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才是你煩悶的真正原因?！?/br>
    既找到了不開心的根源，接下來想法子解決便是了。

    人生哪有什么過不去的難事，難的往往只不過是將難事理清頭緒抓住方向罷了。

    “可是，成了婚，我便會喜歡沈姑娘的?！?/br>
    “成了婚，沈姑娘也會喜歡我的?！?/br>
    然而還不待顧笙再度開口，只聽得華焉突然言之篤定道。

    所以，解決法子便是不必退婚，不退婚少涯派便也不會丟臉了。

    對華焉來說，這才是最好的兩相歡喜。

    “！”

    顧笙聞言，先是稀奇的瞪大了眼睛，繼而撓撓頭，無奈哂笑出聲。

    剛還以為漸入佳境，沒想到全是幻景。

    “你們少涯派弟子，當真是迂腐而冥痼疾難救?！?/br>
    “你笑什么？”

    華焉蹙眉。

    “圣人云：萬物皆有陰陽，各安其位，各司其責?！?/br>
    “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安父母之命，司媒妁之言，成婚后，自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br>
    “我遵師父之命，行圣人之言，這有何不對？”

    華焉鑿鑿有據。

    顧笙聽得連連搖頭擺手。

    “你聽師父的話，聽圣人的話，但有沒有想過什么是你自己想說的話？”

    “人是有自己的意識的?！?/br>
    顧笙道。

    “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意識?！?/br>
    “所以才會認為沈小姐也沒有意識?！?/br>
    “所以才會覺得成了婚便會互相喜歡皆大歡喜了?！?/br>
    “然而這是可笑的?！?/br>
    “人既有意識，便會有思想，有思想，便不會輕易被別人cao縱影響?！?/br>
    “父母之命師父之令如何，圣人之言祖宗之訓又如何，屬于每個人自己的人生，應為自己的思想意識所驅動?！?/br>
    “說起來，在這闊大的天地間，人也只不過像是這樣一根脆弱的瑤草罷了?！?/br>
    說到此處，顧笙將手里的瑤草在華焉眼前晃了晃。

    “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瑤草?！?/br>
    “因此縱使天地毀滅了他，人卻依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東西更高貴的多，因為他知道自己死亡，以及天地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天地對此卻一無所知?！?/br>
    “所以，人全部的尊嚴就在于思想?！?/br>
    “這也是為什么世間敏者易見，智者卻難求?！?/br>
    “有聰慧不一定有智慧，有智慧不一定有思想?！?/br>
    “敏者，便是如你們少涯弟子這般，聰慧機敏，學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br>
    “而智者，卻是能夠在此之上，對自己的所學所做有所意識，審慎思考，形成思想，進而得到深刻感悟的人?！?/br>
    “人正是因為有思想意識，才可以脫離當下，鶩極八方，思接千載，自在遨游于這莽莽江湖，滔滔天地之間?！?/br>
    “你這般放棄自己的意識，抹殺自己的思想，甘愿任由師父之命圣人之言cao縱自己的人生，甚至覺得旁人也都應跟你一樣，將此奉為圭臬，這難道不好笑嗎？”

    顧笙說的灼灼。

    這番言論如滔滔江水，迎面灌來。

    華焉一時無言，半晌才憋出一句反擊之語。

    “……謬論?！?/br>
    他以前從未聞過此種大膽言論。

    是以他一面下意識的肅起臉摒斥，一面卻又不由自主的被這番言論所震懾吸引。

    華焉摘下白玉簪攥在手里瞧著，忍不住在此番言語中多做流連思考。

    “這都想不明白？”

    顧笙見他半晌未言，睨著眼，將瑤草往他空了的束發里一插。

    她故意環起手臂，慢悠悠道：“真是枉為少涯派首徒吶?！?/br>
    “一派胡言！”

    此番對門派的攻擊自是惹來了華焉的不服氣。

    “你等著，我早晚將你這番謬論駁倒?！?/br>
    “好呀，我等著?！?/br>
    顧笙瞧著他像被踩了腳的紅腹錦雞一般，不禁偷笑連連。

    -----

    沈夫人將解除婚約的事情公布之后，各門各派果然就此議論紛紛。

    “少涯派居然被小小的沈家退婚了，真是百年難得一見?！?/br>
    “那也未必。說不定是少涯派見沈家沒落，不想再聯姻了呢?！?/br>
    “是啊是啊。這少涯派在江湖上一向傲氣的很，此番定是瞧不上沈家了?！?/br>
    “哼，他們有什么可神氣的，再神氣還不是被小小沈家退了婚，說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華焉自是很難避開這些紛擾言論。

    是以這兩日他話很少，也不常出現在西園內。

    常常是站在凌煙湖邊，一待就是半晌。

    華焉瞧著湖邊鳳眼蘭勃勃發出的新芽，垂眸撫了下。

    無情草木，尚能一歲枯榮；有情之人，年華卻逝而不復。

    他要來多陪陪自己的小師弟。

    “師妹，你去哪兒？”

    這邊西園，顧笙正敞著房門和楚夢探討案情，忽見顧箏提著個竹籃經過。

    “師姐，我去湖邊?！?/br>
    顧箏鼓起圓圓的眼睛抬高竹籃，里面裝了許多卷柏葉。

    卷柏葉，又叫還魂草。

    顧笙明了。

    “你要去湖邊祭奠華之？”

    顧箏點點頭。

    那日華之還陪著不真樓的姐妹一起練過功，他是個好人。

    顧箏不忍他的魂魄孤零零沉在湖里，是以摘了些九死還魂草準備拿過去撒入湖中。

    “我們和你一起去吧?！?/br>
    顧笙想了想，拉了楚夢起身。

    “我……”

    楚夢先前練了功，便囑咐家仆備了洗澡水。

    她本想等家仆收拾妥當后回房沐浴一番的，沒想到先被顧笙拉了住。

    不過倒也不急。

    她想想，便先由著顧笙去了。

    “華公子?！?/br>
    華焉正在心里默默為師弟哀緬，聽得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叫住了自己。

    他回頭一看，是沈湘。

    這時他才第一次看清了沈湘的樣貌。

    丹鳳眼，罥煙眉，溫溫柔柔，體態輕婉。

    “沈姑娘?！?/br>
    華焉回禮。

    兩人皆是客氣而疏離。

    “華公子，我此番前來，便是向你賠不是的?！?/br>
    沈湘緩聲開口。

    “是我執意退婚，才害的華公子落入今日這般輿論之中?！?/br>
    她聽沈桓說了這兩日的情形之后，心中究竟是不安。

    因此才向哥哥打聽了華焉之所在，來此親自賠罪。

    “無妨?！?/br>
    事情既已塵埃落定，那便只管向前。

    這樣的道理，華焉不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