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 三日后,趙姝從夢魘里倒抽一口涼氣地一下子坐起,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清雅萱軟的高榻上。 高榻外頭垂著兩重淺青色的紗帳,婉約朦朧若煙霞般柔軟好看,她一時未及發現自己周身異樣。 掀開紗帳,里間布置素雅貴重,淺色梨木上案架上是一只月兔搗藥的香爐,也不知燃得什么料,聞著有股子清幽的花草氣。離著床榻不遠的兩扇菱窗皆支開了條縫,熹微晨光里,涼風習習,內間竟通上了地龍,絲毫也不覺著冷。 去檀侯府上執刑的一幕幕,同新河君翻臉爭辯,連帶著被刺墮水后的驚恐,這些畫面在她腦子里交織亂竄。 最后,定格在嬴無疾去城北前,同她交代不可離開侍從視線的場景。 或是花草熏香有安神效用,一想到那雙堅毅淡然的碧眸,她長吁出一口氣,慌張急跳的一顆心才緩和下來。 外間屋門響動,似是有人進來。 ‘吱嘎’一聲輕調,卻又讓她想起什么,翻身下榻后連鞋也趿反了,便要去問人。 她差點遇刺被活活淹死在檀侯府上,若是嬴長生以為她真死了,也不知會急成什么樣。 她理所當然地這般想,連懷疑都沒有,趿著鞋一掀珠簾,正同進來的侍女撞了個滿懷。 洗漱湯藥碎了滿地,兩個侍女駭得跪地告罪,趙姝怕她們看出什么,隨手取了件外衫兩下裹好,咳了咳用偽音焦躁問:“不用怕,就兩個杯盞,是孤自己沒看清,秦王孫可從城北回來了?” 侍女連連搖頭,正收拾時,外間響起了個蒼老的聲調:“去重新煎了藥,一會兒送飯食,再來打掃?!?/br> 侍女退去,待屋門闔上許久后,趙穆兕有些吞吐地問了句:“姝兒,你可是起身了,老夫可方便進來說話?” “???”其實他二人也就隔著一道珠玉墜成的垂簾,珠簾還在晃著,雖瞧得不甚清楚,可人影總能瞧見,趙姝奇怪道:“先生怎么了?” 說罷,她沒等外頭人進來,倒是當先一步掀簾跨了出去,走到趙穆兕跟前追問:“王孫疾昨夜可歸?” 豈知,趙穆兕不答反而彎下腰深深行了一禮,道:“先王后待吾全族,恩同再造,老夫卻不得不讓她的獨女曲降身份。王姬,請受老夫一拜!” 這段話若一記悶雷劈來,趙姝當即愣住。 湖底生死線上走了一趟,入新河君府上改換身份之事,也是同嬴無疾早就商議過的事,她只是,沒想到會這樣突然…… 原來昨夜王孫疾突然將北山事物交托了蒙離去辦,他半道回來也進了檀侯府上,沒成想就碰上了刺殺之事。 也是萬幸他回來。昨夜趙姝一落水,侍衛趕過來前,王孫疾便從趙穆兕身后的廊柱旁出來,第一個跳下了水去,也是他在湖面上命人趕船照亮,在血水飄上來的一刻,他便一個翻身朝水下扎去。 將人活活淹死的刺殺之法,鮮少聽聞,而檀侯府第側院的大湖,又是絕佳的溺刺之地。 若非是衣帶上纏了新河君的短劍,即便是嬴無疾反應再快身手再好,都無法在人淹死之前尋到。 “刺客傷了腿,老夫已命人闔城大索?!壁w穆兕雙手交握著撐在紫檀仗上,他同趙姝隔案對坐,始終帶了兩分拘謹,他壓低了聲:“事已至此,咸陽替身已代你入了余蔭殿,王姬不必介懷那人。如今不僅秦人要來分一杯羹,各處舊晉遺族封臣亦蠢蠢欲動,至少這一月里,邯鄲不會太平?!?/br> 說著他欲言又止地掃了她一眼,那日趙姝被撈起后已然閉氣,也是王孫疾上去施救,趙穆兕活了這一把年紀,如何看不出他二人的關系。 再有兩日他就滿六十整了,這一生見慣風雨政爭,他能看出來,王孫疾的焦迫無措,絕非作假。 只是他素來憎惡秦人,尤其是見了同趙姝幾乎如出一轍的替身后,更是覺著,即便繼位作了趙王,若真擺脫不了傀儡的命運,這王位坐著也是不吉。是以,他只三言兩語就將施救之事一帶而過。 “先生莫再攬責,我本就無意那個位子,倒是昨夜,實在是太險,若沒有先生之前拔劍,短劍柄上還雕了個那么容易勾連的白澤尾巴,我怕就連御極也等不到,就真得淹死了?!?/br> “什么昨夜,去檀府抄家是三日前的事了,你受寒發病在榻上足足躺了兩晝夜?!?/br> 新河君僅有一子在洛邑任職,后頭女兒六歲上便得了傷寒夭折,自此他府上寥落也沒個妾室子女。他雖嚴厲古板,卻全是對著不成器的世家兒郎,也因自家這一段緣故,有時見族中誰家添了女孩兒時,賀禮總備得重一些。 是故,在得知了趙姝這一段荒謬身世后,趙穆兕思及過往,尤是想到十幾年前自己曾寶貝得眼珠子似的小女兒,在趙姝來拜師的第一日,兩個娃娃玩得頗好,如今才明白,約莫都是女孩兒的緣故。 他的女兒命蹇,無法將這世上的好東西都捧了去??伤w戩,竟能叫自己的扮了男裝的女兒,去秦國為質。 一個這般韶華年歲的小姑娘,以降國質子的身份孤身入敵國,就沒想過會遭受些什么! “先、先生?”趙姝未料自己一氣躺了這么些日子,見趙穆兕神色悲苦,她一時也無暇去細問,還是重復一句:“那秦王孫現下在何處,我想見他……額,姝兒有事要問他,也許能查出刺客來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