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好,我知道了?!?/br> 莊清河掛完電話,又打開郵箱,看了看收到的資料。 他翻了很長時間,先是蹙眉,接著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一樣,眼睛越睜越大,到最后胸腔突然開始起伏。 “還沒好嗎?”鄧昆撩開簾子進來找他。 莊清河猛地抬頭,看他的眼神有點復雜,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用毛巾揉著頭發,遮住眼睛說:“馬上?!?/br> 鄧昆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勁,點點頭出去等他了。 莊清河攥住毛巾從頭上扯下來,看向鄧昆離開的門口,簾子輕輕晃動,長長吐了口氣。 從拳館出來,他們又找地方吃飯,吃完飯出來,兩人從飯店門口往停車的位置走。 初秋的傍晚已不再炙熱,天高云闊,落日晚沉,在天邊蕩出金波。城市中森森佇立的高樓也被涂上一層淺淡的金漆,看哪里都晃眼。 莊清河在潑天的金光中和鄧昆并行著,嘴里正叨叨叨說著話,發現鄧昆突然停住腳步,眼睛盯著不遠處。 他順著鄧昆的視線看了過去,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表情疑惑地問:“怎么了?” 鄧昆還是看著那個方向,說:“清河,我看到那個人了?!?/br> 莊清河心里一震,猛地朝著那個方向人群又看了過去,沉聲問:“是哪個?” “穿綠色上衣,黑色褲子的那一個?!?/br> 莊清河迅速在人群找到了他說的那個男人,看起來三十來歲的樣子。他松了口氣,說:“鄧昆,他不是那個人,那個人現在得有五十多歲了?!?/br> 然而鄧昆根本沒聽見莊清河的話,他還是死死地盯住那個認準了的身影,眼睛逐漸變得赤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來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嘴里還在喃喃道:“我看到他了,就是他…就是他?!?/br> 說著他眼神一變,整個人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眼中閃著嗜血的光,作勢就要沖過去。 “鄧昆!”莊清河的聲音在他身后破空而來。 鄧昆聽到這個喊聲,驀然頓住。那聲音像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拽住他的脖子。盡管他身體還保持著猛沖的慣性,但腳步確實立刻停了下來。 莊清河走了過來,說:“那不是他,不是那個人?!?/br> 鄧昆回頭看著他。 莊清河手握住鄧昆的手臂,說:“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你長大了,那個人也老了,他不可能這么年輕?!?/br> 鄧昆慢慢冷靜下來,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莊清河讓鄧昆坐進副駕駛,自己開車。車輛匯入車流,緩緩行駛。他看了鄧昆兩眼,然后說:“我已經給你約好了醫生,明天去見見?” 鄧昆沒說話。 莊清河又說:“我陪著你?!?/br> “好?!编嚴ミ@會兒似乎回神了,看向他說:“我沒事,就是認錯人了,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莊清河點了點頭,綻出一個安撫的笑,說:“我知道?!?/br> 鄧昆覺得自己和清河之間有一種感應,而且是單方面的。他的情緒非常受莊清河影響,比如看到莊清河笑,自己臉上也會可控制不住的染上笑意。 鄧昆有時候甚至反思過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奴性,只對莊清河才有的奴性。 出于擔心,莊清河把鄧昆送回他的住處后,并沒有離開。 當晚,鄧昆果然如他所料做了噩夢。陷入狂躁情緒中的鄧昆像一頭嗜血成性的野獸,只有莊清河能制住他。 等到把暴走的鄧昆安撫好之后,天已經蒙蒙亮了。 莊清河從客廳的電視柜里拖出一個急救箱,給受傷的手上藥包扎。 藥粉倒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一瞬間猶如一百根針在傷口上猛戳,他感受著鉆心刺骨的疼痛,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接著裹紗布,動作熟稔利落,仿佛做過許多次。 弄好這一切,他看了眼窗外青白昏暗的天,然后進到臥室又看了鄧昆一眼。 他看著鄧昆,心里酸澀。這人身上有一種過剩的生命力,像是長得太用力而剎不住的慣性,正是這種慣性讓莊清河時刻意識到鄧昆過去的經歷。 他想到今天查到的那些事,決定還是讓它門隱入塵煙吧。 算了。 第2章 春雨如霧 兩年前。 南州的春季有一半是雨季,驚蟄一過,晴天便遙遙無期。時而淋漓,時而淅瀝,天潮潮地濕濕。就連夜里做夢,頭頂似乎都有一把傘撐著。 這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了雨里,他沒帶傘。 他站在距離小區門口還有不到一百米的屋檐下,望著眼前亮白的雨霧,心里生出一種如春雨般的躁。 剛才車開到附近拋錨了,司機叫了拖車,因為距離不遠,他就自己下車準備步行回去。結果還沒走出幾百米,就下起了雨。 他不喜歡淋雨,應該說非常討厭淋雨。大概跟別人總說他像機器人有關,機器最怕的不就是進水了么。 這時,突然旁邊走過來一個人,撐著傘。 商珉弦偏頭看過去,視線落進一雙干凈澄澈的眼睛里。同時還聞到一股桃子的香氣,和春雨混在一起,讓人的嗅覺都變得濕漉漉的。 男孩兒少見的好看,自下而上地微微仰視他,眼睛像會說話一樣。他把傘舉過商珉弦的頭頂,看著他一言不發。那眼神似乎別有深意,但是商珉弦不太擅長分析人類的情感,并沒給出合適的回應,仍是看著他。 大雨愈發滂沱,傘下的兩人對視著。 幾秒之后,商珉弦便默認了他給自己撐傘的行為,抬腿往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去。男孩兒舉傘跟著,沒有讓商珉弦淋濕一點。 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雨水的朦朧之中,兩人在傘面之下,仿佛一方小天地,與外面的雨幕徹底隔絕。 雨水順著傘的邊緣墜下,打得地上的人影破碎。他們都沒有說話,傘下的寂靜和雨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進了小區,又走了一段路,進了庭院,來到門口屋檐下。這時,男孩兒居然把傘一收掛在旁邊,準備跟著商珉弦一起進去。 “……”商珉弦看著他,覺得這人怪里怪氣的。 還沒等他開口,管家在里面聽見動靜出來了,他打開門看到商珉弦,問:“少爺你回來了?怎么沒聽見車響?” “車在路口拋錨了,我走回來的?!?/br> “啊,這樣啊?!惫芗铱戳丝赐饷娴奶?,說:“這雨下的……” 話沒說完,他就瞟到了商珉弦身邊的男孩兒,問:“你們一起回來的?” 商珉弦問管家:“認識?” “這是新來的園丁,老陳不是差不多要退休了嘛,就又找了一個,今天上午剛來,剛才老陳讓他出去買個配件?!?/br> 商珉弦點點頭,看了男孩兒身上濕了的衣服,沒說話,直接進了門。 男孩兒跟在后面一起進來,從頭到尾都安靜得不像話。 進屋后,管家接過商珉弦的外套,發現有些潮,就拿了進去。林姨端來了一杯熱茶給他,然后就回廚房準備晚飯了。 只有男孩兒還在一旁站著。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問:“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兒張了張嘴,沒出聲。 商珉弦蹙眉,他意識到男孩兒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開過口,于是他有了一個猜測。 “你不會說話?” 男孩兒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睛亮得簡直嚇人。 商珉弦就覺得這人腦子可能缺點什么東西,眼里有種不知痛癢的呆。 男孩兒點點頭,然后慢吞吞地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個便利貼,和一支筆,遲緩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商珉弦想,反應遲鈍,果然腦子不太好。 他寫完后就遞給商珉弦。 商珉弦拿過來一看,上面寫著“安安”。 安安是左撇子,寫的字體也很幼稚,有點像小學生。 商珉弦越發覺得這人智力有問題。 這時管家過來了,商珉弦把手里的便利貼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問:“找個啞巴當園丁,你怎么想的?” 管家愣了一下,說:“這園丁……也不用說話啊?!?/br> 商珉弦又看了安安一眼,毫不留情道:“可他還傻?!?/br> 管家:“……” 安安在一旁聽見這話,都快哭了。他遲疑了一下,拿著便利貼又寫了幾個字,給商珉弦。 商珉弦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我不傻〕。 “……” 管家這時在一旁說:“主要現在也不好招人,都快半個月了,就他一個人來應聘。而且老陳今天帶了他一下,說他有力氣,能做事?!?/br> 商珉弦蹙眉不語。 管家又幫安安說話:“你看他長得又好看,放院子里也跟朵花似的,多養眼?!?/br> 商珉弦聽了這話,再次打量安安。 確實好看,特別是一雙眼睛,懵懵懂懂像小羊羔一樣,很溫順,就是太亮。 亮得嚇人。 人還是留下了。 惱人的春雨足足下了一個禮拜,都不見要停的趨勢。這天商珉弦受趙言卿的邀約去參加一個宴會。 地點是一棟江邊別墅,在屋里都能隱隱聽到流水聲。商珉弦進去之后,看到幾個認識的人正坐在軟椅上說話。眾人都起來招呼他,他隨便應付了兩句就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了。 沒人去打擾他。 沒人敢去打擾他。 商珉弦實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怪胎,個性很獨很冷,為人涼薄淡漠,跟他那個父親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