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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中州錄在線閱讀 - 中州錄 第21節

中州錄 第21節

    這首詩在最早的楔子遺山山人里就出現過,九娘(流風)提起過完顏寧最喜愛這首詩。本詩是高中語文閱讀賞析材料,試卷注釋里說“正大五年戊子(1228) 作者三十九歲,金將領元顏彝在大昌原擊敗蒙古軍。作《張主簿草堂賦大雨》,表現了作者對南陽山山水水的熱愛。南陽的佳山秀水、自然風光得到了生動地表現。這些景觀,氣勢磅礴,雷霆萬鈞,也反映了作者對金擊敗蒙古軍的喜悅?!彼酝淄兹脒x啦^^

    再說句題外話,詩中“萬里風云開偉觀”這句,晚清名臣張之洞用“千家山郭靜朝暉”配了一副對聯并親自書寫,這副對聯后來掛在了錢鐘書先生的客廳里^^

    第49章 相期晚歲(三)秋扇

    “吧嗒”一聲,完顏寧眼中淚珠奪眶而出,掉在信紙上,洇出一痕水漬,她怕損染墨跡,忙忍著淚用手帕輕輕印干,回身一看,卻見紈紈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身周全是拆開的書信,忙上前將她扶起,摟著她柔聲道:“好紈紈,你瞧,你爹爹確是清清白白,這里頭哪有什么罪證……”

    紈紈定了定神,勉強道:“咱們再看看還有什么?!蓖觐亴廃c點頭,將剩余書信悉數取出,只見一卷黃帛獨臥盒底,其余再無它物。她緩緩展開黃帛,赫然發覺那竟是一道圣旨,顫聲低念:“咨爾天德軍節度使仆散揆,累世華胄,近聯宗姻,忠勤明決,素聞內外;長子安貞,系出貴主,稟賦純誠,許尚邢國長公主,加駙馬都尉。欽哉?!弊x到后半段,已是抑淚嗚咽,泣不成聲。

    紈紈面色如雪,接過圣旨看了半晌,緩緩抬起頭,喃喃念了幾遍“一生禍福,都在這里了”,忽然哭道:“寧jiejie,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完顏寧亦嘆息不止,且泣且訴,將所知之事盡數說于紈紈,只略去自己身世一節。

    紈紈哭了片刻,抬頭拾起那柄紈扇,拭淚道:“原來我的乳名是這樣來的,爹爹心里一直藏著母親的舊扇?!蓖觐亴幍偷溃骸啊铝妖R紈素’,姑母閨名中有個齊字,姑父又一直想要女兒……這個乳名,怕是許多年前就想好了的,只是,他自己都沒想到,最終為他生下女兒的竟不是姑母,而且女兒出世時,他與姑母已如這把舊扇,‘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了?!奔w紈哭道:“既這樣,連咱們都猜得到,母親竟想不到么?為何她不與爹爹和好?”完顏寧想了想,蹙眉道:“此中情由,只怕要問問?;酃霉??!奔w紈點頭道:“這里頭既然都是母親的東西,讓福姑姑看一看也無妨?!闭f罷,便開門叫?;圻M來。

    ?;垡姸丝薜盟哪客t,已隱約猜到所為何事,及至見了盒中之物,瞬間紅了眼眶,問二人這些物什是從何處得來。聽紈紈講述來由后,?;蹨I如雨下,伏地痛哭,完顏寧扶起她,低泣道:“福姑姑,若姑母早見到這些,就好了……”?;劭薜溃骸肮饔兴恢?,遷都的時候,都尉在山東,他的東西都是長主收拾的。奴婢見過這盒子,也找到了鑰匙,問長主要不要打開看看。長主聽了只是嘆氣,說:‘我被逼著查他的東西,因為怕府里有大哥的暗哨,只能裝模作樣地翻查,并非真心疑他。這盒子既上了鎖,想來是有些私隱不愿被人知道,我自己也欺他瞞他,怎能要求他事事坦誠相告?我已對不起他太多,這盒子不必打開了?!蓖觐亴幫锵o已,頓足嘆道:“姑父知道姑母常翻查他的東西,留下鑰匙就是為方便姑母拆看,他以為姑母看完之后定能明白他一片深情,誰知直到班師回京也沒等到新的家書,姑母也依然如故,他……他定是傷心極了,所以常去豐樂樓借酒澆愁……”三人流著淚面面相覷,不想世上竟真有這樣陰差陽錯之事。

    紈紈又泣道:“福姑姑,爹爹給我取的乳名,母親可說了什么?”?;鄢橐溃骸澳菚r都尉已不到長主院中,只派人來告訴了一聲,長主聽了倒是半天沒言語,翻箱倒柜地找出兩柄下降時先帝御賜的羊脂玉如意,親自送去給戴娘子。誰知到了那里,都尉正眼也不瞧她,只拉著戴娘子的手問寒問暖,又叫長主給姑娘起正名,長主想了許久,問他宜嘉二字如何,都尉笑道:‘好,維嘉柔則,宜其室家,為人妻子理該如此,夫人起的名字,當真極好!蘭兒,你說是不是?’長主聽出都尉不肯原諒,從此更躲著他,怕他見了自己要生氣,只在都尉出征在外的時候去瞧戴娘子和姑娘?!蓖觐亴庨L嘆道:“姑父心里有氣,借題發揮幾句,也是想著把話說開了,好過假裝無事。只是他當著戴娘子這般譏刺,叫姑母情何以堪?!?/br>
    三人哭嘆了一陣,?;凼樟藴I,跪地道:“公主,姑娘,奴婢有一事相求?!蓖觐亴幣c紈紈急忙去扶她,她卻抵死不肯起身,道:“可憐長主至死都不知道都尉心里這樣待她,奴婢求公主和姑娘將這些東西借奴婢一用……”話未說畢,完顏寧已知其意,泣道:“福姑姑快起來,咱們自然要拿去給姑母看的?!奔w紈亦哭道:“福姑姑,咱們一同去,現在就去?!比嗣|西收拾了,依舊放在盒中,洗去滿面淚痕,然后才打開門,吩咐侍女備車。完顏寧來時為免節外生枝,由承麟派車相送,宮車仍停在王府,連流風也未跟來,故而此時也與紈紈、?;弁艘卉?。

    她走到院中,見風拂花樹,滿院寂靜,想是侍女們先前得了紈紈的吩咐都避了出去,唯獨完顏彝仍在等她,許是等久了百無聊賴,他正蹲在紈紈的小木馬前,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搖,見她走來便站起身,臉上綻出春風般的微笑。

    她怔了怔,仿佛從舊劫界回到人間,悲涼的挽歌余韻還未散盡,將溫暖甜蜜的現世比照出別樣的感傷。完顏彝走到她跟前,低頭關切地道:“怎么哭啦?將軍收著些什么?”她仰首,哭泣后的雙眸和鼻尖都帶著透明的紅,輕道:“都是我姑母的東西,還有一道尚主詔書……”想到姨父母慘烈的悲劇,愈發珍惜眼前人,忍不住柔聲喚道:“良佐……”

    完顏彝一震,心中柔情涌動,更添愛憐,忽然瞥見房門一開,忙退后半步,低道:“有人出來了?!蓖觐亴庌D身回望,過了數息,才見紈紈低著頭慢慢走出來,有意無意地擋在?;凵砬?。完顏寧何等聰敏,登時紅了雙頰,卻見?;鄄蛔〉卮蛄恐觐佉?,遲疑地道:“這位郎君是誰?倒像是見過?!奔w紈微笑道:“福姑姑,這是咱們大昌原一戰破敵的定遠大將軍?!蓖觐佉蜕锨耙徊?,拱手道:“在下完顏陳和尚,十三年前曾向莊獻大長公主求醫,后來又登門道謝,蒙內貴人往來傳話,確有數面之緣?!备;勐劥?,不免又是一陣唏噓。四人很快商議定,一同先去東郊園寢,再往北面荒郊祭告仆散安貞。

    四人來到莊獻大長公主靈寢前,?;墼缫褤涞乖诘?,將盒中之物一件一件拿出來,且哭且訴,悲慟欲絕,紈紈和完顏寧跪在一旁亦哭得柔腸百結,完顏彝雖不知底細,聽?;燮栽俾撓登耙蚝蠊膊碌酱舐?,黯然嘆息不已。

    祭拜完大長公主,四人又馬不停蹄趕到北郊,完顏彝馭馬在前,聽車中紈紈與?;壑更c方向,很快看到前方荒煙雜草中五座墳塋,心中歉疚道:“此處地近忠孝軍軍營,我日日cao練,竟不知仆散將軍埋骨在此,實在愧對故人?!?/br>
    他勒住馬將?;蹟v扶下車,再由?;蹟v扶完顏寧與紈紈,四人相攜走到仆散安貞墓前,紈紈“哇”一聲哭了出來,又轉身奔到湘蘭墳前,抱著石碑放聲哭娘,完顏寧知她心疼生母癡情空付,婉轉勸道:“好紈紈,別想左了,姑父縱然放不下姑母,可他與戴娘子日夕相親,又有了你,豈會沒有真情義?”?;垡鄧@道:“好姑娘,其實都尉的心事,戴娘子都知道,平日里也沒少勸和,不會為這些事過不去的?!?/br>
    她三人在湘蘭墓前絮絮不止,完顏彝則從車中取了酒,跪地痛聲道:“將軍,東華門一別已十三載,今日完顏陳和尚來踐約,與將軍滿飲此杯?!闭f罷斟滿一杯灑在仆散安貞冢上,又斟了另一杯,仰頭一氣飲干。他放下酒杯,又稽首道:“將軍英靈在上,佑我打敗蒙軍,我永遠記著將軍志望——‘收復河北、平定遼東,將蒙古人逐回大漠,再重謁上京陵寢,告慰先祖之靈’?!?/br>
    紈紈三人捧著木盒回到仆散安貞墓前,哭告一番,將盒中之物一件件焚化了,完顏寧眼看著翻卷的火舌將舊物逐一吞沒,如同姨父母在世間的最后一點痕跡慢慢化為灰燼,從此恩怨湮埋黃土,僅剩廖廖知情幾人心頭一點唏噓,實在慘傷莫名。完顏彝見她泫然欲泣,柔聲道:“長主,你上次說仆散將軍有兩樁遺愿,第二樁又是什么?”完顏寧抬頭瞧了他一眼,低道:“他盼紈妹能有個好歸宿?!甭曇綦m輕,近處的?;叟c紈紈二人皆可聽見。完顏彝未料竟是兒女之事,不免有些尷尬,卻見紈紈拭淚道:“寧jiejie,將軍,我有些話想對爹娘講……”說到此,怯生生地低下頭去。?;凼脺I站起道:“姑娘說吧,我們先到車那邊去?!闭l料走出幾步,紈紈又叫住她,嬌怯怯地稱道害怕。?;郗h視四周,果然衰草寒煙人跡罕至,五座墳墓更添荒涼,也難怪她小女兒家生懼,完顏彝點點頭,指著馬車后面的小坡道:“福姑姑陪大姑娘吧,我與長主去那邊等?!蓖觐亴巺s聽出紈紈有成全之意,暗忖:“這孩子頗有主意,也不知是禍是福,姨父在天有靈,保佑她將來也如我這般,找到……”想到此,情不自禁地側首向心上人望去,見他魁偉英挺的身姿如松柏般矗立在荒原上,心中頓覺甜蜜。

    二人轉到坡后,完顏寧將匕首遞到他手中,輕聲道:“良佐,還是你留著吧?!蓖觐佉痛蠹?,慌亂中實在想不到自己做錯何事,完顏寧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立曉這憨郎誤會了自己,忙柔聲道:“戰場上何等兇險,你留這利器在身邊,多一分安全,我便多一分安心?!蓖觐佉陀醭鲆豢跉?,擦了擦額角的汗,釋然笑道:“用不著的,你收著它,我才安心呢?!蓖觐亴幬⑽⒁恍?,拉起他一只手,將匕首放在他攤開的掌中,另一手將他五指一根根收成拳,就這樣雙手合攏著他一只手掌,仰起小臉凝望他雙目,輕聲軟語,吹氣如蘭:“你不安心什么?”

    此時兩人相距極近,完顏彝被她這樣柔情萬千地凝睇著,一只手貼著她掌指上嬌軟柔嫩的肌膚,登時全身發熱,直欲攬她入懷,卻一動也不能動,癡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堅似鐵,再無半分遲疑,以另一手輕輕覆在她纖小的雙手上,鄭重地低聲道:“寧兒,我去奏稟陛下?!?/br>
    完顏寧怔了怔,眼圈微微發紅,顫聲低道:“我并非真公主,我是個……私生的孩子,你……”說到私生二字,語聲幽細欲絕,瑟瑟發抖,完顏彝想起她幼時為查明身世冒險闖殿、遭人辱罵的情景,心中愈發憐惜,只恨自己不曾時時守護,為她遮擋深宮中的風刀霜劍,柔聲道:“那又怎樣?我祖上貪過贓,也不清白?!蓖觐亴幹麡O孝順,此時為安慰自己竟不惜道出尊長諱事,更是感動無已,一點點慢慢地偎向他懷中,埋首在他胸前。

    完顏彝本能地環抱住她,一顆心砰砰直跳,觸處溫軟纖柔,鼻端幽香縈繞,似幻似真,如癡如夢,說不出的溫馨甜蜜、意醉神馳,實是生平從未有過的體驗。她側臉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擂鼓般急促激越的心跳,呼吸間盡是他溫熱蓬勃的氣息,亦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回抱住他腰身。

    二人相擁而立,柔情繾綣,渾然不知天地為何物,良久,她在他懷中輕聲道:“若陛下不肯答應呢?”完顏彝沉聲低道:“那你等一等我,等我再打幾次勝仗,再回來求他?!鳖D了一頓,雙臂微微收緊,柔聲問:“寧兒,好不好?”完顏寧自然千肯萬愿,輕輕點了點頭,只是想到前路艱難險阻,心中漸生不安,低聲道:“你帶了我去吧,從此山林草澤、野原荒漠,再不回中州了?!痹捯怀隹?,突然“呀”一聲,如醍醐灌頂般瞬間明白了母親當日的情狀。

    她雖自幼孺慕父母,卻也認同私結情緣絕非正道,身為國朝公主,享百姓供養,理當如姨母那樣恪盡職責,澤被戚里、德重天下??珊髞碇饾u發現從小敬仰的姨父與姨母之間恩怨交雜,而種種誤會的起因正是姨母盡忠盡責的無奈和近乎完美的女德,又質疑起姨母的克己為人是否真的確然正途。直到此時與心愛之人兩情相悅誓同生死,卻隔著“同姓不婚”與“吉星降世”兩重山海般的阻隔,自然而然地生出避世偕隱之念,終于理解了母親少年時的任性妄為,放下了心中一件重負。

    第50章 相期晚歲(四)傾心

    她心中千回百轉,完顏彝自然不知,只當是孩子氣,也感動于她情深至斯,極是喜悅,柔聲笑道:“好,那咱們去哪兒?”她一動不動地伏在他懷中,軟軟地道:“豐州?!蓖觐佉腿炭〔唤?,愈發攬緊她,笑道:“那可不成,豐州的冬天極長極冷,你喝桂枝湯也受不住?!蓖觐亴幷UQ坌Φ溃骸澳俏掖禾烊??!蓖觐佉托Φ溃骸柏S州春季干燥,風又烈,夏天的日頭能曬破皮,你從小生長在富貴錦繡叢中,哪里受得了?!蓖觐亴幾运麘阎刑痤^,眼波如春冰初融,湲湲柔澈,輕聲道:“我偏要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山川,才養育出你這樣的大好男兒!”

    他動容無已,緊緊擁著懷中軟玉溫香,心下一片安寧溫暖,低聲道:“好,咱們到了豐州,我帶你到酪巷吃酥酪去,然后去宣教寺爬白塔,我背你上塔頂,咱們能一眼望到城外草原,那里夏天遍地是牛羊……若是春秋二季,天上鴻雁來去成行,飛過蘆葦蕩,當真極美……”

    他二人繾綣言笑,悠然神往,忽聽?;垡宦暭饨?,匆忙分開,趕緊跑到坡前,暮色中只見一個男子正向遠處疾奔,那背影竟有幾分熟悉。完顏寧眼尖,驚叫道:“李沖?!”完顏彝聽承麟說過此事,立刻反應過來,再看那背影,忽然一凜,拔足便追。

    他身高腿長,轉瞬間已奔出數丈,突然想到:“我這一追,留下寧兒她們三個弱質女流,如何使得?”念及此,頓時收住腳步,轉身跑回她們身邊,見?;垠@魂未定地護著兩個少女,完顏寧面色凝重,紈紈蹙眉不語,見他回轉才松了一口氣。

    完顏彝問及李沖,?;鄣溃骸肮媚锖痛髂镒诱f著話,老婆子就給三位公子料理墳頭,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將軍和公主,也沒在意。等拔完了草,直起腰來一看,竟是個陌生男子,鬼鬼祟祟的,嚇了老大一跳。公主,您認得這人?”完顏寧點點頭道:“不錯。此人推波助瀾陷害將軍,我與廣平郡王審問過他,決計不會認錯?!蓖觐佉统烈鞯溃骸按说鼗臎?,還是早些回去,免生不測?!备;垡嗌钜詾槿?,四人向墳冢再度叩首,拜別而去。

    一路上,紈紈低頭挽著完顏寧的手,嬌小的身子微微發顫,完顏寧心下愧疚,出門時紈紈堅持不帶侍從,想來是為方便自己與完顏彝相處,結果反累她與?;凼芰梭@嚇。眼看快回到濟國公府,紈紈突然問道:“寧jiejie,剛才那人是怎樣陷害將軍的?”完顏寧將事情經過簡短地說了,蹙眉道:“此中定然還有緣故,只是此人十分狡猾,呼敦哥哥派去的人跟不住他,沒想到今日竟在你爹爹墳上碰到了?!闭f到此,突然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轉念又覺太過無稽,輕輕搖了搖頭,馬車也恰好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暗,仆散寧壽夫婦聽門房稟紈紈與兗國長公主一同回府,新貴定遠大將軍親自御車相送,忙出來迎客。一番寒暄之后,又備了車送完顏寧去廣平王府,完顏彝自然一路護衛。

    到了承麟府上,流風已急得團團轉,一見完顏寧回來,立刻撲了上去,承麟笑嘻嘻道:“你樂不思蜀啦?再過半個時辰,宮門都要落鎖了?!蓖觐亴幚死绪?,低聲道:“兄長,我們方才碰到李沖了?!背绪氪笫求@訝,待問明了經過,不由驚怒交加:“小賊還敢逗留京師?他究竟想做什么!”

    完顏彝聽到此,皺眉沉吟道:“我剛才看那人有些眼熟,倒像是李太和?!背绪朊柪钐褪钦l,聽他說明情由之后,臉色沉了下來,與完顏寧對視一眼,兄妹倆想到了一處:“沖者,太和也,李沖便是李太和,此人處心積慮,布織羅網,定有極大的陰謀?!?/br>
    只見承麟又托腮道:“那行首定是同謀,換作普通娼妓,躲都來不及,哪里會出來作證?不若抓她來審一審?!蓖觐佉腕@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正色道:“絕不可能?!背绪肫鎲柧壒?,完顏彝有些尷尬,下意識地看了看完顏寧,終是坦然道:“她品性高潔,重情重義,絕非陰鄙曲毒之徒?!背绪肷贂r風流成性,聽到這話哪還有不明白的,頓時怒向膽邊生,心道:“你從前流連煙花也罷了,如今既與寧兒定了情,竟還向著舊相好,哼哼,是瞧我meimei孤苦伶仃好欺負么?!”于是冷笑道:“哦?如此說來,你與她十分要好了?”完顏彝頓時語塞,若要說明情由,勢必牽扯出云舟身世,她遭遇不幸,視為奇恥大辱,哪怕親如霓旌都不肯相告,遑論叫承麟這樣陌生的金人男子知道,他猶豫片刻,終是無言可答,在承麟越來越冷峻的逼視下低下了頭。

    承麟大怒,待要發作,忽聽完顏寧笑道:“那有什么奇怪?將軍也一樣品性高潔、重情重義,與那位小娘子意氣相投,交結朋友,也是情理中事?!背绪牒掼F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氣道:“你倒清楚!”完顏寧笑道:“兄長取笑了。今日已晚,我要趕著回宮,改日再來拜望你和嫂嫂?!背绪牒吡艘宦?,含沙射影地道:“黑燈瞎火走夜路,你別太急了,仔細絆跤?!闭f罷,撇下二人回房不提。

    完顏寧微微一笑,向完顏彝斂衽作別,黑暗之中,也瞧不出臉上神色。完顏彝心中忐忑,不知她究竟作何想,顧不得流風在側,急道:“長主,你……你惱我么?”流風聽他措辭親密,藉口備車避了開去。完顏寧待她離開,仰起頭悄聲笑道:“惱你什么?惱你不帶我去吃酥酪,還是惱你不背著我爬白塔?”

    淡淡月光之下,她眼波流轉,熠熠如星,完顏彝愣了愣,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她一只纖柔的小手,只聽她又低笑道:“宮門快下鑰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跟你去陜西啦?!蓖觐佉托睦锇l急,緊緊一握掌中素手,又怕自己指上糙皮硬繭弄疼她,微微松開一些,低聲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面圣……你,你當真不惱?”完顏寧回握住他粗大的手掌,纖指輕轉,與他十指相扣,柔聲笑道:“若真有什么,以你的為人,一出獄就奔去了,或是接了她來,哪里還會對著佳節‘孤光自照’?若說有些惺惺相惜之情,那也是尋常事,難道你認得我之前,就不許識結其他女子了?我兄長憐我自小無依無靠,護妹心切,一時想岔了,你別怪他?!蓖觐佉吐犃T,只覺心都要化了,胸臆間有百般感動、千般柔情、萬般誓約,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中來來回回只有一個念頭“今生得妻如此,更復何求?!”

    完顏寧輕輕抽回手,低道:“我回去啦?!濒嫒晦D身而去,留他一人癡立在檐下,反復回憶今日情景,如醉如夢,顛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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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車一路疾馳,總算掐著宮門下鑰之時趕了回去,流風笑嘻嘻地覷著完顏寧,打趣道:“長主從前成了精似的,怎么今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我都快認不得您啦?!蓖觐亴巺s不回嘴,只是低頭微笑,別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溫柔神態。流風見她大異往常,好奇地笑道:“王爺說的那些……您當真不疑心?”

    完顏寧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她天性頗似母親,原是十分活潑率真、熱忱重情;后來受姨母言傳身教,又變得規行矩步、端穩自持,加之身世隱晦、屢遭險惡,愈發謹小慎微不肯輕易信人;直至重遇著完顏彝,多番察辨,幾經試探,知他確然是個剛正端方、忠良仁厚的真君子,天性中承自母親的熱情勇敢便壓過了后天習得的多疑多思。

    二人回到翠微閣,果見侍女們一個個急得快哭了,完顏寧溫言軟語安慰幾句,正待盥沐,忽聽畫珠稟報潘守恒求見,愣了一愣,一時也猜不出所為何事,便放下梳篦,走到外間迎見。

    潘守恒緩緩走近,神色間似帶著此時的無邊夜色與料峭春寒,面無表情地一揖到底,完顏寧料知必有大事,顧不得身困體乏,摒退了宮人細問緣故。潘守恒默默注視她片刻,眼中似有掙扎之色,終是澀然道:“長主今日去廣平郡王府上,又去了濟國公府,還到郊外祭拜了大長公主與仆散都尉,回來得這樣晚?!蓖觐亴幇蛋党泽@,見他神情聲氣不似往常,愈發生疑,便未答話,只見他沉默片刻,又淡淡道:“長主可知道,陛下怎樣看定遠大將軍?”

    完顏寧雖足智多謀,只是驀地里聽到心上人之事,關心情切,頓時變色,潘守恒恭順地俯首道:“臣侍奉圣駕,倒是聽到了一句,斗膽學給長主聽聽——”他一字一字,模仿著皇帝的語氣,和言笑道:“才打贏一仗,就想做耶律大石[1]了么?”

    完顏寧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生性溫和,對完顏彝有曲赦之恩,君仁臣忠,甚是相得,豈會無端猜忌至此?只是潘守恒與她相交甚厚,也無欺詐之理,她不動聲色地淡淡道:“潘先生說笑了?!?/br>
    潘守恒拱手道:“臣不敢。此事千真萬確,長主若信不過臣,大可以問一問宋殿頭?!蓖觐亴幮囊怀?,試探道:“陛下是賢君圣主,將軍是忠臣良將,我大金更非舊遼可比,怎會生出這等無稽之言來?”潘守恒嘆道:“長主智略非凡,細細想一想今日之事,就明白了?!?/br>
    完顏寧微微一怔,腦中電光一閃,登時了然——大昌原之勝可謂前所未有,完顏彝一戰成名,聲威顯赫,平日又極受將士擁戴;而皇帝肥胖文弱,不能領兵,亂世中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國內民心思勝,又有胡沙虎等驕將作亂在前,自然一壁倚重,一壁忌憚,故而嘉獎之時也留了余地,只封了從四品中階的定遠大將軍。本來到此為止也罷了,偏偏他今日所為件件犯忌:交結自領一軍的郡王,可謂引以為援;私下拜祭謀逆罪臣,可謂怨懟先帝;昵狎吉星降世護佑國運的長公主,其心更是昭然若揭,罪該萬死,皇帝將他比作耶律大石,已算十分仁慈。

    她越想越明白,越想越可怕,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全身如墜冰窟,連牙齒都不受控制地格格戰栗。潘守恒上前攙住她,目光中有愧疚之色掙扎而過,終是歸于平靜,圈扶著她柔聲喚:“長主……”完顏寧卻輕輕地掙開,退后半步,勉強自持道:“我沒事?!?/br>
    潘守恒一怔,忽然笑道:“長主怎么了?臣只是個內侍,又不算男人,這些年來沒少攙過您,您現在有了都尉,就不許臣碰您一下了么?”完顏寧聞言只覺毛骨悚然,心中萬念電轉,霎時了然,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顫聲道:“潘先生,是你!”

    潘守恒長嘆一聲,黯然低頭,無奈地道:“臣早就說了,長主智略非凡,臣縱然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就俯首認罪了吧——不錯,確是臣跟蹤長主,還將今日之事稟奏了陛下。不過長主放心,臣生性謹慎,跟得甚遠,也沒瞧見什么?!彼e止恭敬、言語斯文,然在完顏寧眼中卻與魔鬼無異。

    完顏寧久經事故,機變超群,驚怒之下依然冷靜,知道斥罵哭泣皆無用處,現下當以保全完顏彝性命為重,極力苦思應對之策,淡淡道:“潘先生,我母親在天有靈,見到你這般模樣,定然十分心痛?!?/br>
    潘守恒眼色一暗,森然道:“你胡說!她……”完顏寧側首嫣然一笑,宛若春風,脆聲喚道:“守恒……”潘守恒神色一滯,迷離癡惘之色一閃而過,轉瞬清醒過來,冷道:“長主,你做什么?”完顏寧微笑道:“我生得與我母親極像,是么?”潘守恒登時面皮紫漲,躲閃道:“臣不知長主在說什么……”完顏寧逼視著他,冷笑道:“先生因愛生嗔,但你不敢恨我娘,連我爹爹也不敢恨,卻為何遷怒于我,要來毀我終身?”她見潘守恒咬牙不答,忽然低道:“我明白了。你把我當成我娘,要我一生留在宮里,不許任何男子親近,永遠是你當年在廣樂園里初見她時的模樣,這樣便可了了你的心愿了,對么?”

    [1]注:耶律大石,遼朝宗室子弟,天祚帝時期大將,為人賢明威武,后自立為帝,建立西遼政權。

    第51章 相期晚歲(五)前轍

    潘守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掙扎片刻,長嘆了一聲,神色倦怠灰敗,漠然道:“長主說什么便是什么吧?!闭f罷閉上雙目,面壁不語。

    完顏寧極力定了定神,強壓下滿心懼怒,話鋒一轉,和言道:“先生若是累了,不妨坐下歇一歇,我叫凝光做些飲子來?!迸耸睾惆腙H著眼,只是苦笑,完顏寧又緩緩道:“方才我話語重了些,先生海量汪涵,別同我一般見識?!迸耸睾銈仁椎溃骸伴L主果真是長大了,心性愈發堅忍了?!蓖觐亴帨喨徊焕頃爸S之意,幽幽地嘆道:“這些年,忍了多少不能忍,先生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都知道,若沒有你和宋殿頭,也沒有今日的我?!彼D了一頓,語氣愈發柔和,誠懇地道:“先生,今日之事,其實我該多謝你啊?!?/br>
    潘守恒仍是苦笑:“謝臣什么?”完顏寧和言道:“身為國朝公主,理該貞靜端莊,垂范閨閣,我一時糊涂,行事莽撞失了分寸,幸得先生提醒,心中感激,此其一也?!迸耸睾泓c頭笑道:“長主好才辯,難怪能轄制荊王,勸諫陛下,臣今日領教了?!蓖觐亴幝犎粑绰?,繼續道:“九年前,我擅闖蒲察都尉府邸,是先生精明強干,將我帶回宮中,才免去一場軒然大波;今日又蒙先生親自跟隨,使我免遭外人窺視,聲名得以保全,此其二也?!迸耸睾阒皇菗u頭苦笑,閉目不答,只聽完顏寧又柔聲道:“先生本可以置身事外,只待我與將軍自投羅網,可先生心懷社稷蒼生,不忍忠良枉死,所以披星戴月前來示警,好教我二人懸崖勒馬,及早回頭,這番恩義,我真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

    潘守恒睜開眼睛,望了她片刻,澀然道:“長主說了半天,無非是想救他?!蓖觐亴幍皖^道:“潘先生,我當真懊悔得很。是我拉他去拜祭姑父的,他是個呆子,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若陛下為此要殺他,我也無顏茍活,先生的恩德,唯有來生再報了?!迸耸睾阋活?,面色愈發灰敗,燭光之下,他眼角已見皺紋,不復九年前風華正茂的模樣,抖索著嘆道:“長主待他……竟這樣情重么?”完顏寧淡淡一笑,意態甚是無畏,心中卻急得五內俱焚,只聽潘守恒又苦笑了一聲,喟然道:“是了,長主從小崇仰仆散都尉,敬愛大長公主,今日帶他去祭拜,便如同小女兒家領著情郎回去見父母,我怎么竟沒想到呢……”

    完顏寧一怔,忽地豁然開朗,她自幼不知父母,懵懂不覺中早已將剛直豪邁的姨父當成了心目中缺失的父親形象,后來雖知曉生父是個文采風流的清雋才子,但多年來想象中的父親高大威嚴的模樣早已根植心中,完顏彝忠直英武,正與這“父親”如出一轍。她想通此節,忽然間也明白了姨母當年的選擇——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比心愛之人的生命更重要——只要他活著,盡可能安全地活著,哪怕要割舍自己的情愛,葬送一生的歡笑,又有什么要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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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馬出城門的時候,完顏彝下意識地轉身向皇城方向望了一眼,夜色深沉,紫樓金閣琉瓦飛檐皆隱沒于黑暗,可他卻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似在無邊暗夜中看到了那雙含情帶笑的粲粲星眸。

    這一天恍如一夢,明明早起時他還相思惴惴,此刻卻已是安安穩穩、融融暢暢,哪怕獨自走在黑夜里,卻感覺那個慧黠靈秀的少女仍伴左右,她依在馬背上,她窩在自己懷中,她溶在此刻撲面而來的春風里,隨著他每一次的呼吸潛入肺腑,潤透心底。

    胯/下駿馬似通人意,四蹄輕快如風,疾奔向前,片刻間已踏上官道。他想起兩月前道旁冰天雪地之中,雕鞍畫縠送來如花解語,從此萬水千山人海茫茫,自己再也不是孑然一身,有人貼心貼肺、知情知意,與他共恩仇、同進退、齊志愿、偕悲歡,將孤光自照變成月圓花好,扣舷獨嘯變成攜手并肩,一天明月映照兩懷冰雪,浩蕩百川流向歲月綿長,不由得滿心溫柔,信口吟來一闕:“念念欲歸未得,迢迢此去何求。都緣一點在心頭,忘了霜朝雪后……要見有時有夢,相思無處無愁。小窗若得再綢繆,應記如今時候……”

    這一夜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他幾乎數著更籌等著天亮,朦朧中似見隆德殿兩班文武山呼萬歲,天子詔諭許降兗國長公主。畫面又忽地一轉,翚冠翟衣變作荊釵布裙,她被收回賜姓,成為自由自在的尋常兒女,隨他遠赴豐州,并轡馳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月落參橫,他再等待不得,起身仔細梳洗,五梁冠、獅錦綬、緋羅袍、銀革帶、皂皮靴,一件件穿戴齊整,打開門迎著曉風殘月,端端正正地走了出去。值夜的士卒見了,驚訝地笑道:“將軍要去哪兒?這身大紅袍,又喜氣洋洋的,倒像個新郎官?!蓖觐佉蛷娙讨鴼g喜,微笑道:“我要進宮面圣,若回來得早,就同你們一起cao練?!?/br>
    他一路驅馬小跑,穿過廣智門繞道趕到東華門下,守門禁軍入內通傳近侍局,殿前內侍再伺時稟報皇帝。

    不多時,黃門傳話帶他入內,一徑行至仁安殿,請他在殿外等候皇帝起身。他拱手謝過那黃門,再抬頭時,忽見一名灰衣內侍緩緩走來,手中托著一個填漆盤。他自忖是皇帝早膳,便退開幾步,低頭避過,誰知那內侍卻徑直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禮,淡淡道:“小人奉兗國長公主之命,特來給將軍送點心?!蓖觐佉陀煮@又喜,驚的是她毫不避諱,喜的是她體貼入微,心道:“寧兒當真知我,連我一早趕來沒吃早飯都猜到了,有知心愛侶如此,此生何憾?!”揭開蓋子一看,碗中一片凝白如脂,竟是一碗酥酪,頓時如飲蜜釀,心中甜遍暖透,臉上赧然紅漲,歡喜得連聲音都微微發顫:“中貴人,不知長主還說了些什么?”

    那內侍目中殊無笑意,禮貌地微微躬身,平靜地道:“長主命小人帶幾句話給將軍?!鳖D了一頓,肅然道:“長主說,昨日之事如同秋扇,將軍當以軍情為重,速速領兵赴陜,今后也不必傳書送信,只須憑圣上旨意行事,不得有違?!?/br>
    完顏彝聽到第一句,便愕然瞠目,待全部聽完,更是驚詫不已,疑道:“這……中貴人莫非聽錯了?”那內侍淡淡道:“小人雖不敏,倒還未敢昏聵至此。長主有言,將軍若執迷不悟,她還有一語相勸——請將軍想一想淪陷的家鄉,好好為國效力,莫要再糾纏遲疑了?!?/br>
    完顏彝聽到家鄉二字,越發疑惑,忖道:“她又提豐州,又送酥酪,分明是指著昨日的私語,可為何又叫我斬斷情絲?不,她待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絕不會無端背棄我!”想到此,精神頓時一振,竭力思索道:“宮中形勢瞬息萬變,寧兒聰慧非常,定是得了訊息,暗語向我示警……‘昨日之事如同秋扇’……秋扇?”他悚然一驚,猛地想到了莊獻大長公主的舊紈扇,腦中如電光一閃,豁然省悟:“‘不必傳書送信’,說的是書信;‘憑圣上旨意行事’,說的是圣旨;紈扇、書信、圣旨,這三件都是仆散將軍珍藏之物,也是我和她昨日一同焚化了的,她是意指昨日之事還是仆散將軍呢?……昨日我與她定下婚姻之約,而仆散將軍一生摯愛大長公主,卻因君王作梗而致夫妻離心……莫非,莫非……”他想到一個可怕的猜測:“莫非這就是我與她的前車之鑒?……是了,定是如此,所以她叫我速速赴陜,莫要遲疑。想來陛下因為某些緣故對我起疑,今日我若貿然提尚主之事,只怕正落入縠中,所以她要我以軍情為重,好好為國效力,將來日久見人心,陛下定會明白我一片赤誠……寧兒她,她殫精竭慮,只為保我平安……”

    潘守恒昨日雖跟隨完顏寧,卻無法悄無聲息地跟入濟國公府與禁軍守衛的大長公主園寢,荒郊外也離得甚遠,未看清他們焚燒何物,更不曾聽見二人喁喁私語,故而對暗語一無所知,眼見完顏彝神態越來越凝重,卻未見絲毫痛苦不甘、憤恨怨怒之色,不免大出意外,輕輕咳了一聲。完顏彝回過神,打量了他一眼,覺出他目中并無友善之意,暗忖道:“此人既是寧兒所遣,該是她心腹,為何又這樣冷淡?”便也默默不置一詞。

    恰在此時,黃門出來傳話,請定遠大將軍入內覲見,完顏彝心一凜,他本為求娶長公主而來,現下情勢已變,面圣之時又該如何搪塞?眼看著丹墀御座已映入眼簾,只得行禮如儀,稽首叩拜。

    皇帝溫和如故,笑問道:“今日并非大朝會,卿為何穿戴這樣端肅?”完顏彝本非伶俐巧辯之人,登時語塞,只得叩首再拜?;实蹟[手笑道:“罷了罷了,朕不過問一句。你這身打扮,一路走來,怕有不少宮人偷看你呢?!蓖觐佉陀忠粍C,忙道不敢,皇帝笑了笑,和言道:“你一大早來見朕,有何要事?”完顏彝聽他似有引話入港之意,越發不敢再提婚事,沉聲道:“臣欲即往陜西,特來拜別陛下?!?/br>
    皇帝一愣:“你大清早穿著全套朝服來求見,就為這個?”完顏彝訥訥難言,只得硬著頭皮稱是?;实鄄恢每煞?,微笑道:“卿稍待,朕去添件衣裳?!逼鹕磙D入簾后,向潘守恒細問究竟。

    完顏彝抬起頭,見宋珪立在墀下,向自己頷首示意,似也贊同他離京之舉,心下稍安,又過了片刻,皇帝緩緩走出來,臉上似笑非笑,溫言道:“朕本念你鞍馬勞苦,想留你在京中休養幾日,誰知卿忠勤王事,不辭辛勞,即日便要啟程?!蓖觐佉兔笆值溃骸按顺挤謨戎?。臣受陛下曲赦之恩,無日忘懷?!被实坌α诵?,贊許勉勵幾句,亦準其所奏。

    完顏彝低頭告退出來,被殿外陽春煦日一照,登時眼前一花。他穩了穩神,自忖皇帝疑心暫去,便恭恭敬敬地垂手緩步而出,沿夾道途經隆德門時,心中陡然一熱,憶起昔年在此初遇完顏寧的情景,暗自感嘆世間緣法奇妙,愈發思念起她來,踟躇道:“這番離京,怕是幾年都見不到她了,我心如磐石,絕無動搖,卻該怎樣告知她?”轉念一想,又釋然而笑:“我的寧兒聰靈秀慧,知我如己,豈有不明白的?便是世上之人都誤會我,冤枉我,錯怪我,她也不會疑我分毫……她,只有她懂得我,明白我……”念及此,一陣熱血上涌,心中溫馨無限,翻作萬千愛憐:“我有了她,此生便不再寂寞,可她卻孤孤單單住在深宮里,無依無靠,日日如履薄冰,還要為我擔驚受怕……我,我當真對她不起……是了,我要奮發蹈厲,多建功勛,她聽到捷報定然歡喜,陛下見我忠能,婚姻之事說不定也有望了……”他走到東華門口,再度矯首回望這巍巍宮闕,目光穿過重重畫棟雕梁,似見到心上人流云般的驚鴻掠影,默默道:“寧兒,等我!”轉身颯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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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安殿內,皇帝聽罷潘守恒的稟報,沉默片刻,嘆道:“陳和尚秉性忠厚,朕并非不知,只是防微杜漸,不得不如此,他若能全節盡忠,朕定不負他?!鳖D了一頓,又皺眉道:“她果真知錯了?”潘守恒忙稟道:“長主羞愧萬分,哭了一夜,說自己辜負先帝與陛下的恩義,辜負莊獻大長公主教導,幾乎要脫簪跣足、席蒿待罪,臣怕有損皇家顏面,好容易勸住了?!被实劬従忺c頭,嘆道:“是了,她自幼讀圣賢書,又是姑母親身教出來的,自然明白禮儀?!?/br>
    潘守恒察其神色,咬了咬牙,忽然重重跪在地上,以手加額,伏首道:“陛下,臣有一言,雖萬死不敢隱瞞?!被实畚⑿χ鴶[擺手,示意他但說無妨。潘守恒捏著一把汗,小心翼翼地道:“天地萬物,合參陰陽,本是自然道法。長主雖為金枝玉葉,畢竟也正值韶齡,聽聞定遠大將軍一戰功成,心生愛慕,也是人之常情,所謂‘知好色慕少艾’,未必有旁的心思在里頭?!?/br>
    皇帝一怔,良久不語,過了半晌方喟然道:“少女懷春,男女愛悅,確是人之常情,只可惜我與她身在皇家,這些天經地義的私情,都變成了朝政……呵呵,真無趣!”潘守恒松了一口氣,咬牙道:“陛下,長主說殷鑒不遠,她絕不會重蹈慧淑大長公主覆轍,請陛下放心?!?/br>
    皇帝又一怔,目中似有悲憫之色,點頭命潘守恒退下,以手支額,重重嘆了一聲。

    第52章 相期晚歲(六)正行

    過了數月,陜西行院傳來消息,裁撤軍中浮費,此弊由來已久,正大元年楊奐在萬言策中便提及軍費開銷過于龐大,拖得百姓骨枯血竭,只是外敵環飼兵兇戰危,朝中諸將或出身世家盤根錯節,或從龍有功圣眷優渥,朝廷數年來未能裁減分毫,此次陜西各州邑亦不勝歡喜,民心復聚?;实勐動嵈髳?,手諭褒獎移剌蒲阿忠正信勉。

    完顏寧在宮中聽到消息,只是略笑了笑,并無多少喜色,忖道:“移剌副樞固然忠心不二,只是其人急效近功,圖私貪利,又怎會突然甘冒不韙裁撤冗費?此事定是良佐所為?!毕氲酱?,心中更增牽掛,柔腸百轉:“此番裁冗如虎口奪食,定會招人記恨,他性情耿介,孤立無援,又無幕僚斡旋輔弼,遭上司刁難、同列報復之時,該如何是好?!”愁了片刻,忽又想道:“常言道‘打狗要看主人面’,移剌副樞是官家心腹,良佐與他齟齬不和,在官家看來就是狂妄自專、藐視君上了……”想來想去,唯有讓皇帝知道裁冗是完顏彝的功勞,才能連消帶打減少皇帝的疑心。

    她避嫌已久,于軍務上幾不置喙,更不能直言其功,正苦思之際,忽聽流風稟報宋珪來到,立刻起身相迎。

    宋珪形色匆忙,見左右無人,開門見山地低聲道:“陛下褒諭三軍,手書圣旨即刻要送往陜西,長主若有書信給定遠大將軍,臣可一并送去,不會被人知道?!蓖觐亴庴@了一跳,蹙眉不語,宋珪見她神色遲疑,壓低聲音道:“此番宣旨使是臣的徒弟焦春和,臣可在他臨行前,將書信放進裝手書的錦囊里,他到軍中宣讀圣旨之后,便會將各個錦囊交給諸位將軍?!?/br>
    完顏寧低頭道:“殿頭誤會了,我敬他人品貴重,所以交結朋友,并沒什么言語值得私相授受?!彼潍曘读算?,急道:“長主如今連臣也不信了?守恒那孩子鬼迷了心竅,怎對得起沂國長公主相救之恩……”完顏寧輕聲道:“殿頭別這樣說,潘先生于我有恩,我母親泉下有知,也只有感激他的?!?/br>
    宋珪看了她片刻,漸漸紅了眼眶,嘆道:“長主,臣是看著沂國長公主長大的,后來又一天天地看著您長大,說句該千刀萬剮的話,在臣心里,早已把她和您當成自己的兒孫了……”完顏寧低道:“當年若非殿頭冒險獻策,我豈能降生人世?殿頭就認我做孫女吧?!彼潍暶[手躬身,連道不敢,懇切地道:“長主有事,只管吩咐臣去辦,千萬別一個人捱著,臣這把年紀,快進棺材了,什么都不怕?!蓖觐亴幠抗馕㈤W,計上心來,緩緩道:“殿頭待我真好……不過,眼下他遇著大麻煩了,沒心思理會我?!彼潍曘读算叮骸霸趺??”完顏寧蹙眉道:“他革了軍中冗費,副樞恨極他了?!彼潍暰迷谟?,歷經世故,微微一怔就全然明白,點頭道:“原來如此,臣私心里也正奇怪,副樞怎的突然轉了性子……將軍一去陜西,就斷了副樞的財路,只怕要大吃苦頭?!蓖觐亴幠故?,忽地輕聲道:“殿頭,焦先生何日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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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春和帶著兩名黃門、一隊禁軍晝夜疾馳,五六日間便趕到陜西,他一入中軍營帳,待移剌蒲阿等人依次拜倒,便從錦囊中取出圣旨,朗聲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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