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白直裰,鴉青薄氅,略顯瘦削的少年背影已有了幾分梅長君熟悉的清冷。 她突然怔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扶著車簾。 “去歲一冬無雪,今年怕是蟲蝗大作,百姓饑饉臨頭。欽天監監正尸骨未寒,沈首輔一眾只顧向天子認罪,直言罪在臣工?!?/br> 裴夕舟望著梅稍上瑩白的雪粒,聲音染著一絲霜意。 “如今雪落,又有梅樹祥瑞作襯,眾臣紛紛頌圣,仿佛前些月的一切都為幻影??蓪m內一向開支無度,官府仍舊貪墨橫行,逐漸沸騰的民怨又豈是一場落雪能夠壓制的?!?/br> 裴夕舟負手立在梅樹下,凜冽如刀的風仿佛傍他而起。 馬車與他隔得不遠,梅長君仿佛能感覺到裴夕舟說話時喉間輕微的震動。 “世子說得這些我可不懂,但您心系百姓,好歹也先惜一惜自己的身子,便隨云亭回府去吧。王爺更是一貫不喜歡您講這些,若是被有心人聽到……” 梅長君不禁有些失笑。 裴夕舟喜靜,近身隨侍中,只有云亭總是管不住嘴,日日在他身旁念叨。 原來少年時便是如此……梅長君暗暗想著,正準備放下簾幕。 裴夕舟恰在云亭的勸說下朝主道方向轉來,一眼便望見了手還搭在車簾上的梅長君。 云亭隨他看來,驚呼一聲:“呀,有人!” 被發現了?這便不好直接落簾了。 梅長君迎著裴夕舟的目光望去。 第3章 晚來天欲雪(三) 是與記憶中相似的清雋眉眼,仿佛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日光透過橫斜的枝條,落在裴夕舟發間的白玉冠上,灼灼清輝壓過了滿林雪色。 梅長君淡淡看著,眉宇間掠過一抹清霜煙雨。她雙眸微闔道:“世子不必憂心,我并未聽到什么?!?/br> 裴夕舟已注意到馬車上的顧府標識,眸中的寒色漸次褪去,淡淡點了點頭。 看著他預料之中的反應,梅長君眉目舒展。顧府清正之聲在外,再加上他一向淺淡的性子,想來也不會掛懷。 梅長君眼尾微揚,清透的眸光映在裴夕舟眼中,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車簾落下。 裴夕舟與云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梅長君慢慢闔上雙眸,良久,唇畔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姑娘,公子回來了?!?/br> 馬車外傳來小廝的聲音。 梅長君睜開雙眼,再次掀開車簾,便見顧珩騎在馬上,對自己安撫地笑了笑。 “我騎馬與你們同行。姑娘想必有許多疑問,但不要憂心,回府處理好傷勢后再談其他?!?/br> 梅長君點點頭,不經意間望見那顧珩身后那幾株稀疏的梅樹,漸漸垂下眼簾。 多少年前,她隔著梅樹看過裴夕舟一眼。 那時她及笄不久,身為殺手初到京城。 裴夕舟已經接任了國師之位,被世家子弟們簇擁著來到梅林。他身著茶白外袍,身形修長,發間同樣是一頂純白無瑕的玉冠。 梅長君躲在梅樹后面,好奇地望著這位在京城聲名鵲起的少年國師。 身邊人含笑奉承,裴夕舟卻不為所動,白璧無瑕的側臉在日光照耀下顯得愈發清雋。 只有望著梅枝時,他清淡的眸色方變得柔緩,仿佛清風明月都被攬盡在懷。 為避開眾人,裴夕舟移了步子,不經意間恰好望向了梅長君所在的方向。 林中初遇,一眼萬年。 馬車緩緩駛出梅林。 梅長君安靜地坐在車室內,過了許久,才在心中輕聲道。 故地重見、故人相逢……可無論今后怎樣,他都與我無關了。 …… 天暗得極快,回到顧府時已是暝色四起。 “你說……顧公子過會兒來為我治傷?”梅長君望著女使,眸中是并未掩飾的詫異。 “如今這個時辰,不方便去宮里請太醫,京都醫館中的醫師則是比不上大公子的?!?/br> “姑娘放心,公子少時便師從醫谷大長老,”女使笑著解釋道,“公子在去年通過了最難的一級考核,即便是比起宮中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他的醫術也是不遑多讓的?!?/br> 醫谷聲名在外,能通過最難一級考核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前世為了解毒,自己還去過幾次醫谷……梅長君點點頭,任思緒信馬由韁。 逃亡一日,梅長君的身上傷痕累累,各處傷口結了血痂又被磨破。追兵緊追不舍,她刻意忽視掉了傷口的疼痛,如今到了安全的顧府,心中大石落地,才發覺自己渾身骨頭仿佛行將散架。 略略坐了一會兒,顧珩來了。 他熟練地拿起燒過的銀剪,緩緩剪開梅長君身上混著血色的衣衫,再用紗布與溫水為她清洗傷口。 滲出的新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梅長君輕輕閉上雙眸。 “疼么?麻沸散的效果可能有限,我再輕些?!鳖欑駝幼饕活D,輕聲問道。 梅長君睜眼望向顧珩,一向平淡的眸色晃了晃。 前世的殺手生涯中,無人擔憂自己疼不疼。后來回到皇宮,雖是錦衣玉食地照料著,但毒發時的疼痛仍是無法免去。 只是梅長君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忍著。 如今的身體還未經受過訓練,治傷時的疼痛刺激著梅長君的感官,顧珩一句問話,竟讓她心口微澀。 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