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因此別說是601房間內,就連走廊里值班的那幾個npc都已經給她徹底清空了。 干凈整潔的屋子里只有一點輕微的、單調的、冗余的聲響,混雜在一起,催人入睡,例如中央空調運轉時的嗡嗡風聲,例如墻上鐘表走動時的卡格聲,還有床上那人平緩的呼吸聲。 這些聲音反而更襯出這兒的寂靜。 恒溫的空氣死水一般堵塞在房間內,缺少生機勃勃地流動,只偶爾被床上病人的呼吸所撥動,死氣沉沉。 迷夢一般的假想中,代表不詳的黑綠色霉藻已經在屋子里瘋狂生長,擠占了整個空間,拼命汲取新鮮的養分和活潑的生機。 “嗬——” 一陣急促的抽氣聲。 床上的卞景和驟然從黑暗奇詭的夢中驚醒,猛地深吸一口氣,身體一陣抽搐。 軀體不正常地癱軟,似乎被打了肌rou松弛劑,或是別的什么類似的藥物,連手指尖都完全抬不起來,只能死魚爛rou一樣軟趴趴地鋪在淡藍色的床單上。 口鼻附近的氣體爭先恐后地穿過大大張開的雙唇、鮮紅的鄂部、縮緊的喉嚨,趕在深處咽部未閉合之前進入肺部,在肺泡之中沉澀地交換。 消毒水的氣味愈發濃郁。并不好聞,反而刺激得肺部瑟縮戰栗,像是含進去一大塊剛拿出來的、還冒著白色霧氣的冰。 情緒激動間,吸氣太急太快,嗬嗬聲如同被繃到極限的琴弦,在某一瞬間出乎意料地斷裂,尾音戛然而止。 卞景和雙手下意識揪住床單,蒼白的嘴唇仍舊無力地開合著,臉側咬肌用力到近乎痙攣,如同被漁民猛地撈出水面的深海魚,徒勞無功地鼓動粘膩潮濕的腮部,瘋狂拍打短小的鰭,試圖汲取空氣中陌生干燥的氧氣。 用力到了極致,他開始拼命咳嗽起來。 倒沖回來的大量氣體一瞬間岔了方向,擠入不該存在的部位,帶來難以言喻的痛苦。 經絡交通的小血管因為巨大的應激壓力而紛紛破裂,微不可見的血流沿著破孔,從氣管粘膜表面溢出,浸潤了厚實的假復層纖毛柱狀上皮。 雖然不至于咯血,但那惡心的血腥氣立刻一陣一陣地反上來。 鐵銹味干澀腥甜,彌漫在大張的、拼命喘息的口齒間,是一種仿佛被炭火熏烤灼燒的奇異感受。 不過,這都不是最糟糕的。 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被攪得一團亂的腦子。 事實上,還是那種熟悉的感受。仿佛虛空中有什么頑劣的孩童打算來個不入流的惡作劇,于是粗暴地掀開無辜者的天靈蓋,往白花花的脆弱腦花里扔了一個兵乓球大的鋒利針球,又把腦子隨手扔到抽水馬桶里旋轉混勻。 布滿長長尖刺的針球因此滾動起來,靈活而瘋狂地在粘膩的腦漿及腦脊液中攪動,像是打蛋器在蛋清液里攪拌,打出白膩綿柔的鮮奶油。 “嘶……” 卞景和痛苦地倒吸一口氣,雙手牢牢抱頭,修長細瘦的手指深深插入汗濕高熱的發間,用力到幾乎要發白發青。 他蜷縮成一團小蝦米,戰栗磕巴的牙關抵上并攏的、緊繃的膝蓋髕骨,生理性的熱淚一大股一大股地從緊閉的紅腫眼角瘋狂溢出,瞬間打濕長長的黑色眼睫,整張臉都濕漉漉的、亂七八糟。 許多陌生的記憶被人暴力塞進混沌的腦子里。 畫面一幀一幀地閃現,隨即在黑暗中被完全撕碎,強行融入原本的記憶中。 一只碩大的蛞蝓、粗黑粘膩的體表軟趴趴地癱在圓桌上…… 體型巨大的、長著人臉的章魚怪物,獰笑著伸出柔軟靈活的生.殖腕…… 還有一個五官英俊、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里是化不開的濃烈哀傷…… 所有碎片化的圖像混雜在一起,最終化作一條廣闊的河流,慢慢匯入原本的意識中。 “呼、呼呼……” 那種可怕的疼痛開始減弱了。 卞景和無力地松開雙手,半瞇著狹長陰郁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半空中的某一點。大股分泌的汗水已經徹底打濕了他身上單薄的藍白色病號服,在潔凈的床單上浸出一個深色的人影。 他現在全都想起來了。 包括本、包括宗柏、包括游戲,所有應該知道的一切,他全部都想起來了。 果然,拿到身份卡時的猜測是正確的。游戲設置人物角色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其實就是一個隱晦的提示,暗示玩家們,在這個本里,他們的主觀意識很可能會被npc動手腳。 護士每天會給玩家送來藥片,監督他們服下,必要時會采取強制手段,以此讓玩家忘記前一天的事情、失去關于游戲本身的所有記憶。 但卞景和很幸運。在第三天從病床上醒來時,他的金手指突然開始瘋狂預警,身體機能出現程度極高的紊亂,難受到讓人無法忽視。 當時的自己雖然摸不清楚情況,卻也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偷偷藏下了藥片。 當天18:00,同樣經歷了一場可怕的痛苦折磨,第三天的卞景和成功恢復了記憶。 意識到不對勁,他本想立刻出逃,好與宗柏匯合,商量商量應對之策??蓪嵲诓粶惽?,那個喂藥的小護士卻突然來了。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猜到卞景和沒有乖乖吃下藥片。 情況實在萬分緊急,一旦被npc發現,卞景和也不能保證對方是否會對自己采取某種暴力手段。無奈之下,當時的卞景和只能咬破舌尖,撕下手邊的布料,匆匆用血給第二天的自己留下警告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