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煙灰缸里滿是煙蒂,曹小軍沒接茬,只是低頭望向自己的手。 “再來一次吧?!?/br> “什么?” “倪向東,既然他回來了,我們就再殺一次吧?!?/br> “小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死了,我們才能松口氣?!?/br> 他抬眼望著她,血絲密布的紅眼睛,笑容苦澀。 “不然你說怎么辦?咱倆都知道,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br> 吳細妹冷著臉,嘴唇翕動,卻也反駁不出什么。 “細妹,聽我說,我想了一夜,如果這個計劃成功——” “好,”她忽然開口,嗓音沙啞,“你不用說服我,我知道你這人,你永遠不會害我?!?/br> 她向著他慘然一笑。 “都聽你的,說吧,要我怎么做?” 曹小軍握住她的手,同樣的冰涼。 “第一步,我得先死?!?/br> 第四十二章 入甕 “他詐死,曹小軍詐死?!?/br> 孟朝瞪著投屏,不住地敲著桌子。 會議室門窗緊閉,圍桌落座了一圈人,就連法醫夏潔和痕檢馬銳也與會了,此刻眾人緊盯屏幕,神情各異。 投屏上是張被放大了數倍的監控截圖,像素低下,模糊不清,當中是個黑黢黢的側影,壓低帽檐,戴著口罩。 “這張圖是我們手頭唯一的圖像證據,因為安和里地處老城區,監控有許多死角,所以我們只能沿街調取店鋪的監控,”童浩解釋道,“這家燒烤店上個月半夜被人砸了玻璃,老板在前后門各安了監控,這才剛好拍下曹小軍逃竄的身影?!?/br> “怎么看出是曹小軍的?”楚笑用中性筆一下一下地點著額頭,“衣服褲子跟之前拋尸照片上完全不同,而且這臉擋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清?!?/br> “看體態,曹小軍常年做苦力,長期習慣右側肩頭受力,導致一定程度高低肩,而且腰頸部有勞損,代償性弓腰駝背,脖頸總無意識地前伸,”孟朝接著分析,“再個,看鞋——” 他示意,童浩向后翻了一頁,屏幕上并排著兩張照片,左邊是蜷縮在箱子里的曹小軍,右邊是監控視頻的腳部特寫。 “根據爍爍證詞,我懷疑曹小軍曾于事后溜回家換過衣服,所以才會出現外套顏色不一致的問題。 “但是曹小軍百密一疏,忘記了換鞋,兩張照片上的人,穿著同一雙黃膠鞋,所以監控拍到的人,極大可能就是曹小軍?!?/br> 童浩接著解釋,“根據小孩的話推斷,所謂的曹叔叔吃核桃,其實就是曹小軍殺人的過程,李清福很可能是撞破了他的假死,所以被滅了口?!?/br> “他假死的目的是什么?”老馬問道,“騙保?” “保險只是一部分,主要目的是為了布局,他要我們幫他名正言順地除掉徐慶利?!泵铣浜咭宦?,“呵,仨人都是老狐貍,各演各的戲,就把我們夾在中間當猴?!?/br> “你等會,”老馬攔住他,“思路別跳躍太大,先把你倆去南洋尋到的線索幫我們大家捋一下?!?/br> 孟朝拿起煙盒,瞥了眼楚笑和夏潔,又扔了回去,撕開幾顆薄荷糖扔進嘴里。 “我跟童浩去了南洋,在當地派出所,調查了幾人背景。 “首先,倪向東本身是混混,以前小偷小摸,后來就開始打打殺殺,精神狀態也不對頭,瘋癲,狂躁,歇斯底里,這么一個占有欲極強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女人跟兄弟在一起了,會平靜祝福?” “不會,他只會覺得自尊心崩碎,”陳更生若有所思,“很容易走極端,弄不好魚死網破?!?/br> “沒錯,倪向東當時已是縣城一霸,依他的脾氣,必不會善罷甘休,可當地人說,他們并不知道曹小軍和吳細妹在一起了,他們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三人一起離開了定安縣,去外地打工?!?/br> “倪向東好好的大哥不做,會去打工?”馬銳搖搖頭,“這話明顯是被誰故意放出去的吧?” “正是如此,所以我大膽推斷,出于意外,或是某種計劃,曹小軍和吳細妹二人殺了倪向東,然后一路逃跑,跑到琴島,落地生根?!?/br> 孟朝在白板左側畫下一條人物關系線,又在右側重新起筆。 “接著另一邊,徐慶利為了擺脫包德盛案子的影響,借用假身份,沒想到偏偏找的是倪向東,十多年兜兜轉轉,陰差陽錯,居然來到這二人身邊?!?/br> 筆向下一走,兩股線索合一。 “自己親手殺的人居然死而復生,好巧不巧,又追回自己身邊,任誰都會坐立難安?!?/br> 孟朝蓋上筆帽,嘆了口氣。 “所以,二人很可能誤以為當年的事情形跡敗露,要殺徐慶利滅口,這就是殺人動機?!?/br> “可是,根據吳細妹證詞,19 年的時候,這個徐慶利已經與二人相見,到現在為止,中間隔了幾年的時間,他們當時為什么不動手?” 孟朝搖搖頭,只是望著大屏上三人的照片。 “期間發生了什么,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許是相互試探拉扯過一陣子,許是真心交往過幾年,都有可能。我只能說,事情的轉機,也就是關系的惡化,是在 21 年 10 月份?!?/br> 楚笑直起身子,“怎么確定?” “因為那時候,曹小軍開始布局了?!?/br> 孟朝示意眾人翻看面前的文件,那是這幾天他們走訪摸排得到的證詞。 “十月中旬,曹小軍與徐慶利突然鬧掰,然后吳細妹開始明著暗著示好,頻繁與徐慶利同進同出。許多人看見了,一時間風言風語四起,都傳到童浩耳朵里了。 “曹小軍很有經驗,他知道一旦命案發生,警方定會先從身邊人摸排取證,按照仇殺,情殺,財殺幾個大類別入手,而他和吳細妹也做足了戲碼,整整鋪墊了兩個多月,妄圖讓我們順著他們的設計調查?!?/br> “但是,他們后面一系列行為,或多或少暴露了真實目的?!毙£慄c點頭,“孟隊,根據你說的,我跟保險公司那邊聯系上了,他們說十一月左右,曹小軍給自己買了高額保險,而這一舉動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消費習慣,似乎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什么?!?/br> “我這邊走訪聯系了吳細妹做保潔的地方,一個小姑娘忽然想起來,去年吳細妹曾托她買過東西,是個照片打印機,連上手機就可以自動打印出照片。據她回憶,當時吳細妹稱自己不會網購,所以是付給她現金,然而——” 楚笑示意眾人細看面前的文件。 “就像上面寫的,吳細妹自己是有網購賬號的,后期也在斷斷續續采購日用品,所以她讓別人幫忙買照片打印機,只是為了我們調她消費記錄的時候,查不到?!?/br> “這么一分析,照片塞到李老太太家也是設計好的一部分,為的就是展現出與吳細妹的‘不熟’,”老馬咂咂嘴,“現在看來,反而太刻意了,都找到具體樓層了,怎么會不知道哪一家呢?” “沒錯,整個謀殺就是這夫妻倆籌謀已久的自導自演?!?/br> 孟朝將筆朝會議桌一丟。 “就連這拋尸的箱子也是規劃好的,老木箱子,側邊有條縫隙,勉強能夠呼吸,而曹小軍身材瘦小,劉呈安塞不下,可是曹小軍蜷縮在里面完全沒有問題?!?/br> “那頭皮和碎rou呢?”童浩臉色有些難看,“之前不是說是曹小軍的嗎?” “的確是他的,做戲總要做全套?!泵铣龅叵氲绞裁?,看向夏潔,“人能自己剝離頭皮嗎?” “能,”夏潔點頭,“社會新聞上不是常有那種頭發卷入高速轉動的機器或皮帶,導致頭皮全部或部分撕脫的新聞么,電鉆纏住頭發也會造成頭皮撕裂,只是——” “只是什么?” “非常之疼,而且一般人下不去那個手。通俗講,我們大腦有機制,會抑制人們對自己身體的傷害。像這種頭皮撕脫屬于極其嚴重的頭部損傷,劇痛不說,還有可能連同前額、上臉、眉毛等部位的皮膚一同撕脫,造成永久性的疤痕與畸形?!?/br> “曹小軍對自己下手夠狠啊——” “別忘了,徐慶利還燒了自己臉呢,”孟朝看向童浩,“若真給逼到那一步,一咬牙,也就做了?!?/br> “可是,曹小軍為什么要選頭皮呢?” “據我分析,一是帶毛囊的頭發可以用來確認身份,二是頭部損傷的出血量特別巨大,若頭皮直接撕脫,血管斷裂,血流甚至可以用兇猛來形容,也符合他預想中的殺人現場?!?/br> “這曹小軍算是鋌而走險,”夏潔分析道,“頭皮撕脫極易感染,還會在短時間內造成血壓下降,心率上升,呼吸系統出現衰竭,休克都算輕的,嚴重點的,真的會當場斃命,難道他就沒想過——” “他想過,他一定想到過?!?/br> 孟朝又剝開一顆薄荷糖,感覺寒意自口腔蔓延至全身。 “我甚至猜想,他與吳細妹也約定好了,就算他真死了,吳也要按照計劃自己演下去。呵,別說,要是他死了,這計劃就天衣無縫了,到時候我們尋不到任何破綻?!?/br> “怪不得現場沒有搏斗痕跡,”馬銳拖著下巴,“而且,下水道里的頭皮組織是包裹在塑料袋里扔的,連同毛巾,紙巾等雜物,我當時還以為是兇手匆忙之中投入坑內,現在想想,估計是計劃好了要堵塞水管,驚動警察?!?/br> “對,只要消息一鬧大,保險會賠償,社會出于對孤兒寡母的同情,說不定還會組織捐款,曹天保的病也就能得到長期醫治了?!?/br> 童浩抬起本子,用推理將已知線索進行串聯。 “曹小軍先是在家中留下血跡和部分殘rou,讓人誤以為他被殺。 “徐慶利經常出入他家,在廁所留下頭發或是指紋腳印,也非常正常,進一步造成徐毀尸滅跡的假象。 “再加上鄰居的傳言,吳細妹在證詞上半真半假的引導,案件很容易被引入情殺的誤區?!?/br> “沒錯,夫妻里一方發生傷亡,警方第一時間會找配偶問話,吳細妹就是算準了這一點。 “她全程看似包庇維護徐慶利,其實每句謊話都經不起推敲,她就是要半推半就地把謊話說出來,讓我們去推翻,讓我們以為是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其實全在他們的算計之中?!?/br> “可是徐慶利為何會那么聽話,真的幫他一路搬到荒山上去?” “這個不知道,但根據監控,徐慶利確實照做了?!泵铣瘬u搖頭,“也許曹小軍,或是吳細妹跟他說過什么吧?!?/br> “那照片又是——” “拍照的人,很可能就是吳細妹,因為他們必須要足夠的證據,證明徐慶利殺人拋尸。 “別忘了,當天居民反映下水管堵塞,找出頭皮的時候,吳細妹匆匆進門。她說自己剛從菜市場回來,可事實上,從她工作地方到市場步行只需要 10 分鐘,而她當天比平時晚了整整一個多小時。 “如今推想,浮峰到她家最快也要 35 分鐘,所以她極有可能是先處理完浮峰的事情,然后一路趕回來,假意從包里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菜?!?/br> 童浩點頭,在本子上飛速記錄。 “就算下水道沒堵,估計吳細妹也會自己報警,稱丈夫失蹤,然后再將照片塞到李老太太家里。誒,那劉呈安呢?” “現在只能是推測,我估計是曹小軍逃離現場時,剛好被劉撞見,順勢殺人滅口?!?/br> “有個問題——”童浩合上本子,欲言又止,“整個計劃其實都需要徐慶利的配合,如果徐不按設計走呢?比如說,萬一徐慶利報警了呢?” “所以他們也在賭,賭徐有不光彩的過去,不敢報警,”孟朝環視眾人,“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曹小軍篤定,徐沒有機會報警?!?/br> “什么意思?” “這個局的最后一步,極有可能就是殺死徐慶利,制造自殺,或是畏罪潛逃的假象?!?/br> 他食指敲打著會議桌。 “如此一來,曹小軍的手就干干凈凈了,甚至就連同倪向東的死,都可以一并推到徐慶利頭上去,畢竟盜用假身份的人,恰恰是徐慶利?!?/br> 小陳撐在桌上,兩手搓臉?!斑€真是苦心經營了一出大戲,連我們都算計到了,只要我們追查徐慶利,徐就會躲在暗處不敢出來,那曹小軍若暗中動手,就更加神不知鬼不覺了,誰會去懷疑一個死人呢?” “如此縝密,甚至每一步都提前設計了兩到三個替換方案,”老馬望向天花板,不住嘆氣,“唯一沒算到的,是徐慶利會遇見遛狗大爺,大爺不僅找到值班保安,還順手報了警,意外救了徐慶利。唉,只是苦了劉呈安,白白做了替死鬼。這命運的事兒,一環扣一環,嘖,不好說,說不清?!?/br>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