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8節
一股清冽的香氣撲面而來,他在她毫無防備時來到她跟前,阿姒下意識后退,手腕卻被他不輕不重地握住了。 腕上一陣清涼。 “你看不見,我來吧?!彼?。 阿姒睜大了眼,暗道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他這木頭竟親自給她上藥! 他依舊守禮內斂,隔著衣袖握她腕子,另一手蘸上藥膏輕輕往上涂。 藥膏清涼,落在破了皮的腕上,又疼又覺舒爽。他打著圈,力度輕柔,肌膚之間隔著一層藥膏,但相觸時還是怪怪的。 阿姒想收回手,但又被他不容抗拒地緊緊抓住。她只好屏著氣,渾身僵硬地任他上藥,直到他指腹觸到一個破口,涼意沖撞著痛意,宛如有一根細絲從傷口自竄入腕子,順著手腕向上,直直竄上天靈蓋。 阿姒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從喉嚨深處溢出低低的呻'吟:“夫君,輕……輕點……” 對面人一愣,旋即低聲笑了,阿姒這才意識到她方才那聲實在太過嬌媚了些。 易惹人誤解,以為她在撒嬌。 平日她也偶爾故作姿態逗他,但做戲時是早有預謀,為的就是讓他誤解,然而若真被誤解了,反倒覺得不自在。 阿姒抿緊嘴,竭力讓自己放松,但僵硬卻從心里蔓延到手上。 “是我手太重了?”青年又輕笑了聲,他低下頭,在她腕處輕輕吹了吹。 宛如拂過一陣輕風,太過溫柔反讓阿姒不適應,只覺傷處越發火燒火燎。她的手禁不住往回縮了縮:“夫君在外辛勞,好容易回家且先歇歇,讓阿鳶來吧?!?/br> “怎這般不禁逗?!鼻嗄甑托?。 隨即阿姒聽得衣物窸窣之聲,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風——他起身了。 竹鳶上前接過藥膏,繼續替阿姒在踝處擦破的地方上藥。 阿姒又顫顫“嘶”了聲。 晏書珩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若是疼的話不如歇著,何苦為難自己?!?/br> 阿姒堅定搖頭:“我雖失明,但也不是圈養籠中的貓兒兔兒,若每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覺,與死了有甚區別呢?” 她嗓音天生婉約,清媚中透著稚嫩,如初才綻放且未經歷風雨摧殘的花瓣,語氣卻似風雨中枝葉堅韌不屈。 晏書珩被勾起某些回憶。 散漫如云的目光從窗外落回阿姒面上,嘴角輕勾,莞爾笑道:“但活著本就與等死并無甚差別,不是么?” 阿姒訝然抬頭,他的話在耳邊余音未散,將那毫無緣由的生疏感勾了出來。 “為何走神,是我的話嚇著你了?”他淡如晨霧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阿姒搖搖頭,如實道:“只是突然覺得,夫君好像和從前的你,不大一樣?!?/br> “是么?!?/br> 晏書珩輕動睫梢,話語輕柔散漫,似安撫、似誘哄,似引逗。 他凝入阿姒清媚的雙眸里。 “何處不一樣?” 第8章 俗話道“說眼盲心不盲”。 未失明前阿姒并不認為這有多難能可貴,但當真失明后,才發覺要修煉到這等境界有多難。 因看不見,她時常對所聽到的聲音萬分留意、過度揣測。 正如此刻,她笑自己多心,卻控制不住去回味他語氣里微不可查的變化。 很快,阿姒琢磨出這微妙之處。 從前他對凡事都不在意,眼眸傲寒,語氣淡漠如寒潭之水。 如今仍舊冷淡,卻像刻意摻了冰而變涼的春水,蘊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似乎還有淡淡嗤諷。 因阿姒自己常喜歡暗地里捉弄旁人,對他人流露出的狡黠亦格外敏銳,聽出這諷意并不尖酸刻薄,倒像含笑旁觀、不動聲色的捉弄。 這本就算不上惡劣,只是這語氣放在江回身上,很是陌生。 分別數日,他經歷了什么? 見她凝神思忖,晏書珩興致更濃,復問:“覺得我有何處不同?” 阿姒回過神:“是夫君你說話的語氣和從前有些微不同?!?/br> “是我不夠周全,”對面慢悠悠道,“可還發覺其他不同之處?” 阿姒搖頭。 他又問:“可曾覺得今日的我與你過去認識的人似曾相識?” 阿姒不明就里,垂睫思量。 江回惜字如金,從不說廢話,揪著這一點定有用意。想來還是因生性木訥,不善傳情達意,想同她多說話卻不知從何入手。 阿姒心中有了數,長睫掀起,露出飽含情意的清澈眼眸:“在我心中,夫君自是獨一無二,誰能與你相似?” 對面寂然不作回應。 阿姒習以為常,他這是又害臊了。 她曾在他未歸時暗下決心,若夫君平安歸來,定要待他好些。顧念他這愛聽情話又易害羞的性情,阿姒體貼地把話引到正經處:“其實,夫君方才所說不無道理,多活一日,便離死更近一步,活著的確無異于等死。但若如此,那阿娘辛苦懷胎,生下一個注定會死的我,豈不憑白受苦?我若向死而活,和即刻奔赴黃泉又有何不同?” 想到過去數月,她有感而發:“永不屈服便是活著,坐以待斃便是等死?!?/br> 有了這些正兒八經的鋪陳,對面果然不再尷尬地沉默,笑道:“在理?!?/br> 阿姒暗嘆,她簡直是在哄孩子。 嘴上卻不失時機地吹捧:“其實,我要對得起的人除了阿娘,還有夫君?!?/br> “我?如何說?!?/br> 阿姒面容在日光下純真如赤子:“夫君帶我出逃,便是我失明了也不離不棄,你這么好,我自然要對得起你?!?/br> 他笑了笑,大概是高興了。 阿姒趁機問:“對了,夫君上回說的請郎中如何了?可是手頭拮據?若是如此,這事可以緩一緩的……” 她微仰著臉,晏書珩垂目,正好和那雙無神卻滿含情意的眸子“對視”。 她對她那便宜夫君倒信任得很。 不過他也需借助郎中來確認她是失憶還是做戲,便道:“不必擔憂,我近日謀了份新差事,手頭尚有余錢,郎中晚些時候來?!?/br> 阿姒心里高興,嘴上也抹了蜜般:“我就說夫君最好了?!?/br> 晏書珩低頭淺笑,坦然地代替她那夫君收下了這一句關心。 出門時,不經意看到地磚上她摔倒留下的印子,晏書珩稍稍側首:“其實,你適應的方式可以溫和些?!?/br> 阿姒語氣松快道:“無礙,摔痛了才能記得更真切?!?/br> 晏書珩回頭看向她。 話到嘴邊又止住了,淡道:“也對?!?/br> 他回到書房,吩咐穿云:“稍后派人去請位善治眼疾的郎中?!?/br> 穿云懷疑自己的耳朵。 以德報怨并非長公子作風啊。 半年前,長公子于雅集赴宴偶遇友人,得知一女郎去世的消息。 那日風和日麗,青年對著茫茫江波,半垂著的眸子難辨悲喜,只濡墨為亡人作了幅畫,墨跡未干,畫被風吹走,被一欺男霸女、惡名在外的紈绔子弟所見。 見畫上女郎貌美,那紈绔子弟色心大動,回府后私自畫出那女郎衣衫不整、春情難耐的模樣。甚至還在私宴上將畫拿出炫耀,稱得神女入夢,有感而作。 彼時長公子也在。 只淡淡望去一眼,并不以為意。 但次日,穿云聽聞那浮浪子弟死于陰溝,某處被野狗撕咬一空。 那夜晏府設宴,長公子與名士談笑風生,唯獨一直跟在身側的破霧不在。 穿云未曾親眼見到那畫中女郎,只旁側敲擊,從破霧處得知畫中女郎與郎君并不算熟絡,甚至還招惹過他。 世家中人以利當先,情隨利動。 穿云猜測,以晏書珩的性情,與其說是見不得那浮浪子弟玷污已故之人,更像是見不得自己的畫為人玷污。 按理,刺客險讓郎君喪命,對可能是刺客妻子的人,應更恨才是。 穿云不免好奇:“您為何要給刺客的妻子請郎中?” 晏書珩正提筆蘸墨,頭也未抬地淡聲道:“我既承了她一聲夫君,替我的妻子請郎中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提及刺客,少年眉間肅起:“這幾日我們在城外及山間小院附近加派了人手,并未見到可疑之人,城中也搜不到,那刺客莫非是會隱身術?還有鄭五,依然杳無音信?!?/br> 晏書珩長指輕叩筆身:“刺客當不會回來了,鄭五,大抵也是?!?/br> 他笑著說罷,又道:“多想無益,明日我要攜美出游?!?/br> 穿云沒有破霧那般縝密,關于晏書珩的舊事也所知不多,猜測他這是想拿刺客的妻子當做誘餌,忙去準備。 . 晌午,竹鳶領來郎中。 這回的郎中措辭斯文,聲音蒼老,想必是個醫術精深的老郎中。 阿姒燃起希望,主動告知:“我于八個月前受了傷,過往記憶全無,還不時頭疼,失明前我險些墜馬,雖未受傷,當夜頭痛許久,次日便失明了?!?/br> 老郎中切過脈,又仔細查看她雙眼:“夫人失明非因眼疾而起,當是腦有淤血,您似乎不清楚此事,莫非傷后未看大夫?” “請是請過的,只是……”阿姒稍稍停頓,語氣漸涼,“那郎中隱瞞了?!?/br> 當初她從病中醒轉時腦中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似乎叫“阿姒”,見床前立著個清瘦的中年男子,下意識喚了聲“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