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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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斂回眸子看朱可鎮。 朱可鎮傷重得已經掛了相,面皮泛起金屬的青色。他正在強自對抗著體內的蠱毒,剛才止不住的肢體抽搐漸緩,但頭依舊在抖。 突然,他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尖。這行為是自發的,卻因為止不住的抽搐咬得狠了,舌尖咬下好大一塊rou。 舌尖血涌,他時散時聚的目光里終于凝起了點滴精銳色。 心智歸還。 緊跟著,朱可鎮借著瞬間的神思清明,在自己胸前三處大xue猛然戳下——接二連三的口噴鮮血讓他的衣襟殷紅濕膩。 他倒氣似的猛喘了幾口,頭終于停止了痙攣,看著眼前煉獄般的場景,喉嚨動了動。 “這些……不過是低級的偶人,被做成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墜入各自心底虛幻的美夢中,不死不活……” 朱可鎮開腔說了這么一句。 讓他人墜在美夢里不知死活就不是罪孽了嗎? 如果這是開脫,太過蒼白。 朱可鎮見滿月只是冷眼看他,無聲的苦笑起來,扶著身后的石壁緩緩起身,目光極近遠眺,送向已成荒墟的神劍峰正殿。 云霞阻隔,大殿好像上古神閣,殘破、杳渺又神圣。 “我的美夢……就在那里?!敝炜涉偝錾竦恼f。 紀滿月隱約明白他的意思,他一生中的美好,是被師父救上山、和師兄弟們一起的日子。那段時光太過燦爛溫柔,也骨碎支離得太過突然。 “我剛才看見了師父……還有掌門師兄……他們還活著,就像當年……”他又咳嗽起來,“但那終歸是個夢……” 滿月不明白,為什么剛剛還認死理兒,執拗地將假象強認為事實的人突然就開竅了。 或許是這世間純粹的善、或者惡,都太少了。 鏡花水月,往日溫存,只不過著相而已,那些發生過的事情落在心底,繚繞不散終會生長為“執”,滿月執于心血夢想,朱可鎮執于仇恨。 自此執于一念,一念花開,一念成劫。 執念可讓朱可鎮執迷仇恨。 也可讓他心底深種的美好回憶在迷亂的邊緣拉回他一絲理智。 朱可鎮搖搖擺擺,往供臺的方向去。才邁出幾步,就站不穩了,整個人撲倒在地,他顫抖著四肢,使了好幾次力,終沒能再站起身,索性不再徒勞,就這樣往供桌前跪趴過去。 身后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事情鬧到這般田地,滿月不忍再看下去,上前兩步,在朱可鎮腋下一提,半拖半扶地將他帶到供桌前。 “多謝,”朱可鎮慘笑了笑,“我自以為忍辱負重、機關算盡,卻跳進別人的圈套?!?/br> 他要說正題,滿月沒打斷。 “是鐘岳仙告訴我,一切都是尊主做的?!?/br> “關于日堯的那段話,是誰告訴你的?” 朱可鎮道:“也是他?!?/br> 滿月心道:鐘岳仙到底是何身份,只是個傳音筒?還是現實案件的幕后黑手? 他又問道:“冒名陳庭給平虛下蠱的人是你?這些方法,也是他教你的?” 朱可鎮搖頭,道:“方法是許小樓教的,但至于平虛……我沒見過他,許小樓只說讓我在這里試煉偶人,守株待你們,我每天cao控偶人從主殿往這邊挖通路,若非是……今日你們從密道進來,我還停滯不前找不準方向呢,”他又猛地咳嗽起來,血沫子止不住的往外噴,“你們走吧,如果可以,還神劍峰一個公道……” 滿月下意識想叫他一起走,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傷重本不致命,但他中了蠱。 他重手自封三處要xue阻止蠱毒發作,已經強弩之末,只怕再撐不過一時三刻了。 “我想陪師父,還有師兄待一會兒?!敝炜涉偝聊?,猶豫道,“若是公子和尊主還有余力,二堂的兄弟,都被我安置在臨鎮……” 二堂曾經有一大部分人算計過紀滿月,后來朱可鎮受鞭骨之刑,司慎言便把這篇兒翻了。他眼看是不打算再活了,就想向滿月和司慎言再給眾人討個安身之處。但話說到一半也覺得荒謬,嘆氣道:“罷了,人各有命,放他們江湖漂泊也未嘗是壞事?!?/br> 話畢,他不再和滿月說什么,從腰側解下一只塤來。 這塤不知是什么材質做的,經歷一番摔打居然還是囫圇一個,半點沒磕壞。 塤聲,本來就幽咽婉轉。朱可鎮這會兒氣息不穩,吹得斷斷續續。聲音在秘境空曠的殿堂里繞梁幾轉,真像有誰低聲在哭。 殘破的樂音狠狠刺了滿月的心,他聽得難受,不愿再看朱可鎮。 向他抱拳一禮,轉身要去幫司慎言。 只是未等他出手,那些還沒“死透”的偶人在塤聲的cao控下,漸漸平靜了。 司慎言剛才一夫當關,尚算不得狼狽。但臉上、衣擺,都已經染了血。整個人因為爆發的殺氣,顯得格外戾烈。 “受傷沒有?”滿月問道。 司慎言勾起嘴角:“怎么可能?”說著,將貫月舞了個花,甩去血槽內的鮮血。 二人站在山崖邊回望朱可鎮。 朱可鎮無力說話,向二人打了個點滄閣門人才能看懂的手語:保重,走吧。 人都自有來處歸宿,自己選定了路,旁人不必強扭。 滿月與司慎言踏著一地殘破重新步入琉璃天梯。往回走時,紀滿月心中煩悶,顧不上在乎懸空不見底的視覺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