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老秦人在嬴政手下尚且是一統六國開疆拓土英勇善戰的虎狼之士,那么難道會等到嬴政一死,就輕易地被手下敗將掀翻棋局卷土重來,變成了軟弱可欺的寵物貓狗嗎? ——不可能啊。 所以粗暴地將所有可能掀起叛亂的人都殺了,只是治標,不是治本。沒有張耳還可能有曾耳,沒有陳勝吳廣還可能有吳勝陳廣——如果不弄明白這些人作亂的原因,秦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如果說在第一次知道秦亡的時候,嬴政的驕傲使得他內心的怒火難以平歇,灼燒著他的理智,可能左右他干出類似的事情。等到此時,他多年修養的城府已然足夠他不動如山。 于是此刻他也只動了動自己的眉梢,對著面前的李斯,嘴角露出的弧度說不好是嘲諷還是戲謔:“看來丞相未來做出的事情,也沒辜負家鄉新的稱謂?!?/br> 扶持反秦第一禍水胡亥上臺,不可不謂之“反秦義士”??! …… 李斯臉都綠了。 【他大概生于楚頃襄王十九年,相當于秦昭襄王二十七年,比始皇帝大二十一歲,比趙高大二十四歲?!?/br> 嬴稷頓了頓: 嗯,昭襄王,目前沒聽說過的但是很明顯不差的美謚??雌饋砗退暮么笤鴮O差了四五十年的樣子…… ——是他,沒錯了! 自信的老秦王瞇了瞇眼:二十七年啊,那一年他干了啥? 白起伐趙,攻下了代郡的光狼城。司馬錯攻楚,占領了黔中。最后楚王割讓了漢水以北及上庸的土地,狼狽地向他求和。 而他繼而在兩年后,讓白起再度出兵為他攻克下楚國的國都,在郢都的烈火中,他焚燒著楚國的先王墳墓,逼迫著楚王含淚遷都到陳丘。 “陳郡啊——”嬴稷將這個地名頗為玩味地放在舌尖上打轉,喉口泄出了一聲輕笑。 “可惜,想把我們大秦未來的丞相現在帶回來,多少還是有些為時尚早了?!?/br> 那位李斯現在才幾歲?怎么帶得回來?就算帶回來了,在秦國還能被養成后來的丞相嗎? 嬴稷不好說,但是秦國已經連著好幾代丞相用的是別國人才了。他尋思秦國本地的丞相成材率,對比秦國本土名將成材率,可能多少是有點磕磣地不堪入目。 ——無所謂,他們會“六國才秦國用”,等敵方把家里水靈靈的大白菜培養好之后再搶回來自己用。 哦對,秦國明君成材率還是足以睥睨天下的。 除了最后出了個究極無敵大傻蛋胡亥:) — 李斯:不是,能不能別提趙高? 這多少有點太晦氣了吧!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能夠從太史公對于李斯年輕時候的記載看出一些端倪。 當時,李斯還在楚國的郡府中做著一個默默無聞,并且rou眼可見沒有出頭渠道的文法小吏,心中郁悶,頗有懷才不遇之感。 他一個人住在郡吏的宿舍中,去廁所的時候常常會遇見老鼠偷吃糞便中的殘物。而每當有人或者狗走近,老鼠們就會驚恐不安地紛紛逃竄。他于是不免覺得可憐,甚至有些悲哀。 而等到有一天,他有事去政府的糧倉,便看見倉中的老鼠個個肥大,住在屋檐之下飽食終日,不受任何驚擾,過得簡直自在,和廁所中的老鼠有著天壤之別。 在那一刻,李斯天生聰慧敏感的神經便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觸動,牽動著他郁郁不得志的憤懣陰郁,高聲感嘆出了一句從此改變了他人生命運的話語: “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人的賢明和不肖,就如同鼠在倉中與廁中一樣,不過是取決于置身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 太史公·司馬遷:這些話我真的寫過。 年輕的太史令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哪怕不是現在寫的,未來的他在對于李斯的微妙看法上竟然沒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于是他喃喃自語:“李斯作為一個平民想要成為諸侯的座上賓,于是入秦事始皇,繼而輔之卒成帝業,尊為二公,可謂幸矣?!?/br> 但是啊,“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茍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 他一一細數著李斯在二世之時犯下的罪過,最后帶著些憐憫并感嘆意味地搖了搖頭。 “如果不這么做的話,”司馬遷說,“他的功勞分明應該和周召二公并列的?!?/br> 所以他最后才會在《史記》中采用這個逸聞吧,聊作一種讖言似的開頭—— 【而我們回顧李斯這一生的大起大落,其實最后不免會發現種種后果,都是出于他這種一定要親手把握住選擇自己境遇的執念。 他不想繼續做廁中之鼠了。他更不想自己到頭來會因為喪失掉全部選擇權,重新淪落回廁中之鼠的地位?!?/br> ——荒謬。 嬴政本能地將自己的嘴角抿成平直的一線,沒有泄露內心下意識不屑的嗤笑:他都那樣為李斯將未來安排妥當了,他怎么還會繼續害怕自己會重新淪落回“廁中之鼠”的地步? 始皇帝是從來不缺少自信驕傲的人。他只會擔憂后繼者不能做到自己的高度,繼而接近狂妄地希望憑一己之力抹平子孫后代面前的坎坷。 所以他完全沒辦法理解李斯的這種憂懼,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會惱火于李斯的這份恐懼——因為在嬴政看來,這本質上是臣下對于他御下之道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