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蝕 第36節
“你怎么回事,昨晚上一夜沒回家,你爸都找到我們家了……”說話間,肖博錄走近他,戛然而止。瞬間張大了嘴巴、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恐的看著眼前的好哥們。 這是怎么了? 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馮凱也頓時臉色大變,灰色的運動服上斑斑點點、到處都是難看的褐色,微風一吹,鼻腔里瞬間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讓人禁不住想要作嘔…… 第55章 2021年10月【5】 “程警官,我恨你?!?/br> 看守所的會客室里,閆敏柔雙目猩紅,憤然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青筋暴突,胸內仿佛是積攢了熊熊烈火,隨時可能暴發…… 相比而言,程宛顯得非常平靜,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剛才的話于己無關:“作為警察,尋找真相、抓捕兇手,是我們的職責;你是如此,馮凱、肖博錄也是如此。怪只怪你們當初選擇了隱瞞和逃避;如果當初你們的選擇是報警,我相信事情絕不可能到這么復雜的一步……” “你以為我不想嗎?曾經的我無條件信任你們,包括mama;可你們呢,你們真正保護我們了嗎……” 坐在飛馳的列車上,腦海里一遍遍閃過閆敏柔歇斯底里的追問,當時,程宛沒有回答,只能任她發泄,直到被獄警帶走?,F在的她,仍然沒有答案。是啊,作為女人、作為警察,關鍵時刻,竟然無法保護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姐妹,想來都覺得可笑,可現實的確是如此。 在現實生活中,有多少遭受家暴、遭受背叛的女人選擇忍讓、選擇原諒,不是他們心甘情愿如此,也不是因為所謂的愛;社會、家人、孩子、責任……現實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強迫他們包容,他們總會說,日子長了就好了。所以他們就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茍且地活著。大部分人確實是熬過來了、活下來了,可其中的血和累,除了他們自己,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的體會…… 寧秋葉是如此,康如錦或許也是如此。 程宛有理由相信,寧秋葉當初的選擇是萬般無奈,盡管有些荒唐,可當時的她想來也是別無選擇。雖然她后來也變成了破壞他人家庭的“小三”,可如果最開始有一個人可以真真正正地幫她,或許之后的每一樁慘案都不會發生。閆家祥不會死,閆敏柔可以上大學,或許熊萍萍也可以成為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羅小芳說不定也可以延續生命…… 一切的不幸,都是從那個殘酷的夜晚開始了。 羅小芳病逝,熊萍萍自殺,閆敏柔故意殺人,或許也不會有什么好結局。這讓程宛忽然想到了一個詞--殊途同歸。 一陣悅耳的歌聲響起,是身旁單坤的手機鈴聲。程宛回頭看了一眼,覺得無趣,又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了,你再勸勸他,人命關天的事,別逞能,也許只是個知情不報,別讓他把事情弄復雜了……”單坤放下手機,深深地嘆了口氣,回頭瞧了眼面向窗外的程宛,自言自語般的說道,“肖博錄一口咬定,是他殺了閆家祥,然后獨自一人掩埋了尸體,和馮凱、閆敏柔無關……” “原因?”程宛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沒什么特別的,和馮凱交代的一樣,為了阻止閆家祥侵犯閆敏柔,失手殺人……”單坤停了一下,回頭看著身旁的女人,“其實也可以理解,肖博錄的父親當年因公殉職,他家里就經常遭到打擊報復,他那個時候個子矮小、身材瘦弱,打不過人家,多虧了馮凱……” 說到這,他頓了頓:“其實不僅是肖博錄,還有馮凱,他現在一口咬定,閆家祥是他砸死的,閆敏柔沒有動手……” 聽到這話,程宛一愣,回頭看他,微微蹙眉。 “其實也可以理解,他和閆敏柔的關系,你也看到了……” “他倆知不知道當時閆敏柔為何會去河堤?” “不知道。他們問過,可都被閆敏柔打著哈哈、混過去了;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真相。不過他們表示不后悔……”單坤說完,深深的看著身邊的女人。 對方眼里的深意,程宛明白,有點難為情,故意把頭扭到一邊,沒話找話般地說道:“這事情還沒結束吧?” “可以這么說,畢竟時間久遠,很多證據已經不復存在,雖然發現了頭骨,而且確認遭受過擊打,但到底是誰,現在還不能確定;尤其是目前,三個人各執一詞……肖博錄的嫌疑倒是可以暫時排除,可閆敏柔和馮凱就……估計過幾天,我還要再來一次,你也來嗎?” 程宛搖搖頭,沒有說話。 來到河州的目的是為了熊萍萍,可熊萍萍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自殺…… 程宛心里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挫敗感,她承認熊萍萍受了驚嚇,卻不認為她會精神失常。她覺得熊萍萍的自殺應該是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下,無可奈何的選擇。如果不是看不到希望,她不可能那樣縱身一躍、結束所有。只是這種絕望自何而來,人走燈滅,沒有人知道答案。熊萍萍的死,或許終究是一個謎。作為解謎人,程宛覺得自己很失敗。 “過兩天,兩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吧?!?/br> 突聽此話,程宛又是一愣,回頭,男子的眸子里帶著深深的愛意,嘴角微微揚起,袒露著nongnong的溫柔,使得她臉上一熱,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強自鎮定,淡淡的回了一句:“跟我說沒用,關鍵是老爺子,如果他有時間,我沒問題,反正是閑人一個……” 語氣里帶著調侃的無奈。 “沒問題?!彼α?,很開心。 程宛卻懶得理他,扭過頭去,看向窗外。 這次回家,并非她的本意,而是老爺子的軍令不得不回,否則就別叫他爸。 其實程宛是無所謂的,老爸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做他t?的女兒,還不如做他手里的一個小兵??伤?,自己無法抗命,否則以老頭子雷厲風行的性格,過兩天就會殺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重頭罵到尾,最后像押解犯人一樣,把自己押回家。那樣一來,多沒面子,還不如識時務者為俊杰,主動一點,說不定還可以少一頓責罵。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程宛就委托單坤幫忙買了一起回去的火車票。 下了車,程宛拒絕了相送的誠意,獨自一人拐到了旁邊的長途車站,買了車票,獨自一人坐上大巴車,晃晃悠悠地回家。 若果坐單坤他們的順風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到家,可坐長途車,卻需要兩個多小時。不是程宛有錢沒處花,實在是她想再給自己兩個小時的安穩時間,否則回過家里,老頭子的嘮嘮叨叨,估計又沒什么安生日子了。幸運的是,單坤好像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沒有強求,只是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她,氣的程宛恨不得直接給他一巴掌。 進了屋,先叫了一聲“媽”,沒有人答應,看來老太婆不在;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發現沙發上那個舉著報紙、裝模作樣的身影,顯然是守株待兔。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隨時把行李箱靠邊放著,一屁股在他一旁的貴妃椅上坐了下來。 “還知道回來???”老頭子抬起眼皮,隔著鏡片看了她一眼。 “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嗎?” 瞬間,老頭子眼神凌厲,要殺人。 程宛顯然是已經習慣了,拿起桌子上的茶壺、茶杯,給自己倒茶,然后喝茶,慢條斯理,好像她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喝茶…… “罵你幾句就受不了了?如果連批評都接受不了,你還活著干什么,還當警察干什么……”老頭子不由地抬高了聲音。 “這不是批評?!背掏鹬苯硬⒈忧迷诓鑾咨?,“領導說我,我沒意見;同事說我,我也沒意見;某個人說我,我也可以忍……但現在,全網、全國、全世界都在罵我……” “還全世界?你以為你是誰,美國總統啊,人盡皆知……” 代溝, 這就是代溝。面對著父親這樣的老古董,程宛表示深深的無語。在她看來,父親根本無法理解現在網絡上那些殺人不見血的惡意。就算是被活活的逼死,恐怕也一輩子找不到兇手。但這些,她并沒有在父親面前把話說出來,反正他也不懂。輕哼一聲,扭過頭去,程宛選擇沉默,算是一種無聲地抗爭。 “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懂,盡管我退二了,也只是顧問,但我并不是故步自封,如今的犯罪手段,我也會想辦法了解。我知道,現在的網絡暴力犯罪非常嚴重,甚至是出過人命。前幾天廳里開會,還說過這個問題……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人人都是自媒體,網絡上各種各樣,信息量很大。他們有的人是實事求是,而有的人為了博取流量,隨意編造,甚至是顛倒黑白,尤其是對于我們公安干警,稍不留意,就會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你不是個例……”老頭子先是公事公辦說了一通,然后放柔了語氣,安慰女兒,“我知道你委屈,但逃避不是辦法,像你這樣不告而別、斬斷一切外界聯系,更是不可取……” “我是在休假,想安靜一下……” 一句話噎得老頭子無話可說,只是杏眼圓睜,狠狠地瞪視著女兒。 程宛好像是無所謂,在筐子里拿了一個蘋果,吃的悠哉悠哉。 或許是覺得無效于女兒,老頭子收回目光,再次放柔了語氣:“我聽說你去了河州,印象中,那個熊萍萍就是河州人吧……” “她死了?!?/br> “死了?” “跳樓自殺?!?/br> 對面,父親皺起了眉頭,雖未言語,但程宛看得出,對于此事,他是興趣盎然。索性便將這段時間的經歷當成故事一般,講給了自己的父親:“醫院的結論是,抑郁癥,絕望自殺。但我覺得沒那么簡單,一個臨死前還記掛著朋友的女人,絕不可能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 “你覺得還有隱情,所以你還想查下去?”知子莫若父,他可以輕易看出女兒的心思。只是關鍵時刻,他還是在她頭上潑了一盆冷水,“人都已經死了,你以什么名義去查?” 父親的話提醒了程宛,也讓她再次感受到了挫敗。是啊,名義,沒有名義,則是名不正言不順。且不說上面能不能通過,就算是熊大裕,也不一定會配合。這次在河州,程宛雖然沒有和這個熊大裕直接接觸,但在單坤妥善的安排下,她一直是躲在暗處、觀察著他。在她看來,熊大裕在這件事上是草率的,急切的。 除了一開始指責醫院和保姆沒有照顧好女兒,對于女兒的自殺,他沒有任何異議,很容易就相信了女兒自殺的事實。隨即處理了女兒的尸骨、匆匆離去。在他離開公安局的那一刻,躲在暗處的程宛注意到他一個肩膀垮下來的動作,好像是如釋重負。程宛并不想以己度人,可他那樣一個動作總是在她腦海里閃現、揮之不去。 莫非,熊萍萍的自殺和熊大裕有關? 如此一來,熊大裕更不會配合了,甚至還會找關系向自己施壓。程宛越來越懷疑,這次的停職,與熊大裕密不可分。疑點是,自己曾在他面前對綁架案提出過質疑,要求再次詢問熊萍萍。 越想越覺得,這事是真的。如此一來,要求熊萍萍的自殺,更是難上加難…… 程宛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醫院見熊萍萍的時候,她坐在床邊、看著窗臺上的百合花,一動不動?;蛟S在那個時候,她是向往自由的??上?,自己終究沒有能夠幫到她。 程宛心頭一酸、鼻頭一紅,就要落淚。又怕父親笑話,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克制自己,沒有流下眼淚。這時,父親遞過來一杯茶,她也沒有多問,端起來一飲而盡。茶水有點咸,她懷疑是淚水侵入其中,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不管是淚水鼻涕,一塊抹了,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頹廢。 “沒有名義,你可以想名義?!?/br> 父親突然提醒了一句,程宛一愣,想起原話,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涩F在的問題是,如何創造條件? 就在程宛絞盡腦汁、思量著如何去創造條件時,口袋里的手機鈴聲響了,拿起一看,竟是單坤。她皺了皺眉頭,本想掛斷,卻發現父親正頗有深意的看著她。無可奈何,她把電話接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對方冷冷的聲音-- “雄金金失蹤了?!?/br> 第56章 2021年10月【6】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他才9歲,還是個孩子……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們了……” 剛走進觀察室,便聽見女人聲淚俱下的哭聲。魏樹看見她,正要打招呼,程宛輕輕地擺擺手,揚了揚下巴,便直視著對面玻璃間里的情景。 這是個年輕的、富有姿色的女人??赡苁谴掖叶鴣?,并未來得及上妝,可即便是這樣,也擋不住她秀氣的面容。到底是個闊太太,保養的不錯。 岳蘭,熊大?,F在的妻子,現年31歲,大學畢業。十年前,還在讀大三的岳蘭經人介紹,做了熊大裕的秘書,陪著他出入各種場合,成雙成對。很快,岳蘭懷了孕,并一口咬定肚子里是一個男孩,逼得熊大裕拋棄康如錦,如愿以償成了熊太太。而她的肚子也非常爭氣,果然一舉得男,算是給熊家“傳宗接代”了,因此熊老太太對這個兒媳婦也非常滿意,平日里低聲下氣、任打任罵。 當初熊萍萍被綁架,程宛曾見過這個女人幾次,給她的印象是尖酸刻薄、冷酷無情。 當然,熊萍萍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沒什么感情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程宛旁敲側擊的打聽到,熊萍萍曾經在雄金金惡作劇時,暴力反抗,致使雄金金幾次受傷。雖不知熊萍萍是不是有意為之,但作為一個母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欺負,想必對這個從天而降的繼女,恐怕也沒什么善意吧。 程宛還記得,這個女人曾經因為“贖金”問題,幾次插言,直到被熊大裕趕出客廳……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親生兒子遇到了同樣的麻煩,她卻是聲淚俱下、梨花帶雨,哭啞了嗓子,到底是血脈相連。程宛有理由相信,別說是幾十萬、幾百萬的“贖金”,就算是讓她傾家蕩產,她也是心甘情愿??蓡栴}是,為什么來報警的,只有岳蘭一個人,熊大裕呢,他為什么沒來? “岳女士,你別著急,先喝口茶……”單坤微笑地遞茶過去,卻被女人粗魯地推開-- “我憑什么不能著急,那是我t?兒子,我親兒子,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好不容易?,F在他失蹤了,被人綁架了,你還讓我別著急,你還是不是個人,如果是你的孩子,我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女人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指著單坤的鼻子,尖聲喝罵。 單坤也是無奈,閉上眼睛,幾次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重又睜開眼睛,正色說道:“岳女士,我按照你的說法,重復一遍事情的經過,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啊……五天前,你的兒子雄金金被你的婆婆帶出了家門,說的是去游樂場。當天晚上沒有歸家,電話也打不通,然后你們就報警了……第二天早上,你的丈夫熊大裕先生收到了綁匪的電話,要求交一百萬的贖金,而且還不能報警。所以你們給派出所打電話,告訴他們,人已經回來了,撤銷了報警……” 女人似乎很容易,兩只手不停地攪動著手里的紙巾,仿佛是考慮了很久,才輕輕地點點頭。 “為什么要這樣做?”單坤問道,“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不敢說你們已經有經驗了,但也應該明白其中的利害。既然是綁匪,就沒什么承諾可言。熊萍萍當時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生命危在旦夕,如果不是警方果斷出手,后果不堪設想。難道你也希望雄金金重蹈覆轍嗎?” “不,我要我兒子……” “那為什么不報警?” “我……”岳蘭面露難色,又一次沉默了,緊縮眉頭,看得出非常矛盾。手里的紙巾已被絞的不成樣子了,可她渾然不覺,依然是不停地揉搓著。 “怎么回事,慌慌張張來了,關鍵問題一個不說,她在干什么???”觀察室里,魏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程宛也皺起了眉頭,和上次如出一轍。 若不是網絡上那個綁架視頻,警方當初也不會直接找到熊家。 程宛清楚地記得,熊大裕初時還不承認,迫于警方的壓力,才不得不說明了被敲詐的事實。 這次亦是如此,岳蘭親自跑到公安局報警,可見是真的急了,但一遇到關鍵問題,都是這樣猶豫不決。 憑程宛這么多年作為警察的直覺,她覺得岳蘭肯定是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只不過這其中有一些利害關系,讓她不得不考慮,該不該把這些事情告訴警方,如果說熊萍萍當初的綁架案,牽扯的是熊大裕拖欠工資、冷血無情;那如今雄金金的遭遇又隱藏著什么秘密呢?這件事和熊萍萍的自殺,有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呢? 畢竟這個時間點,實在是太巧了。 “半個小時了?!眴卫た戳搜弁笊系氖直?,提醒女人,“從你進入公安局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按照你的說法,當時他們祖孫二人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點離開的家。算到現在,整整六天了……六天時間,會發生什么……三天前,你們籌集了一百萬,到了指定地點,沒有看見綁匪,也沒有等到電話……” “夠了,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