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直到終于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日月輪轉之后,頭頂當空皓月,眼望浮光躍金。他們終于才看清那個背景不斷變換之時,瘦削卻比山巒還更巍峨不動的身影。 那當然是范仲淹,平靜著一張臉,說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吟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而后眼角終于落下一滴極深沉濁淚來的范仲淹。 — 趙禎的淚也跟著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那改革未曾實現的未來,失敗的原因與他息息相關的事實終于擺明在面前,從開篇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起就紅了眼眶的皇帝,此刻更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于是茫然著往下掉著眼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的他,也管不得什么姿態,匆匆從皇位上跑了下來,握住了范仲淹的手。 “范卿——” 他喊了個開頭,然后就無言地站在原地。一臉空茫的皇帝張了張口,卻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他最后還是只能哭,因為只要一愣神,那字字珠璣,分明是寫景的好文章,字里行間卻因為畫面上的那滴淚而更多了幾分悲愴的文字就往他腦殼中鉆。他的好大臣那含著自己心血的肺腑之言,就灼燙地在他心上燒。 皇帝讀了太多書,有的時候就是不好。否則他又為何會被其中洋溢的文人兼濟情懷給打動,透過文字感知到臣子那顆丹心呢? “范卿啊——!” 他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來。然而范仲淹卻明曉住了他那份復雜的萬千頭緒。 于是他表面沉穩地安撫著皇帝,內心卻難得油然舒了一口長氣。 突然間,他就踏實了太多了。 皇帝堅定強硬,自然有改革的好處。然而攤上一個心和耳根子都有點軟的皇帝,有的時候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便于改革的地方啊。 — “范公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志向流芳后世,有人繼承。理當也會感到欣慰的吧?!?/br> 歐陽修忍不住感慨開口。但思及故人已然逝世,便是生性豁達的歐陽永叔,此刻臉上的神色也帶著戚然。 范公已經離世十多年了。眼下又該是何人來繼承他厲行改革,兼濟天下的理想呢? 富弼恍惚。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年青之時的情懷,那些熱血沸騰的歲月,好似許久之前便已然離開了他這個沾染上暮色的老人。 所以朝中的保守勢力,都能夠將他默認成自己的領頭人。全然忘記這個“沉穩持重”的“領袖”,曾經是慶歷新政的帶頭者之一。他自己也快忘了這點了。 直到天幕來了,直到范仲淹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慢慢地,將視線挪向身旁。 一向板著張臉,神色肅穆的拗相公,此刻的身影,堅毅到竟恍惚與畫面上的人影,朦朧重合。! 第115章 【如果單純論改革的時機,慶歷新政是一場尷尬的改革。 一方面,宋朝在與西夏之間的戰爭中屢戰屢敗。 原本信心滿滿說要興師問罪,讓李元昊這個藩屬黨項族首領認識到西夏是宋朝領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宋軍反而被打得節節敗退,最后不得不簽訂慶歷和議。 盡管西夏方面也稱得上慘勝,然而宋朝這樣的作態還是成功把自己的臉都給丟盡了?!?/br> 趙匡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說啥?” 黨項,夏,李,這幾個關鍵詞出來就足夠趙匡胤分辨出這是哪塊地區鬧出來的破事了。 他的臉色一下子更為陰沉起來:感情光是剝奪藩鎮的軍權還不足夠,西北那邊他原來秉持著息事寧人的安撫做派,甚至還依舊允許對方世襲下去,準備緩緩為之。 畢竟李氏作為夏州節度使,已經在平夏地區盤踞了百年之久。五代十國期間,不論中原政權你方唱罷我方起,它都完美表現出了一個墻頭草該有的柔軟姿態,誰強大就對誰俯首稱臣。 而后唐后晉這些政權對于節度使的寬容,更是讓它得以在這樣的夾縫中生存壯大,成為一方難以一時動搖的地頭蛇。 這樣的地頭蛇無疑是棘手的,但是當它的骨頭依舊如蓬草般柔軟,而中原的勢力依舊足夠強大到讓其生畏,它就不是中原皇帝急著去拔除的對象。 ——趙匡胤本來是這么想的。 黑著一張本就不白的臉,他緊了緊拳頭,決定再多給趙光義砰砰幾拳。 他生的好子孫!一個個都是這樣的不爭氣。 — 其實趙光義比他還破防得厲害。 “李繼捧不是才帶著族人進京朝見,說自愿獻出手下四州八縣的土地成為中央的部分的嗎?” “后來的李氏西夏又是什么玩意!” 唰地一聲從皇位上站了起來,冰冷的目光霎時掃射在群臣的身上。氣氛瞬時壓抑到接近凝滯,身上仿佛有蝮蛇爬行而過留下的黏膩感一般,讓被看見的臣子都繃緊了皮膚。 沒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挑戰皇帝岌岌可危的理智,連一向被趙光義所寵信的趙普都閉著嘴,活像個鋸嘴葫蘆。 “把李繼捧給……不,這樣的神跡不應該讓他看見,讓他知道了事情才糟糕了?!?/br> 他下意識想要把最有可能造成這一局面的罪魁禍首拉出來興師問罪,萬幸僅存的理智和不吝將人性往最壞處想的脾性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