無足輕重??稍诎㈡π闹? 那個噩耗卻似陰云般遲遲揮之不去。 她不由自主設想著:若那日她未將他帶上船,他也未曾將她推開,是否能為自己爭得逃生的契機? 這內疚讓那個僅有兩面之緣的大哥哥在阿姒心里扎了根。 可大哥哥已經死了。 縱使扎了根, 也是枯死的樹樁,再不會抽芽、開花。 因這曇花一現的遇見,讓那溫潤少年郎在她心中地位變得尤為特殊。 阿姒記了他整整一年。 若非一年后的再次相遇,她只怕會一直記著那位溫潤如玉的大哥哥,記得他過耳難忘的清越聲音。 以及, 那用力一推。 . 時光荏苒,一年轉瞬即逝。 這對阿姒而言是陰云遍布的一年。 象征陳氏名望和權勢的祖父陳老先生及姑母陳皇后因病薨逝, 本志在山水的父親撐起家族。 江東殷氏的殷貴妃成了新后,殷氏權勢正盛,皇帝又認為太子太過仁厚,有意要改立殷后所出的三皇子。 因殷氏和陳氏關系僵化,那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更愛江山,為爭得母族支持,娶了殷氏女。而阿姐因和姑母有三分相似被皇帝看上,阿姐毫不猶豫地入宮成了陳淑儀,卻在臨幸前一日葬身火海。 宮內外傳出流言,陳淑儀之死與殷氏脫不開干系。遠在洛陽的爹爹雖對阿姒報喜不報憂,但她多少略知一二。 那一年,阿姒迅速長大。 那雙總是澄澈的眼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迷蒙和茫然。 她仍舊鮮少外出和旁人打交道,但也開始同祖父其余兩房兄弟姊妹打交道,開始關心家族內外和朝堂之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