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是在回來的路上他才意識到,也許在車上某個他不知道的瞬間,亞人格就出來了,并把他騙下車。 商珉弦此時也徹底明白他對自己的恨意從何而來了。 莊清河覺得,是自己殺了他。 “他會開車?!?/br> 莊清河愣了一下,抬起眼看著他。 所以......真的是自殺。 商珉弦繼續說:“在國外時的駕照是他考的,他喜歡開車,有時候晚上他會偷偷開車出去兜風?!?/br> 莊清河眼眸晃了晃,似乎想到什么畫面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我也沒有撒謊,我說我有駕照?!鄙嚏胂疫€在解釋,說:“因為駕照上寫的我的……” 名字。 他猛然剎住,沒有繼續講下去。 是他的名字嗎? 這個名字屬于他嗎? 莊清河也意識到了商珉弦停下的原因,一時也沉默了。 在沉默中,商珉弦想明白了一些事,莊清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做出了某種選擇。 商珉弦在心里分析,莊清河的選擇沒有錯,可他還是感覺自己被致命的斧子劈裂了。 “所以……”商珉弦眼睛紅得嚇人,他問:“我占了他的名字,他的身體,他的身份。我偷了他的一切?” 莊清河還是沉默。 商珉弦又問:“那你呢?” “你也是我從他那里偷來的嗎?” “我沒有過去,沒有父母,我什么都沒有,我什么都不是?!?/br> “那我是誰?”商珉弦問這句話的時候竟然出奇地平靜,可內心卻無比希望莊清河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隨便是什么都可以。 他需要莊清河給他身上蓋一個戳,給他一個讓他能雙腳落地的身份。 可是莊清河捂住臉,沒有說話。 所以自己到底是誰? 商珉弦覺得這個問題只有另一個商珉弦能回答自己,可是那個人已經永遠沉睡了。 他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然后又離開了,就像一個人狡猾地逃脫了肇事的責任。 商珉弦眼睛通紅地問:“所以,你真的在我和他之間,選了他?!?/br> “你想殺了我?!?/br> 莊清河眸光閃爍,視線避開,說:“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 他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商珉弦知道他要說什么,干脆替他講出來:“本來就是他的人生,對,我是被他造出來的?!?/br> “如果真的有一個要死,也應該是我?!?/br> “可是莊清河,就像你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我也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存在?!?/br> “他把我叫出來,讓我來替他應付這個他應付不了的世界時,他也沒有問問我愿不愿意。他讓我成為沒有感情和情緒的機器人時,也沒有問問我想不想?!?/br> 莊清河啞然,他此刻才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人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他是錯誤,是病灶,是被摘除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存在。 “如果一直這樣也就算了,我無知無覺替他過完這可悲的一生,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不甘?!?/br> 本來就該是這樣的,莊清河的出現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無妄之災呢? “可你偏偏出現了,你讓我知道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是什么感覺,然后你卻又要抹殺我?!?/br> “我又是憑什么?你們不覺得你們也很殘忍嗎?” 莊清河看起來很心虛,他甚至不敢看商珉弦。 “他讓我無情,你又讓我懂愛。他把我叫出來,你又怪我占了他的身體。他甘愿被抹殺,你又為了救他想要殺掉我?!?/br> “那我算什么?”商珉弦的目光可以稱得上悲戚,語氣也有些憤恨,問:“莊清河,我算什么?為了成就你們偉大感情的墊腳石嗎?!” 說到這里,商珉弦真的憤怒了,吼著質問他:“就因為我不是人!你們就可以這么對待我嗎?” 莊清河被他逼問得咬著牙,呼吸急促,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人的無辜,可他越想越頭疼,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什么都說不清了,所有事都扭曲地纏繞在一起。 商珉弦握住他的肩膀,質問:“你就這么對待我嗎?” “那你要我怎么辦?”莊清河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他哭得很隱忍:“連我也要放棄他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希望他活下去嗎?” “還有人記得他嗎?”莊清河把頭抵在商珉弦的肩膀上,問:“還有人為他流淚嗎?” “我甚至......”莊清河哽了一下,啜泣聲很弱,那難過聽起來都要漫出來了:“我都沒有來得及抱抱他?!?/br> 如果那個人能長大后才死,或者他干脆只是變成了一個庸俗的大人,莊清河可能都不會這么痛苦。 可偏偏不是啊。 他永遠停留在他們相識的那一年,以最好的模樣,又以這種方式被莊清河發現。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他就死了。 莊清河一難過,商珉弦就沒辦法了,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問:“他就那么好嗎?” 好到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我。 于是莊清河哭著跟他說曾經,在回憶中重溫和彌補。 他說那個人對自己的點點滴滴,說開心果,說桃子,說秋風,說月光,說眼淚,說逃亡。 最后說到他的死。 商珉弦聽出來了,那個人他真的就是有那么好。 可是我也不差啊。 他送了你開心果和桃子,可我能送你鉆石和莊氏的公司。 他彈的秋日私語很好聽,可我再練一練也能彈得很好。 商珉弦想,我只是吃虧在沒有在你最難過的時候遇到你,但那也不是我的錯,我那個時候都還不存在。 可是商珉弦也知道,在莊清河的眼里,一百顆鉆石也比不上那個人小時候送他的一粒開心果。 莊清河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記憶錨點里全是那個人。 他對自己的包容和另眼相待,也全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那么好,而那么好的人,他偏偏還死了。 這件事情簡直就是不講道理! 可是那個商珉弦很好,難道這個商珉弦就很壞嗎? 那個該活,這個就這么該死嗎? 莊清河選擇的時候有過一秒鐘的猶豫嗎? 這些問題,他根本不敢深究細想,更不敢跟莊清河求證。 莊清河看著他,這張臉。 他沒辦法不通過這張臉想到那條憂愁、短促、早夭的生命。 那個人把一切都交出去了,然后兩手空空地度過后面的十來年,就好像活在一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星球。 他比一天看了四十三次落日的小王子還孤獨。 這樣的一生算什么? 每個出來透氣的晚上,他在想什么? 開著車穿梭于深夜的城市中時,他又在想什么? 兩次失敗的逃亡,最終還是沒能救下他。莊清河什么都抓不住,到現在腦子里只剩一個關于他的伶仃殘影。 莊清河忍不住捂著臉崩潰地問:“現在這樣算什么???他那么可憐,還這么死了?!?/br> 商珉弦在莊清河面前單膝跪下,拉開他捂臉的手,看著他的眼睛,然后突然就流淚了,他問:“莊清河,我就不可憐嗎?” “那樣的他可憐,這樣的我就不可憐嗎?” 莊清河眼眶通紅地看著他。 “你也可憐可憐我吧……”商珉弦把臉埋到他的膝上,哭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曾經因為被莊清河同情而那么憤怒的商珉弦,此時低下頭顱,彎下膝蓋,懇求莊清河賜予他與這個世間的聯系。 憐憫也好,同情也好。 然而莊清河自己也已經亂七八糟,坐著的人,和跪著的人同樣傷心欲絕。 也許再刻骨的感情,到最后都會隨著時光淡去。莊清河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長時間來釋懷,他只知道最起碼現在,他沒有辦法當作無事發生地面對商珉弦。 空氣越來越焦灼,沉默混雜著哀傷在四周蔓延。 “商珉弦,我們不能在一起了?!?/br> 商珉弦抬起頭:“什么意思?” 莊清河避著他的視線,說:“我們分手吧?!?/br> 商珉弦怔愣住了,搖頭:“我不同意?!?/br> 莊清河剛張了張嘴要說話,被他直接打斷:“現在平票,所以還是維持原狀,不分手?!?/br> 莊清河看了他一會兒,狠下心:“這種事情不需要兩人達成共識,一方決定結束,那就可以結束?!?/br> 說完這些,莊清河就起身往外走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