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廟里的香燭氣息不同,這里的空氣里有一股稻草的氣息。 這里是哪里?是死了嗎? 謝源愣了好一會,呆呆地轉動視線看向四周,才意識到自己不僅沒死,或許還被救了。 身下的床很硬,被子摸起來很粗糙,睡了一晚后他皮膚上都起了輕微的紅疹。 這就是百姓的寢具嗎? 謝源盯著被子上面的補丁,在那一瞬間茫然:這種粗糙的東西就連最下等的宮人都不會用。隨后他想起來,自己現在連最下等的宮人都不如。 謝源撐著身體,環顧四周,努力地獲取更多消息。 正經的家具很少,堆滿了零零碎碎打獵用的小物件,看起來似乎是獵戶的家中。 謝源動作一頓,心中宛如一盆冰水澆下,是殺了他母妃的仇人。 是想要用他的世子身份要挾他父王?還是說企圖攜恩換一個錦繡前程? 謝源嗤笑這種天真的想法。 自己可不能換來錦繡前程,他還有兩個哥哥,哪一個都比他受到重視,不然也不會是他在京中做質子。 謝源轉動視線,再次落在周圍的打獵武器上,心中更覺得諷刺。 從京中奔逃千里,日日夜夜都在被官府精兵圍剿,想不到最后殺了他們的不是官兵,而是一群沒什么能耐的山中獵戶。 朝廷的那些廢物官兵還不如這些烏合之眾。 他的目光輕輕一移,忽然落在了前方。 那里的房門微微敞開著,一些光線照進來。 謝源手指微微動了動,如果現在他逃…… 剛剛升起心思,門外開始響起了拖拉著鞋跑動的聲音,幾乎在下一秒門就被撞開,闖進了一個穿著舊紅襖的小丫頭。 謝源趕緊閉上眼,裝作一副沒醒的樣子。 沈喬進來的時候房內很安靜,她下意識地放低了腳步,悄悄地移到床邊,然后微微睜圓了眼睛——床上躺著一個好看的小哥哥。 他的皮膚白得好似牛乳,眼睫毛又長又密,就連頭發都香噴噴的。 沈喬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比畫上的還要好看。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輕輕地觸一下那清瘦少年纖長的睫毛。 “你在干什么?” 發覺對方的動作開始放肆,謝源立刻睜開了眼睛。 沈喬猛地抬臉,只見一雙清冷冷的眼盯著自己,她像是燙了手一般,趕緊將摸在他臉上手縮回去背在身后。 “我沒干什么?!鄙騿瘫尺^手,還有點害羞地抿唇,臉上滿是討好地笑,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小丫頭不過八九歲年紀,因為瘦,杏眼顯得尤其大,像是烏溜溜的沁水葡萄。 可她行事如此鬼祟,必定心懷鬼胎! “我叫喬喬,表兄叫什么?從前在哪里?” “你靠這么近干什么?” 沈喬訕訕地將屁股往遠處挪了挪。 見他還盯著自己,沈喬只好委屈巴巴地站起來,站遠了一點。 “要是沒什么事情的話,喬喬就先出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她話沒說完,表兄忽然伏在榻邊咳起來,他咳得太用力,手用力壓緊床沿,指節壓得蒼白。 沈喬見他忽然間咳得這么嚴重嚇了一跳,湊近過去擔心地問:“表兄你難受嗎?我去喊娘來!” 謝源頭上已經生出了一片冷汗,艱難地說出了一個字。 沈喬仔細一聽,是個“滾”,還未來得及反應,接著就被謝源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懵了,都忘記從地上爬起來,眼眶眨眼間生出水光。 謝源在一道嗵的聲響后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意間做了什么。 他看著沈喬,下意識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手指抓了抓被褥,還是沒有說出口。 兩方沉默,屋里一時沉寂得能聽見茅草屋外冰棱滴答滴答化水的聲音。 謝源慢慢地調整位置,讓身體靠在床一側的泥墻上,墻壁的寒意透過薄衣傳遞到他的脊背上。 他心中清楚,自己心中怨懼,往日熟悉的人死了個一干二凈,自己之后要么獨自堅持到接應的人來,要么就是被發現然后被官服捉走。 前途未卜之下,心急攻心,失手推了這個姑娘一把,但再怎么做都不該怨到一個小丫頭。 即使淪為階下囚,謝源依舊是風光霽月的常清世子,骨子里的修養與嚴格的道德標準不斷鞭撻著他,讓他心中生愧。 “這位喬姑娘,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喬還紅著眼眶呢,看了一眼謝源,似乎想要賭氣,可面對著那樣一張臉,只猶豫片刻便xiele氣,低聲喃道:“娘、娘說你是我的表兄?!?/br> 謝源暗自感嘆她好哄,心底輕微地松了口氣:“既然是表兄,那我……伯父,去哪里了你知道嗎?” 沈喬老老實實道:“我爹去縣城里了。說是買糖?!?/br> 糖是貴價物,謝源看這家徒四壁,怎么可能有錢買糖。 他心中輕輕一嗤,是用他娘的頭和十來條人命換賞錢去了吧。 嗤笑之余不禁心思一動,人去了縣城,這院子里應當只有這個丫頭和她娘兩個人,現在不就是逃走的好時機嗎? 不,可行性太低。 他垂著眸細細思索。 如今隆冬,天寒地凍,沒有馬匹隨扈,他一個人上路根本走不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