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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皇兄不好當在線閱讀 - 故人

故人

    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正說道著,汪幼春跟著圖寶進來了。

    汪小公子穿著布衣,腰上搭著小布包,頭上戴著灰布小帽,一如既往的精神,兩眼睛靈的跟狗似的,辛羑說他精神有問題,我還有些不相信,只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汪幼虞,不過辛羑試問過他,這還真是汪小公子無疑。

    汪小公子癡迷醫藥,整日鉆在辛羑的藥房里便不肯出門,不娶媳婦不養老,成天把辛羑的小藥童當自己的使喚,日子過的還當真逍遙。

    我請他坐下,汪幼虞也不客氣:“叫我做什么?”

    我推了果盤給他:“我給汪小公子你見一個人可好?”

    “誰?”

    “你見過的,那位睿王爺,你一家人都死在小國舅的手上,他指不定還在滿到處的搜羅你,那位睿王爺說不準能給你一家沉冤得雪?!?/br>
    辛羑聽我說話便笑起來,那位汪小公子立刻跳了腳:“你莫說笑話,哄人不帶你這樣哄的,真當我傻呢,那是殺人滅口,哪里有什么沉冤需要得雪,這樣犯上謀逆的事,就算小國舅不動手,那位睿王爺要是查探出來,不將我一家誅了九族凌遲處死的才怪?!?/br>
    辛羑咳了一聲,拍我肩膀:“跟你說了他不成,出了這府門,左右他都得掉腦袋,這種吃虧的事他才不會干,你不如拿大布袋子將他捆了裝進去直接丟到睿王府的花園去省事?!?/br>
    汪小公子將著辛羑怒目而視:“你這人怎么這么壞,還說要于我為師,這么快就來害我!”

    “我給你保證他不會殺你,只是你要替我做一件事,這件事完了,你往后也不用再躲著藏著,也無人再能威脅你性命?!?/br>
    “我走了之后,你尋個恰當的時機,替我轉交一樣東西給睿王爺,現在東西在我手上,到時候我會交給柳亭,他會給你?!?/br>
    我停頓了一下:“可以告訴睿王,是我給的,讓他不用謝我?!?/br>
    我轉向柳亭:“就是這件事,你給我盯著他,免得他出岔子?!?/br>
    柳亭道:“公主,不如我去找睿王?!?/br>
    “你不能去,我就要他去?!?/br>
    我低身將枕畔那黑沉木的盒子打開,里面仍放著當初謝慕留的那對玉玨,還有發簪,還有那只斷魂香,我將那根發簪取出來,這發簪中,藏著謝幕留下的那份密書。

    趙傾需要一個引子,既然這樣,我來點。

    小國舅,你可不要讓人失望才好。

    這是個天賜的機會,我會幫你一把,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最好攪他個天翻地覆。

    我手隱隱顫了許久,終于將發簪交給柳亭。

    柳亭不敢接,我示意他:“你收著?!?/br>
    柳亭小心接過,我又道:“我走之后,等我的信,合適的時候,給汪幼虞,讓他去見趙傾?!?/br>
    辛羑道:“睿王的心思你也不確定,你這樣亂來會出事的?!?/br>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心意已定,不再猶豫。

    柳亭應了聲出去,我拿了香囊,將斷魂香放進去,又讓阿西給我找來絲線,將玉玨編織進去,系在腰間比了一下,玉玨是深紫色,絲線是白色紫色兩束交織,襯著玉白的裙身,顏色十分漂亮,我通通收好了壓在枕下。

    我閉著眼睛忍住腦中一陣陣悶痛,腰上突然一暖。

    辛羑自背后抱住我,在我后頸上蹭了蹭:“別想了,吃藥?!?/br>
    我轉過身去,他的唇游移到我臉上,摟住我靠到枕上,眉眼帶笑,語調曖昧,勾人勾人的。

    “先親一下,你吃了藥嘴上全是苦的?!?/br>
    我撫上他肩背,依言在他臉上親一下。

    我捧著藥喝,一邊問道:“我還沒到過那么遠的地方,通州好像冷的很,你去過嗎??!?/br>
    “百里瀚海風沙,常年都下雪,說風景,自然跟別處不同?!?/br>
    辛羑說著,側頭遞給我蜜餞:“不過我覺得那地方比這盛京要美?!?/br>
    我聽辛羑說著通州,越聽越出神,恍惚覺得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變數。

    辛羑吹了燈,放下床帳,唇齒噙過來,在我臉上唇上碾吮著,呼吸帶著熱意,手上力道綿綿,帶著隱隱不明的堅持,溫柔無聲,卻又仿佛有千言萬語。

    我摸索到腰間,手伸進里衣中一下下撫摸他光裸背上:“子闌.....”

    他衣裳散下來,脖子到胸前的一片緋紅,聲音壓抑著低啞道:“你身體受得了嗎?”

    我望著他點頭:“我想要?!?/br>
    辛羑悶聲低笑:“那我輕些,我怕弄傷你,你難受便開口?!?/br>
    我就著他手抬了腰,感覺到他□硬挺一點點沒入,身體緩緩被破開的感覺讓我本能的張了口,我握住他腰,無聲的哽咽了一下,眼神直定定發出一聲喘息。

    他退出了稍許,又探進來。

    我抿緊了嘴,卻壓抑不住鼻腔里發出一聲悶哼。

    身體敏感的嚇人,他輕輕一下頂弄都會引得我激動的心上直顫,身體里全是水,這番情動的太厲害了,我幾乎完全失語,望著他的目光都打飄,瀕死一般幾乎要失去意識。

    辛羑嚇得不敢動,停下來連連喚我,喚了許多聲我才回神,勉強轉動眼珠。

    我舌頭已經僵硬,一陣汗出。

    頭一陣陣脹痛,我不愿再理會,手撫摸他臉,喚道:“不要停?!?/br>
    辛羑盯著我臉研究我表情,最終在我眼睛上落下一吻。

    我喘不過氣,如同窒息,手虛軟的攀著他,配合著他動作,昏昏沉沉,身體好像在在湖水中飄蕩,水波溫暖的在周身拍打著。

    我忍不住隨著他的律動呻吟,抱緊了他的身體,情不自禁的將腿環住他腰,閉上眼睛感受著彼此的交合,溫暖而充實,我失神的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腰身在我手臂下起伏款擺,溫柔有力而又小心的挺動,我渾身浸泡在薄薄的汗水中,渾然忘我,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到,而身體的觸感清晰的可怕。

    辛羑低頭吮著我臉上的細汗,眉眼氤氳著笑意:“好不好?”

    “好?!?/br>
    .......

    “子闌,你,你想要孩子嗎?”

    辛羑細細密密的吻我:“不想,不要,不生?!?/br>
    “我想要,我,前幾日做夢,夢到我自己死了,那地方,滿地,風沙,跟你說的,金陽城,真像,我感覺,我會死在那里,回不去了,我想給你生個孩子?!?/br>
    我按著他腰不許他退出去:“給,給我個孩子吧,我不怕的,要是我死了,你看著他,就不會忘了我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從這世上消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人死了要回故鄉去,可是我這樣的人,回到哪里才算回到故鄉呢?”

    “我想,想生孩子,我沒有時間了,等,等不了了?!?/br>
    我想等,但我怕我等不了了。

    我已經脫了力,身體軟下去,頭越來越暈,暈的有些顛倒欲嘔,眼前也一陣陣發黑。

    辛羑汗涔涔的落下來,摸著絹帕到我腿間擦拭,緊抱著我淺啄,平復著喘息。

    “你忘了我是大夫?怎么會讓你死,不會的?!?/br>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子闌?!?/br>
    “你現在不能生?!?/br>
    “他愿意給我生我就可以的?!?/br>
    “夢是反的,你會做夢我還會算命呢,我給你算了一卦,金陽城,那是生門,不是死地?!?/br>
    突云山如和緩起伏的波濤,綿亙千里,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青黑色的霧氣鋪張蔓延,翻滾著云濤,狂風翻卷著荒草和風雪,幾丈之外便目不視物,風如刀割,雪粒打在臉上如尖沙,我身上披風給風雪刮的呼呼作響,頭發舞動似鬼,腳跟幾乎站不住。

    不說打仗,連走動都困難。

    前幾日天氣還好好的,這轉眼就下雪,我從未接觸過這樣豪放而又凜冽的風雪。

    城下有幾個小小的黑點在風雪中移動,是查探軍情的敵兵,城上的士兵并不理會。

    阿西匆忙扶著我又退下城頭,回了營中。

    趙免正同辛羑下棋,身后立著的是鐵衣鎧甲的軍士,陪侍的一眾參軍或武將文吏,尤為顯眼的是趙免身后一身道袍的阮士良,這位最近深得趙免的寵幸。

    帳內四角生著熊熊的炭盆,趙免穿著黑色錦袍,戴香葉冠,身上還裹著灰色鶴髦大氅,辛羑也擁著狐裘,一人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布子。

    趙免并不信任他,辛羑到了軍中也無所事事,近日風雪,一直陪趙免下棋。

    我同辛羑對視一眼,他笑而頷首,我過去偎坐在趙免身旁,趙免伸出一只手攬住我:“這么冷上哪去了?讓你陪我也不陪?!?/br>
    “有子闌陪陛下就好了,我不會下棋,陛下,我想去瀚海城?!?/br>
    趙免并不轉頭,仍盯著棋枰:“你去做什么?”

    “我想去見見二哥,勸他不要同陛下作對,免得自尋死路?!?/br>
    趙免笑:“這話朕愛聽,不過現在不是他同朕作對,而是朕一定要收拾了他,至于你,怕的是你還沒進他的中軍帳,便給他一刀砍了,謝二可是個六親不認的?!?/br>
    “陛下一向寬懷,示他好意他若執迷不悟,再動武也不遲,也顯得陛下仁義?!?/br>
    辛羑道:“琰兒,謝二公子在涼州舉兵,已經是負了陛下,陛下待他仁至義盡,現在是他勾結元于淳作亂,陛下理當誅滅,哪有恩義再給他,若如此,天子尊嚴何在?”

    趙免點頭:“聽見子闌說的了嗎?這事哪有什么再商量的?!?/br>
    我轉頭看了看辛羑,立刻聽懂了他的意思。

    “那我便不以陛下的名義,陛下不需派遣使者,他曾是我二哥,總會愿意見我一面的,我只是想見見他,問他幾句話,不會給陛下帶來麻煩?!?/br>
    我帶著韋一江跟兩名引路的軍士,縱馬出了城,風沙迷眼,日頭高照,卻是冷光沒有絲毫熱度,不過天光已經大亮。

    瀚海城是在長遼關西邊的一座小城,到了城下,城頭有軍士喝問來者何人,我將頭上的風帽掀開,高聲道,“謝琰,我要見謝二公子,讓我進城?!?/br>
    軍士去傳話,很快城門便開,數名軍士出來,將我身后韋一江還有隨行收了兵器,傳將軍命令,帶我進城,我命韋一江跟著我。

    除了都姓謝,我的確跟謝翮不熟,十多年過去,我并不很放心這樣去見他。

    韋一江這人雖然沉悶,不茍言笑,但性子果敢,忠誠勇武。

    我當真有十年未見過謝翮了。

    坐在案前那人穿著一身緇衣長袍,手中按著劍,挑了修長的濃眉瞧我,鳳目微斜,目光冷淡,五官削刻,膚色白皙皎潔,臉色間卻籠罩著一股陰郁之氣。

    他唇上蓄了薄須,乍一看模樣變化挺大,我幾乎有點認不出。

    但容貌仍然英俊,依稀有舊日的影子。

    我猛然想起,我到盛京的時候他二十二,現在該早已經過了而立。

    我記憶中這二哥是個好風流風雅的人物,與眼前這模樣差太多。

    隔了十年,我那會才九歲,壓根沒長開,他確是一眼認得了我。

    盯著我看了幾眼,驟然轉笑:“真是你這丫頭,你來找二哥敘舊不成?”

    既不驚訝也無好奇,笑中并無真誠,將手中的劍鞘指了指對面,示意我:“坐?!?/br>
    我小時候除了謝慕,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親近,僅限于認得是誰,跟謝翮還有些記憶,完全是因為他年紀最長,看著最顯眼,比較容易留下印象,而且他為人風流愛玩,還玩出了名堂玩出了風頭,父皇隔幾日就要叫他進宮耳提面命一番。

    我站立不動,他再次示意,聲音嚴厲:“坐?!?/br>
    “你不在盛京過你的好日子,跑這里來干什么?”

    他頭探近了些打量我:“他還真是不一般的疼你,老五他要不是人機靈跑的快,差點就沒命,結果你,不但沒弄死你,還給你封了公主,大加封賞,無上恩寵?!?/br>
    他說著手捏住我下巴:“我還真是納悶,左思右想也想不通這緣由,不如你告訴我?他憑什么這么寵著你?”將我臉左右摸了摸:“還真是會勾人的一張臉,難道是憑這個?或者伺候男人的本事?這就更奇怪,那他繞著彎的給你封個公主做什么?還將你嫁給辜氏,這有膽子做沒膽子給你個名分?”

    “我還真是小看你?!彼I誚道:“你那背后又是干爹又是叔叔的,你那位可憐的丈夫他脖子酸不酸,知不知道你干的這些沒皮沒臉的事?”

    我抬手打他,謝翮一把握住我手腕:“急什么?說到你心坎上了?”

    “你讓我進城,就是為了來羞辱我?”

    “我可沒有求著你來,你這是自找,謝家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br>
    我憤怒的直身站起來:“你夠了!你有什么資格羞辱我?”

    我嘴皮子這會意外的十分利索,一氣不停。

    “謝家那么多男兒,個個庸弱無能卻只會爭權奪利自相殘殺,關鍵時刻,沒有一個有本事保護自己的姊妹妻兒,卻將稚子幼童推出去抵罪,謝慕他為了你們委曲求全,你們又何時把他當人當命了?只管自己爭來奪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到出了事捅破了天卻要連累他受罪,我不過一介女子,求全保身,靠不得父兄,當然靠我自己,我就是討他歡心又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死了,尸骨都朽了!

    謝翮臉繃得生硬,我冷笑一聲,繼續道:

    “丟我謝家臉的人是誰?你看看你自己,當初在涼州不安分,真當自己有本事,結果給人打的落荒而逃,到這鬼地方來啃沙子,你以為你這模樣好看的很?”

    謝翮一怕桌子:“你給我住嘴!”

    帳外軍士聽著高喝立刻持著刀劍沖進來,韋一江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后護住,劈手奪過一名軍士高舉的長刀,一刀砍過去,接連砍了兩人,鮮血濺地,余者踟躕不敢前,謝翮怒吼道:

    “誰讓你們進來的!都退下!”

    來人為首的一身披甲胄的韃子將領叫道:

    “她是那皇帝的公主,那皇帝很寵愛她,得殺了她?!?/br>
    謝翮激動的站起來:“我說了滾出去!這是本將軍的私事!”

    他站起來,手下扶著單拐。

    一手拎劍抖開劍鞘拔了劍出來指著:“阿突拉,帶你的人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br>
    我知道他因病鋸了右腿,可是驟然看到,還是頓生酸意,我吸了吸鼻子,一言不發,一陣刀兵碰撞,窸窸窣窣的鎧甲摩擦的響動,武士又退出帳外去。

    已經是安定過后。

    謝翮撐著拐急的原地亂轉,怒氣沖沖的手指了我,我緊步過去扶住他手,攙著他坐下,謝翮站立不穩,歪歪倒倒的往座上栽過去,我按著他:“二哥!”

    謝翮一把甩開我手:“滾開!你來做什么?看我笑話?好好的討好你的干爹是正經,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別回頭讓他懷疑你又跟謝氏牽扯,阻了你的榮華富貴?!?/br>
    “二哥!”他推了我一把,我又緊跟著重新抓住他:“二哥!你聽我的,不要固執,不要出戰,你們勝不了,你給我點時間,等我,會有機會的,很快?!?/br>
    謝翮笑道:“別廢話,你顧好你自己的命就是,少來cao心我,我愿意等,姓趙的狗皇帝也不會給我機會,你小心自己,別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也別將他想的跟你一樣蠢,當他真寵著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由得你,趕緊滾吧,你說的話我會當沒聽到?!?/br>
    趙免笑將我擁在懷中:“失魂落魄的,我怎么跟你說的?謝二他可不會信你任何話,你不是白白送上去挨他罵的,自討沒趣,別費勁了?!?/br>
    他安慰道:“沒意思,乖乖兒陪朕才是正經,他說你什么了?”

    我沒心情扯謊,而且趙免喜歡我老實,我老實,他才會好說話,我面無表情的將和謝翮說的話重復給他,趙免邊聽邊樂:“活該,你這是沒事找事?!?/br>
    我奇怪的看他:“陛下這么放心我見他嗎?”

    “有什么不放心?你跟他說不上話的?!?/br>
    趙免將手搓了搓我臉,鼻子碰了碰我的,幾十歲的人,笑的天真有如孩童:“你這小腦袋瓜子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只要你不給朕翻出花樣來,你高興折騰一下朕也由得你?!?/br>
    我心里冷笑:“是嗎?!?/br>
    “你是朕的寶貝,朕看著你就開心,就是說不出的喜歡,只要你乖乖陪著朕?!?/br>
    我伺候他上榻休息,看他睡下,將香塊扔進爐中,淡淡的香氣立刻纏繞于帳中,我深嗅了幾下,趙免最近的睡眠越來越差了些,握著我手不放:“睡不著,陪朕一會兒?!?/br>
    我回握他手:“陛下睡著了我再去?!?/br>
    趙免癡癡撫摸我手:“朕真想你永遠這樣陪著,朕看著你,就覺得心里很暖和?!?/br>
    “我會一直陪著陛下?!?/br>
    我捏緊了手,手心是汗:陪到你死,我一定會的。

    趙免過了很久靜靜睡下,我望著他臉,就會不由自主的想,他會不會一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他這睡得可真安靜,好像沒有呼吸一樣。

    我看著他睡臉,胡思亂想了一會,起身吩咐帳中伺候的軍士小心守著,注意燈別熄滅了,萬一陛下醒了,看他要不要喝藥,這才出了帳去,夜色沉沉,營中火光隱隱,悄然無聲,唯有夜烏如黑云聚在帳篷頂凄聲啼號。

    風刮的一陣緊似一陣,傍晚又是暴雪,時撒時聽,營角各處軍士直挺挺站著,絲毫不為所動,阿西提著燈過來,風吹的琉璃燈鈴鈴作響。

    阿西將我披風往身上裹緊,我努力往他懷中縮著擋風,“子闌呢,他回去了嗎,”

    “公子還沒回,怕是還在軍帳?!?/br>
    我由阿西半擁半護著進了辛羑所在的軍帳,本來是軍中僚佐處理公文的地方,帳中除了辛羑,還有幾位書記埋頭在抄錄翻閱,靜靜的沒有絲毫聲音。

    辛羑卷著一份地圖專注在看,我不敢貿然相擾,辛羑卻正好抬了頭看到我。

    我笑了笑,做了個口型叫他,辛羑收了圖出來,剛到門口驚了一下:“又是這么大雪?!?/br>
    合了我手握?。骸斑@么冷,不早些去睡,出來做什么,我一會就過來?!?/br>
    “我想等你?!蔽艺f:“你還要忙嗎?”

    “本來也沒有我的事,我只是耐不住寂寞要看看?!?/br>
    辛羑說著,回身又去披上了他的狐裘,攬過我肩膀:“走吧?!?/br>
    沿著軍帳,撿著背風的地方走,我邊走邊問:“看出了什么?”

    “這軍中的地圖,做的很不詳盡,這金陽城出了長遼關,千里之地盡是荒漠,風沙吹拂,地形道路水源時時在改,軍中呈上來的地圖,確是數年前做的?!?/br>
    “陛下知道嗎?”

    “陛下一來便知道了,近日一直在發火,你不知道罷了,那位陳瑾將軍,軍政大事竟然如此怠慢兒戲,若不是現在急于對敵,陛下早將他砍了腦袋?!?/br>
    我恍然大悟,聽辛羑敘敘道:“這金陽城號稱銅墻鐵壁,實則也早就只剩一張廢殼,多年未曾修繕,那城頭的磚墻,就是老人孩子拿把磚刀都能敲下來,而且這城中守軍,”

    他停了一下:“這城中守軍,原本稱的是十萬,我近日繞著軍營走了一圈,算了算,頂多不過五萬,還有的全是老弱殘兵,說精兵,只能算一萬,謊報兵員,抽了這么大的虧空,還真是狗膽包天了,我瞧的出,陛下自然也瞧的出,這一仗要真硬打,還真指不定誰贏?!?/br>
    “咱們陛下,你看他來了這半月,一言不出,不動聲色將那幾位相干的人給悄悄砍了,換了主將,為了穩定軍心,面上絲毫不露一點破綻,不過西邊的邯城的援軍不日就該趕來?!?/br>
    辛羑臉上露笑,曖昧莫測:“陛下還真是聰明人,由著你去見二公子,若是二公子聽你的勸猶豫,他正好拖延時間等待援兵,若是不聽要強攻——”

    “既然這死守不一定守得住,索性先發制人,誘敵深入請君入甕?!?/br>
    他哎的笑嘆了一句:“怎么樣都不會錯,你去一趟,剛好替他探探口風?!?/br>
    他說著似乎想起:“你見到二公子了?”

    “二哥他并不信任我?!?/br>
    我跟他說了見謝翮的事,辛羑道:“我早便猜到是這樣,二公子向來固執,行事過于草率了些,不過現在還說不定真是良機,剛好給他撞上?!?/br>
    他仰頭遮眼望了望天邊nongnong滾滾的黑云:“這勢頭不大妙,我若是猜的不錯,近幾日就有仗打了,二公子不會等到援兵來的?!?/br>
    我同辛羑邊說著邊回房,阿西送來熱水,沐浴了出去,辛羑坐在桌前埋頭忙碌。

    將隨身帶著的地圖在桌上鋪開,拿了筆對照計算著,將偵察地形的軍士繪制的上百張的小圖,取舍定位,制成行軍所用的地圖。

    還有這城中兵力配置布防,軍營地形,十分清楚細致,簡直可怕。

    自謝慕的事情之后,趙免對辛羑已經不再信任,軍密機要他也接觸不到,整日干的不過是陪趙免下棋閑談,除此無他。

    我站在一旁看著,一向知道他這人聰明,還是忍不住驚訝贊嘆他那腦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好使。

    他這人不但過目不忘,而且說起話來也頭頭是道,心思敏銳的驚人,大處有大處的判斷小處有小處的精細,眼界高闊又不失于細微,難怪趙免會那樣看得起他。

    我蹲過去抱住他胳膊陪他坐著,將燈燭挪近過來,用剪刀剪了一截燃盡的燈花,辛羑沉迷于圖畫,也并不注意我,一截蠟燭幾乎要燃盡,他才終于弄完,我讓阿西給他送水。

    我服侍他脫了衣裳沐浴。

    辛羑這人看著像個江湖人,其實骨子里完全是個貴公子,我以往看他也沒用什么下人,在一處了才發現他這人跟謝慕完全沒差,生活基本不自理,是能自理而不愿,處處都要人伺候,幸而我給謝慕使喚慣了的,最不差的就是當丫頭。

    不過辛羑似乎是很享受將我當小丫頭使喚,表面上還會謙虛的笑裝的很慚愧很舍不得,實則一點也不會客氣,我也很殷勤賣力的干活,給他洗頭發搓背。

    我主要是喜歡干這個,喜歡給人洗頭發搓背。

    還有給人穿衣服梳頭發端茶倒水鋪床點燈,都喜歡。

    但我只喜歡伺候別人,不喜歡伺候自己,我自己洗臉都恨不得讓阿西幫忙。

    而且除了謝慕跟辛羑,也沒有伺候別人的愛好,經常也伺候趙免,但趙免總讓我心情不好,沒有伺候謝慕跟辛羑那般喜悅歡快,看來還是對人不對事。

    他白白的rou皮兒被我搓的發紅,連忙笑伸手打我:

    “我又不是十天半月沒洗過,又不臟,你費那么大勁干什么?!?/br>
    我哦了一聲,放慢了手,搓了一會兒,頭有些暈,犯惡心,我估摸著是頭疼病又犯,當下干的熱火朝天也不在意,扭開頭忍了一下,回頭繼續。

    辛羑背對著我:“還沒喝藥?”

    我說:“喝了,不過那藥今天苦的很,又吐了,明天再喝?!?/br>
    我將干凈的底衣與他換上,低頭給他系著腰帶,辛羑松松摟著我腰,彎著身,下頜擱在我頭頂上,閉著眼睛愜意的摩擦。

    他手在我腰后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我給他系上帶子,手握住他窄瘦的腰身,仰頭對他展臉笑:“我對你好不好?”

    辛羑一面點頭一手遮著眼睛笑的厲害。

    “你笑什么?”

    “我想起當初有人給我一顆瑪瑙珠子,還一本正經關照我說,”他學著我的語氣,刻意柔緩了語調,慢吞吞的說:“你看我對你這樣好,你一定要記得?!?/br>
    我不由自主的也笑起來,那會我剛認識他,喜歡的不行,想跟他交朋友,有一段時間趙免給我一點什么東西我都攢著,見到他就送給他想討他歡喜,辛羑他也只是笑,然后照收不誤,我以為他喜歡,后來知道他其實夠有錢了,根本不把那些東西放在眼里。

    我高興的剛要張口說話,胃上又翻涌出一陣惡心,我轉過頭去捂了嘴忍住。

    不過這次沒有惡心伴隨著頭痛,有些想吐,我干嘔了幾下,想起了什么,突然腦中一激靈。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松了捂在口上的手,嘴角漸漸顯出一個遲緩的笑。

    辛羑俯身過來扶住我,以為我是頭疼,又看我笑的莫名其妙:“難受?”

    “......子闌......我好像......”

    辛羑拿過我手腕探了探,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我滿心期待的看著他。

    “我是不是有孩子了?”

    辛羑有些沒回過神,臉上有些遲鈍。

    “.......對......可是......”

    他很快又面有憂色,拉著我上榻:“我跟你說......”

    “我把你那回讓我吃的那什么藥悄悄給丟掉了,我不吃,反正就是你干的,你要負責任,不能說我的不是?!蔽覔尩?,又安慰他:“我不怕的,我可以生,你會讓我生的是不是?”

    “我知道?!毙亮h抱住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br>
    他說了好幾個只是,有些語無倫次,我插口:“你喜歡對不對?咱們的孩子,你高不高興?”

    辛羑被我追問著,只不答,閉了眼,將我擁緊了,一言不發。

    我知道他這會不好受,隔了許久小聲道:“你別擔心,我不怕的?!?/br>
    辛羑道:“我怕?!?/br>
    城樓上夜風嘶吼,火光照亮了天際,照的城外一片慘烈的廝殺。

    即使是黑夜,那血光刀光仍然是分外的清晰,漢子一身青布長袍,臉上一道長疤由右眼劃過鼻梁貫通至左臉,帶著半張面具,嘴里贊嘆道,“這一仗,二公子恐怕要吃虧了?!?/br>
    觀察著戰場形勢,扭頭提醒道,“公子,咱們撤吧,免得給人發現了?!?/br>
    他與之說話的那人穿著一身銀色長袍,也勒馬不動,靜靜佇立著。

    外邊罩著灰色披風,頭臉藏在風帽間半遮半掩,眼目深邃眸光燦燦,兩道漆黑修長的濃眉斜入鬢間,火光微亮中,隱露著半張如刀削墨畫,濃墨重彩的臉來。

    卻不答話,只是控著韁繩,仰頭望城樓上。

    那青袍漢子隨之而望,夜色之中,城樓之上,有軍士簇擁著一人立著,穿玄色便袍狐披,衣飾華貴,一身矜貴驕黔,身側端然立著一女子,素髻簡妝,無絲毫簪飾,因而只見著墨發濃密堆卷,裹著紅色披風,紅光映照的面頰雪白透光。

    面目卻不甚清楚。

    青衫大漢好奇問道:“公子認得那城上是誰?”

    “看不見?!蹦腔乙氯碎_了口說道,聲音冷然淡?。骸安贿^猜的出?!?/br>
    他嘴角勾出一絲冷笑:“高違,你算一算,咱們這位置,距離城頭,”

    他指了指城上那人:“那里,該有多少步?”

    高違爽朗的笑:“不用算了,至少過了五百?!?/br>
    那灰衣人從馬背上取了弓箭,寶貝似的放在手心里摸了摸,那弓是好弓,漆黑透亮,他將搭上箭瞄了瞄:“不如我試試怎么樣?你說我能不能射中他?”

    高違笑,老實回答:“公子的箭姓高的可不敢懷疑,只是太遠了些,不成?!?/br>
    “不成???”他仿佛有些失望似的,卻又立刻轉了調:“不過——”

    “若真這樣一箭了結,豈不是太便宜他?!蹦腔乙氯说溃骸半m然不成,不過我這么看他得意洋洋那模樣,心里還是很氣不過,當真礙眼的很?!?/br>
    他迅速拉了弓,箭支催發,挾裹著勁氣,呼嘯著破風而去。

    收弓歸箭,毫不留戀轉身:“走吧,去邯城,會會嚴將軍?!?/br>
    身后一行十余人皆黑衣黑帽遮掩,同那高違一樣戴著面具,悄然無聲鬼魅幽靈一般跟在身后,轉眼之間便消失在黑夜荒漠之中。

    趙免身上還沾著血,捂著胸口,城頭上那一箭箭深入rou,不偏不倚當心而入。

    因著距離太遠箭勁被削弱,若是再深一寸,他這會大概就躺著準備給盛京報國喪了。

    軍醫給他包扎傷口,杜周滿臉冷汗的進帳來,跪地伏拜:“陛陛下......末將.......”

    趙免直接打斷:“放箭的人是誰?”

    “可,可能是流,流矢?!?/br>
    趙免劈臉一聲喝罵:“少放狗屁?!?/br>
    拎著他領口攥住,憤然叫道:“流矢?哪里有流矢?只有那一支箭,就是專奔著朕來的,城頭那么遠,可真是巧的很??!”

    “末將,陛下,可是根本無人......”

    趙免一腳踹翻了戰戰兢兢給他包扎傷口的軍醫,指著杜周破口痛罵:“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難道能是鬼!朕說有就有,我才不信他沒留下一點印記,給我去追!找不到人,提著你腦袋來見朕!”

    杜周連連稱是,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我臉色發白,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口悸動不止。

    是他!

    是他,我感覺到了,一定是他。

    趙免一屁股坐下,我努力收回神,走過去給他脫沾了血的外袍,手指哆嗦個不住,趙免極其的煩躁不安,看見我手抖頓時喝罵道:“滾開,笨手笨腳的做什么,滾開!讓駙馬來!”

    我手腳抖的不成樣子,聽他一吼,立刻如逢大赦,溜出軍帳,完全忘了給趙免找辛羑,直接去營房去找韋一江:“陪我走一趟?!?/br>
    我渾身顫抖,面無人色,韋一江問道:“怎么了?”

    “有事,大事,跟我走一趟?!?/br>
    韋一江不再多問,立刻牽馬,躍馬出了城,城外已經漫天血腥,兵士們在清掃戰場。

    火光散去,夜色濃的迫人,唯有死人鮮血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

    我閉目,靜下心憑直覺辨了一下方向:“往西?!?/br>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來越重,我心跳的越來越急,月亮不知何時透出了云層,照的荒漠一片銀光,如同粼粼的水面,除了野獸的嗚咽,寂靜的沒有任何人響。

    而這時候風也止了,沙丘在月光下靜靜的躺著,馬蹄印越加凌亂。

    風中飄來絲絲縷縷血腥氣,越來越濃,韋一江皺著眉看我:“公主要找什么?”

    我不理會他的問,放慢了馬步,追逐著血氣,卻仍舊往前。

    翻過一座沙丘,底下是一片干湖,而此時月光下,絲毫不見得美好。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的手腳發冷渾身發麻,整個人定住,不敢再上前。

    全是死尸,血氣熱氣都還是新鮮的,足有數百,全都無聲無息,沒有一個活口,連戰馬也無存,沙地已經被染成血河,夜空中死尸上方鴟梟盤旋呼號,小小的黑點越聚越多。

    那十多名裹在斗篷中,戴著面具的黑衣人正收了彎刀入鞘,整馬歸于兩列,追上那已經在前方打馬走遠的灰衣人跟青衣人,悄然無聲沒入荒野。

    不是戰斗,完全是殺戮,絲毫沒有戰斗的跡象,完全是單方面的殺戮。

    真是太詭異太可怕了。

    那十來個黑衣人竟然砍瓜切菜似的將這百來騎追兵一個不留一聲不吭的全部變成了這滿地尸體,這些騎兵有馬有刀,卻像是軟弱無力的孩子毫無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哪里是人,簡直就是專殺人的怪物。

    我被這情景震懾的完全忘了來意,看著那行人在月色中遠去也不敢跟近一步。

    韋一江同我面面相覷,臉色也難看至極。

    我嚇出一陣激靈,渾身冷汗淋漓,直到那路人走遠許久,才抹了把汗跳下馬去,韋一江跟著下馬,沖下沙丘,沙地上尸體血氣熏人欲嘔,鴟梟已一片片壓成黑陣俯沖下來啄食人rou。

    我兩手捂著臉,被眼前這畫面刺激的頭暈的厲害,韋一江扶著我肩膀撐住我。

    我壓抑控制著情緒,韋一江道:“剛才那行人,他們看到咱們了?!?/br>
    我回想起一陣后怕,迅速轉過頭:“什么意思?”

    “那行黑衣人,已經看到咱們,卻完全無視,也沒有殺人滅口,就那么走了?!?/br>
    對,按他們那樣殘忍可怕的手段,怎么會留著我跟韋一江的活口。

    “公主,咱們回去吧,追不上了,這里還是等明日杜將軍另派人來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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