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青年苦笑一下,低聲答應。 兩人沉默地跪了一會兒。 殿門從內緩緩打開,一個白衣身影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 內監笑呵呵地恭送一聲,然后匆匆走到兩位大臣面前,將他們扶起:“二位久等了,陛下起了沒多久,如今正喚二位進去呢?!?/br> 年長的大臣含笑應了一聲,隨內監入殿。青年落后一步,在跨入殿門前,側過身,向那白衣身影冷冷瞟了一眼。 即便不看面容,青年也十分清楚那能讓陛下將他們父子二人晾在殿外的白衣人是誰。 入殿不必著官服,遠遠窺其側影,一襲素衣便覺難掩清貴——只有那位近來聲名鵲起、頗受皇恩的新國師,裴夕舟。 他今日如此早就到了乾清宮,難道是為了…… 青年低頭走進殿中,眸色晦暗不明。 冷霧如絮,廊檐宮閣染上蒼涼的白。 裴夕舟走到一處轉廊,被一躲在陰影中的人拉了拉衣角。 清稚的少年聲低低傳來:“裴哥哥……” “景弟?”裴夕舟隨他走到僻靜處,低頭望去,“你此刻不是應該在文華殿中聽講——” 少年仍拉著裴夕舟的衣角,在他望來時唇角緊抿,五指微微用力,似乎有話要說,卻不知從何開口。 裴夕舟停了問話,沉靜地看著自書院一別后再未見過的梅翊景。 他清楚地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陛下突然抬高庶長子,封其為裕王,又刻意打壓皇后母族……短短數月,梅翊景已不再像之前那樣肆意飛揚,平日里見君父也開始察言觀色起來。不久前,坤寧宮傳來皇后臥病在榻的消息,為了養病祈福,已搬至觀南寺中,無人能夠打擾。 昔日明亮的少年黯了眸光,仿佛被迫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 梅翊景看得出來,身邊眾人對他的態度已有了變化,如今裕王一脈勢大,太師勸他暫且明哲保身,不要多管多問。 可他知道,退讓和恭謹并不會讓陛下心軟。聽聞裴夕舟突然成了國師,已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他堵在他出宮的路上,想問一問這位昔日的摯友,自己該怎么做。 “裴哥哥,我是不是,該同舅父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去爭一爭……” 少年抬眸笑著,嘴角微彎,目光卻渾無笑意,眸底竟藏了幾分血氣。 裴夕舟微愣。 前世他并未見過梅翊景露出這般神色。 在他的印象中,少年燦若晨星的眉眼從未染過宮廷重重爭斗的黑暗。即便后來登基時,他一襲明黃衣袍,笑著喚他,眸色依然干凈,明亮,耀眼。 許多事情不一樣了…… 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有漣漪一圈一圈蕩開,不知所起,不知何往。而江繼勝走入刑場的死諫就是驟然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陛下改了念頭,原有的波紋被打散,水波起起伏伏,一圈趕著一圈,直至如今。 “裴哥哥覺得不認識我了?”一向聰穎的梅翊景在裴夕舟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什么,挑眉一笑。 這個笑,反而多了幾分鮮活,帶了幾分從前的影子。只是待他低眉時,卻褪不去眼角眉梢微薄的冷氣。 裴夕舟搖了搖頭:“人都是會變的,有時經歷多了,連自己都會認不清自己,何談旁人呢?!?/br> “景弟今日不去文華殿,不如隨我去軒轅臺走走?!?/br> 這便是要為他解惑了。 梅翊景對他一笑,沉重多日的腳步終于輕快許多。 自乾清宮出去,走過寬闊的大道,便是一條深長的甬道通向軒轅臺。 兩人走到甬道中。 “你舅父可能向你傳過信?!迸嵯χ叟c梅翊景錯開半步,輕聲道,“我猜,說的無外乎是,時局危殆,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在宮中,或可相幫……” 梅翊景點點頭。 “你在糾結,是否要聽從他的安排行事?”裴夕舟緩聲道,“覺得親舅父擔憂你與皇后,不惜舉家族之力犯險,所以短暫地為他做一枚棋子,也是可以的?” “我信舅父不會害我,”梅翊景神色微動,“正如我信裴哥哥會幫我,因此即便太師萬般勸阻,今日趁著裝病的機會——” 裴夕舟停住腳步。 他看了梅翊景一眼,這才道:“既信,那你為何還要來問我呢?” 裴夕舟一邊向前緩步走著,一邊輕嘆。 “你翹了文華殿的早課,冒著被太師被宮中人發現的風險跟我說這些,不正是猶疑,即便舅父沒有害你的心思,但……” 他走到甬道盡頭,轉過身來,身后廣袤的高臺一下子撲入梅翊景的眼簾,滿天滿地都是冷霧紛紛。 “你仔細想想,現如今有誰是執棋者?” 梅翊景垂下眸。 “你舅父,朝中許多眾臣,宮中后妃,坐在龍椅上的陛下……”裴夕舟冷聲道,“亂局之中,執棋者眾,所謂的棋子有時亦能執棋?!?/br> “而景弟身為儲君,最忌諱的,就是放下執棋的手,甘愿為人棋子?!?/br> “可陛下正在打壓舅父——” 裴夕舟微微抬手。 “打壓的目的為何?兩種可能,對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指向?!彼囊暰€落在梅翊景身后的天際,“東宮三師由陛下欽點,拱衛太子日久,忠心耿耿,又與外戚沒有關聯,景弟或可試著用一用真正直屬于東宮的力量,再仔細查一查近來朝中之事?!?/br> 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