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只是他這個當爹的寵愛自然不可或缺,這樣才能讓劉徹和前面幾個哥哥相較起來年齡上的劣勢微乎其微。 劉家人的個性里,是頗有些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的。于是當劉啟真情實感,下定了決心要給劉徹鋪路的時候,自然也不比未來的孝景皇帝臨死前的安排來得差勁。 更何況他是真喜歡徹兒這孩子,不管他未來的赫赫功績,光是眼下的相處就越看越喜歡的那種類型。 所以當天幕再次出現的時候,身邊坐著愛妻,環繞著幾個漂漂亮亮的女兒,手里還逗著一個剛剛睡醒的兒子的人生贏家,在知道講的是過往而非未來后,甚至只平靜地瞥了幾眼,提起的熱情程度還沒繼續和老婆女兒聊天逗兒子來得高。 ——當然,在真實商代的殘酷暴露出來后,劉啟真的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把最起碼女兒兒子給帶到偏殿去。 王娡的性格他心里門清,事實也確實證明他精明能干的太子妃哪怕因為出乎意料的殘忍而皺起了眉,面上出現更多的也是介乎于不忍和厭惡之間的神情,什么害怕恐懼根本沒什么可能性。 大女兒性格年紀最長,性格也比較外向,此刻看著父母,表現也還能端得住,只是下意識牽住了母親的衣角。 而兩個小女兒——劉啟不想這樣形容,但事實是他腦子里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叫做災難——大人面對這樣的場面尚且倒吸冷氣,還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小孩能表現得多出色呢。 于是一個抱著王娡,一個擠進劉啟懷里,夫妻兩個瞬間陷入焦頭爛額地哄孩子事業。甚至本來好好的劉徹——天,他剛出生多久,能聽懂人說話沒有——受到jiejie們的情緒渲染,也跟著有點要抽泣的沖動。 好吧好吧,哪怕你未來是千古一帝,當你是個嬰幼兒的時候,情緒依舊不是能受控的。哪怕你未來是享譽千古的明君賢君,你兒女被嚇到掉小珍珠的時候,再慌亂也是要自己哄的。 劉啟就這樣苦哈哈地開始哄孩子,但哪怕他說了不少遍“要不要把你們帶到偏殿去,我們不看這天幕了”這樣言論,三小只都堅定表示不需要——劉徹倒好處理,他jiejie們情緒穩定下來后,他也就跟著不鬧了。 ……這都叫什么事啊,孩子咋在這時候表現出來得性格隨親爹親媽呢。 劉啟稱得上一半頭疼,一半或多或少有些驕傲自豪地這么想著。值得慶幸的是孩子們并不難哄,一個個縮在父母懷里時不時從指縫間看一眼天幕,只需要兩人間或著給予一些安撫。 所以當天幕發展到這一步時,劉啟才抽得出一些心神去看。 說實話,哪怕是以伯邑考本人遭遇之凄慘,文王目睹全過程之不幸,也很難真正意義上全然打動孝景皇帝那顆仿佛天生就對殘酷有些過敏的心。 直到那句“想到了什么說錯的話呢”,他才第一次認真感知到了那種被觸動了的情緒。 ——人的情緒,說到底不過是這種極易被具象化物體所撥動的東西。過于超脫認知范圍的痛苦,只會如空中樓閣般虛浮,直到那真切的,近距離的失去,才足夠擊潰一個人所有的防線。 目睹著伯邑考被獻祭的周昌,恐怕直到最后,直到腦海中都開始倒流回憶的時候。才真正作為一個父親,被切實擊倒,再清楚不過地認知到,他永遠失去了一個可能從小期望著長大,足夠成為他的驕傲和依靠的孩子。 ……劉啟默然將手臂收緊,迎著身邊王娡的目光,眼神飄移地將她和孩子們都摟進自己的臂膀。 【伯邑考的死,對于整個西周高層來說,可能都是一次巨大且無比沉重的打擊。 不說上面提及的艮卦,包括傳世文獻中大多公認和長子有關的震卦中,周昌的痛苦和掙扎都在《易經》卦爻辭的表述中淋漓盡致。 這個不幸的占卜家,可憐的父親,在經歷了這樣的噩夢之后,只能逼迫自己將長子的逝世確實看做一種對上帝的獻祭。于是他將關于長子的記錄重又占卜,將吉兇禍福悉數載入,寄希望于將其納入《易經》天人觀的整體邏輯之中。 他尚且沒辦法全然否定商人宗教的全部理論,于是他只能逼迫自己相信,也許經由長子的犧牲,諸神會因此開始更加青睞周族,也許他們不會再庇佑紂王。 也許正如對于這個結果深表滿意的紂王所說所想的那樣:周族為商朝的先祖諸神貢獻了足夠分量的祭品,還一起吃下了祭rou,他們一定會得到來自神靈的賜福。 周邦正在從蒙昧走向開化,從落后走向文明。他們在商人統治的天地秩序中終于找到了屬于他們的位置,這一點是值得所有人高興并且引以為傲的。 ——至少周昌必須這樣逼迫自己相信?!?/br> 自欺欺人。 這是天幕一番近乎強詞奪理的語句之后,大多聽眾腦海中最先冒出來的詞匯。 可是那并不是后世人自己真心的觀點,所有人都能透過那神神叨叨,完全背離文明社會常識和直覺的宗教理論,看出它這般說辭的真實用意。 它試圖闡釋文王當時的心境,講述周昌當時的思考。 但這樣的思考難免過于沉重,仿佛連空氣都帶著凝滯的壓迫感,讓人幾欲喘不上氣來。 這確實是在自欺欺人。一個對于自己長子命運無能為力的父親,企圖將兒子的慘劇粉刷上一層璀璨光輝,用以慰藉生者內心悲愴的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