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13節
此刻喉中卻如梗著一根刺。 許久,他淡道:“確是舊都?!?/br> 如今國祚猶在,但中原大半疆土失守,世族紛紛南渡,都城從洛陽變至長安,再到建康。雖留了個“大周”的國號,然而卻只能勉強稱為“南周”,與前朝又有何益? 阿姒聽了他的話,不無唏噓。 自蘇醒后,過去的事包括往日的見識都被她忘了干凈,只剩本能。 身邊能接觸的人不多,偶爾從旁人只言片語中得知關于時局的二三事,大概知道當今都城是建康,國號為“周”。 不知為何,今日提到洛陽,心中不自覺悵然,或許是每一個大周人內心的隱痛,又或許,她的從前與洛陽有關。 得知洛陽已成“舊都”,她不由下意識地想回避,直覺若自己過去和洛陽沾上聯系,十有八九不是愉快的記憶。 各自默然吹了會江風,晏書珩轉頭望向盡可能遠離四面欄桿的女郎,無聲笑了:“既然怕高,便回去罷?!?/br> 阿姒如蒙大赦,整個人像即將被曬干的花枝突逢甘霖,一下活了。 她按捺住雀躍,溫柔道:“好?!?/br> 下臺階時,阿姒怕他又要讓她自己克服恐懼,先發制人道:“經夫君方才提點,我心中懼怕少了許多,只是,” 晏書珩笑著看她:“只是如何?” 她真摯道:“我想牽著夫君的手,我喜歡和夫君執手相攜的感覺……” 話說完,她自己先被這夫唱婦隨的說辭激出一身雞皮疙瘩。 身側人卻很受用,握住她腕子。 “走罷?!?/br> 阿姒任他牽著,這回沒有隔著衣袖,男子指腹的厚繭覆在她腕子上,偶爾有意無意地輕揉,帶來一股粗礪的癢意。 這感覺真是奇怪。 . 折騰半日,總算回到小院。 后來她的夫君竟破天荒沒再外出,一道用過飯后,他竟還留下來陪她在院中閑坐,阿姒訝然:“你不走了么?” 晏書珩淡道:“這是嫌我擾了你的清凈,要把我趕到家外頭去?” 阿姒忙辯解:“夫君難得在家,我受寵若驚還來不及呢,怎會趕人?” 對面人語氣里夾了笑意:“那便是責備我差事繁多,疏忽了妻子?!?/br> 阿姒抓住他衣擺,作怨婦狀:“夫君你也知道啊……”隨即大度揮手,“不過你辛苦奔波也是為了這個家,我身為妻子怎會不知?只求你在外常惦記著我?!?/br> 為人婦的時間雖不長,但她早已將這體貼又幽怨的腔調拿捏得當。正暗自得意,肩膀忽地被他輕輕一推。 阿姒猝不及防,倒在躺椅上。 他以前從未這樣,今日又在江邊那般曖昧地摟抱,像打開了親密的閘口, 她往后縮了縮,紅著臉道:“你……這還是大白天里,夫君想作甚?” 第12章 “放心,青天白日做不了什么?!?/br> 晏書珩無奈她腦子里實在裝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將她按倒在椅背上,像是在嘗試從未做過的事般為她搖扇:“夫人體貼,讓我內疚,眼下無事,我哄你入睡全當賠罪?!?/br> 阿姒卻更吃驚了, 別家夫君體貼是天經地義,然而江回不同,不體貼的他才更像他,破天荒的溫柔只會讓阿姒覺得不真實。 不過有人哄睡倒是賺了,她得寸進尺:“既是哄睡,可得講故事?!?/br> 晏書珩不上她的套,笑道:“真講故事你還睡得成么?若想睡得著,不如背一篇枯燥無味的文章?!?/br> 阿姒訝然直起身:“夫君怎知!我幼時一念書就犯困,后來阿爹想了這么一招來哄我睡覺,屢試不爽!” 說完,她定定愣住了。 她脫口而出的爹爹,必不是鄭五。 失憶數月,這是阿姒第一次脫口說出有關過往的回憶。沒來由地,心口一陣揪痛,那是一種暖意混著心酸的感覺。 初時溫暖,過后則是綿綿鈍痛。 眼前似乎晃過一道道白幡,元寶紙漫漫揚揚,似片片薄刃。 阿姒倏爾站起。 她試圖回想起更多關于。 然而卻是徒勞,想起那夜偷聽時鄭五所說的話,阿姒心中陡然一驚。 鄭五說,撿到她期間,正好因造反落罪的罪犯在流放時途經當地試圖逃竄,遭官兵搜捕時跳了崖。同一期間還有北方南遷的世族經過,聽聞他們在那一帶遇到了胡匪,不少人被擄走。 他本疑心阿姒是罪臣家眷,但見她面上并無黥印,手腳腕處亦無枷鎖勒痕。又見她身上戴著價值不菲的手鐲,猜測阿姒可能是隨眾南遷的人,家中非富即貴,便想借救命之恩牟取名利。 可鄭五在那一帶打聽許久,未曾聽說有人尋找女兒,便推斷阿姒要么再無親人,要么被急于南遷的家人放棄了。 此刻無端的揪心讓阿姒不由疑心,她曾有家人,且很疼愛她。 但他們恐怕已不在。 適才漫天百花的錯覺讓阿姒雙腿脫力,她慢慢坐下。 有人在輕挪椅子,讓她不至坐空,阿姒驟然回神,嘴角掛上勉強的笑。 晏書珩沉靜的眼底映著阿姒怔怔然的模樣。 雖不知阿姒是如何成了鄭五的女兒,但她既果斷和刺客遠走高飛,且事后對那郎中毫無眷戀,多半也猜出那并非她的生父。 但他不知江回是否知道此事,多說多錯,只道:“恨那郎中么?” 阿姒目光里覆了冷霜,微帶輕哂道:“父女之情從無,何來恨?” 他更溫和了:“方才為何難過?” 阿姒嘴唇張了又合。 先前為了與鄭五撇清干系,她只含糊說那是撿到她的陌生人,未說是幾歲被撿到,也未說過失憶的事。 失憶之人如同白紙,有心人想編造故事來誆騙實在太容易了。 即便江回如今不會害她,不代表他能一直如此。沒有過去、缺乏閱歷的人易被拿捏,她不能輕易將這軟肋告訴他。 至少得等日子安穩后再提。 阿姒想起早前那個夢,夢里的爹爹無奈又縱容地輕揉她發頂。 她倏爾道:“夫君,可以給我你的手嗎?!甭曇魷剀浰拼猴L,叫人無從拒絕。 晏書珩伸出手。 阿姒捧住那只溫暖的手掌,掌心的溫暖傳入她手中,她像懵懂的孩童般,抓著那只手,放在自己頭頂。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br> 就像孑然一身暴露在野外時,頭頂多了一片可遮風避雨的屋檐。 曾經有父親庇護的感覺是這樣的。 阿姒松開他的手掌,語氣平緩,沒有半分情緒起伏:“好啦,我玩夠了?!?/br> 青年的手從頭頂移開,卻捧住了她的半邊臉頰:“怎么了?” 聲音卸去了因偽裝江回而生刻意生出的疏遠淡漠,以他晏書珩的語氣詢問。 低柔溫和似無變寒夜里的一豆燭火。 阿姒不由得微滯,隨即轉眸,眼底又是澄澈不染憂慮:“不是要哄睡么?” 晏書珩笑笑,再次在她發頂揉了揉。 他連她是姜氏哪房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是如何遭逢意外,或許失憶對眼下的她而言是件好事,也歇了繼續試探的心思:“不若我給夫人念幾個故事?!?/br> 阿姒莞爾笑道:“夫君聲音太好聽,若講故事,我會被勾得睡不著呢?!?/br> 她選擇強顏歡笑,晏書珩也不拆穿,只像縱容meimei般道:“好,都依你?!?/br> 他輕搖扇子給她背起《千字文》,甚至還有《禮記》中的一篇。 “……求中以辭爵者,辭養也?!?/br>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搖椅上的人已睡去,晏書珩手撐著扶手,溫柔的目光覆落在她面上,像一層軟紗。 他起身欲往外走,又轉身囑咐靜候在旁的竹鳶:“取條薄被來?!?/br> 竹鳶取來薄被,正要給阿姒蓋上,青年已將其接去。 他俯下身,替沉睡的女郎小心蓋上,這才頭也不回地離去。 院外難睡安穩覺,阿姒只歇了半個時辰便醒來,這一覺雖短,但出乎意料,睡醒后她神清氣爽。 手摸到遺落在一側桌上的蒲扇,耳邊回響起他念的那些文章。 阿姒沉默地摩挲扇柄。 稍晚時,他托人遞回消息,稱差事忙碌無法歸家。 一夜后,阿姒再想起夫君時,對他的印象依舊是神秘寡言。 昨日破天荒的捉弄和體貼仿佛曇花乍現,他好像一直沒變過。 淡漠也好,溫柔也好,就連一反常態的捉弄,似乎都是他原有的樣子。 日升正空,正是午歇時。 寂靜竹園中響起稍顯急躁的腳步聲,值守的護衛輕叩門扉。 “長公子,探子來報,城郊有賊寇出沒,怪就怪在,那伙賊寇并未殺人,亦未劫掠財物,而是直奔一獵戶家中而去,而那獵戶非但不思報官竟還連夜離家,形跡可疑,被我們安插在城門附近的人合力攔下?!?/br> 稍許,靜闃室內傳出個全無睡意的清潤聲音:“我已知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