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謝源左右看看,牛車狹小,幾乎避無可避。向來冷淡的臉上浮現出幾絲尷尬,他抿了抿唇,小聲解釋道:“情非得已?!?/br> 沈喬揚起臉,小人得意地哼了一聲。 謝源望著她,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彎,皓齒明眸,明艷動人。 他若無其事地低下頭,躲避這抹過于燦爛的顏色。 正在此時,有東西在他面前輕輕一晃,謝源下意識地接住,是他的手帕。 打開,里面是一些剝干凈的核桃仁。 謝源不明所以地望了望沈喬,她晃了晃手中的東西,笑著沖他做出了一人一半的口型。 謝源聽著馬車外傳來的聲音,看著手上的核桃仁,不由哂笑。 到底是成為了墻外小人。 就在車內兩人正在說話時,車外的兩人卻沒有那么和諧。 “是說喬喬想要做什么,我們就讓她做的吧?”趙三娘子眼睛瞥著沈丘,有些控制不住日常的柔弱語調,但相比于她眼神里的殺氣,這點小紕漏根本沒人在意。 沈喬一臉認真地點頭。 這件事她爹做的太不地道了。 外面一時沒有吱聲。 “喬喬傷心,我也傷心,你就是這樣做爹的?要是不疼惜我們娘倆,我就帶著喬喬回娘家去!”趙娘子聲音里忽然溢出哭腔,沈喬猜測她娘是知道自己現在崩人設了。 對面的聲音沉穩,沈喬卻能聽出她爹其實有些急了。 “三娘,你聽我說。我思來想去,喬喬的學業更重要,要是咱家姑娘連學堂都沒上過豈不是讓村里的孩子恥笑?” 這次是換趙三娘子猶豫了。 沈喬心里一緊。 娘啊,你爭點氣,千萬別被她爹帶偏了。 好在趙三娘子反應快:“若要使讀書識字,吳老大夫不也能教?況且喬喬又不是考秀才,非要送進私塾去干什么?” 沈喬顧不得謝源了,忙跑到車簾子旁蹲著偷聽,心里緊張地盼望著她娘能多說一些,這可是事關她人生幸福的大事,一定要扭轉她爹的想法! 沒想到她娘還沒來得及發言,沈丘繼續說道:“原先是我想錯了,今天在茶館和馮先生聊了一會,咱讓喬喬念書不是去識字的,要是識字村口的叔伯哪個不能教?讓喬喬學的就是個禮字,你看謝源,那孩子就識禮數?!?/br> 一聽這個,沈喬就一口氣梗在心頭,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謝源。 謝源穩穩坐在牛車車板凳上,神情淡然地一顆一顆吃核桃仁。 沈喬氣憤地想著:好啊,原來罪魁禍首就在她身邊。 趙娘子無言了一段時間,原先的氣焰摧折了一次,心里的想法被動搖了。 “可是咱喬喬多乖啊……” 卻不料他驀地道:“三娘不是趙先生的女兒嗎?幼時難道不曾讀過私塾?” 直中要害。 沈喬絕望了,她知道她娘已經完了,徹底敗北。 趙娘子沒辦法回應,她不是趙三娘子。 原本的趙三娘子當然讀過書,小時候的梅三娘卻根本沒有讀書的機會。小時候的梅三娘別說讀書,一整年都不一定能摸得到一回紙和筆,她接觸的最多的就是血,冰涼的兵戈,和溫熱的尸首。 無法活下去,又怎么會有時間去讀書呢? 趙三娘子眼神漸漸暗淡,她沒有正常女孩的成長經驗,不知道在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做些什么。也許讓她來教導喬喬才是真的誤了喬喬。 她輕輕點頭,用低緩的,屬于詩書傳家自小性子柔順的趙三娘子的聲音道:“你說的是?!?/br> 在趙娘子和沈丘的話題結束后,沈喬就抱著胳膊蹲在牛車角落,焦慮地啃著手指。 冬天被凍傷的皮膚好像在瘙癢,她想起了那怎么寫也寫不盡的大字,凍裂了的五指拿不住筆端,只能將筆綁在手心,研磨的墨水一遍遍結成冰,她要一遍遍地將冰砸開。 夜晚呼號著大雪,她被罰站在室外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時才見到大小姐的婢女嬉笑著,給站在私塾門口的她從頭到腳澆下一碗熱湯。 謝源將核桃仁遞到眼前,沈喬就伸手揮開:“不吃,吃不下去!” 核桃仁被打落,掉在牛車的木板上,謝源看了一眼腳邊的核桃仁,慢條斯理地彈掉衣擺上沾的碎屑。 此時牛車停下,趙三娘子掀開簾子,卻見到沈喬蹲在馬車里,臉埋在胳膊間。 一看便知道剛才的話讓沈喬聽見了,沒有如她所愿便生了別扭。 謝源平靜道:“趙姨先回去吧,我來勸勸喬meimei?!?/br> 趙三娘子有幾分猶豫,沈丘看了一眼謝源,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出了確定,便攬著趙三娘子走了。 牛車外漸漸安靜,沈喬的爹娘似乎是走遠了,有意給他們留出空間。 “我三歲起開始念書,尋常的書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夫子問三答十,稱我考科舉亦能一路通天?!?/br> 沈喬不懂他為什么開始向著自己傾訴前塵舊事,她現在很煩躁,想要離開和逃跑。 謝源輕輕地摸著沈喬的頭頂,說:“我會保護你?!?/br> 沈喬:“你又不能替我去私塾?!?/br> 謝源蹲下身,少年周身不近人情的冷淡在此刻緩緩消散。 這是他的meimei。 在他失去母親,父王舍棄他這個棋子之后,他自己決心要保護了的meimei。她笨拙,無知,不識禮數,比誰都要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