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奢望,或許兄長的計劃能趕不及實行,她就以新河君嫡女的身份同王孫疾歸秦了。 這樣的話,或許兄長會被迫放棄計劃。 即便他們真正的永無可能,乃至于老死不見。 即便她真就以宗氏女的身份去聯姻。 抱著這樣的僥幸,她看嬴無疾的眼神有了質的轉變,是女兒家的羞氖小意中又摻著赤忱信任。 嬴無疾也守信,路上肅然端正再沒親近過一回。 二人分騎,晨昏造飯時,若那個花白胡子的周使不在,便一改端肅視線交融,因是在行路趕路,眸中剔除了欲,單只剩了情義默契,玲瓏透亮,反倒將原本的偽裝掩去。 路上風景高闊,北地秋涼得早,霜紅滿山,她回頭喚他阿生,很快也聽慣了這人喚的小樂。 她慣不會說謊,若要人信時,便須得讓自己更信。 連著近半月,她都只睡了一二個時辰,乃至于到了邯鄲西郊時,終是撐不住,直直從馬上墜下去。 嬴無疾策馬一下將她馬韁控牢,也沒再顧忌旁人,徑直將人提到了赤驥身上并坐。 “萬幸有王孫在,繒侯可有事否?”周使忙忙開口,一臉焦急。其實他方才離的最近,眼看著趙姝朝下滑,此時在平整郊野,馬蹄翻飛速度極快,這要是沒進城,正主先給馬踏死了,他可真沒法回洛邑交代,當下開口埋怨著勸:“繒侯就同王孫并騎吧,這幼時就藥罐子里泡大的金貴人兒,一天天地趕魂一樣也不安寢,昨日鎮上就該依王孫的話換了馬車,適才差點嚇沒老夫的魂,您若……呸呸呸,進了宮就把全邯鄲的醫官召來先瞧,御極的事,左右天子封詔就在老夫兜里,擇日緩緩辦才好?!?/br> 周人的圖謀已經破滅,是故此番只從宗世里隨意挑了個不明政事的賦閑宗親來,宣令而已,一紙空文的,這老者天生帶著宗周的傲氣矜貴,又腐朽和善,最適合來淌這渾水,像是要刻意表明宗周公正不偏幫的中立態度。 周使絮叨的話還沒完,嬴無疾未及答話,在他懷里靠著的趙姝卻撫了撫昏沉的頭,陡然挺直脊背搶先反駁:“不可,今日就入宮拜謁完,明日祭祖陵,三日內儀典務必結束,亂臣賊子敢阻攔的,盡速明正典刑!” 她唇色蒼白,聲調低卻透著狠厲,同往日全不一樣。見周使愕然,她忙收起厲色,又改口道:“夜長夢多嘛,阿翁不必擔心,我近些年身體強健許多了?!?/br> 偏一陣風灌來,肺里作癢又因說話嗆了,當下咳了個驚天動地。 “好好,都依繒侯便是,你這孩子……”周使連連搖頭嘆息,目露不忍。 她自小嘴甜,洛邑的宗親族人太多,分不清時,凡是對著有些年歲的老頭,都是不作區分地一律喊一聲阿翁。 世俗來看,公子殊地位尊崇又是趙王獨子,人好像頑劣了些,對長輩不論有權無權倒是都肯誠心對待,這一點上,許多公子王孫都是不愿的,唯恐折腰于無勢之人,自降身份。 是以趙姝的長輩緣好到不自知,實則她只是真正的性子太軟,說老實話,這次來的周使,她一直想不起來,到底是外祖第十七個堂伯還是第十九個,兩個老爺子面貌相似,好幾年沒回去,她早忘了。 說罷,軍陣收勢,緩緩停在邯鄲城的西城主門樂清門下。 黑壓壓的玄衣重甲的五千騎兵列隊城下,從極遠處的一條墨痕越放越大,若山岳之勢來襲,最后全貌延展之際,其威懾壓迫震徹。 即便邯鄲歷經了田氏之亂,而他們是護送原本的趙太子來繼位的,天子令兵亦早入了城,守城的趙軍卻還是嚴正以待,自三日前就做好了備戰。 秦人苛待宗親子弟,有二十級軍功爵制,斬敵首換爵祿,城下這些精騎俱是正值壯年的老兵,身經百戰,每一個身上都系了不知幾條敵軍性命。饒是邯鄲城內外趙軍合起來有十余萬之眾,仍是對這區區五千秦人精騎忌憚悚然。 其實趙戩早在數日前就傳了旨,讓他們屆時不要阻攔,可邯鄲已亂,此刻,守城的校尉郎并沒有立刻聽令。 周使令人用碩大的傳音銅號,一遍遍朝城樓上喊話。 巍峨城樓聳立冰冷,連個應話之人都沒有。 周使生怒,王孫疾倒下了馬,牽著趙姝在城樓下踱步,從陰翳里走到光亮中。 僵持了足有一刻,終是有人認出了馬上的趙姝。一個級別不低的將官在城樓上突然喊:“是太子,真是太子殊歸來了!秦人將帥在與他牽馬!” 嬴無疾仰頭瞇眼,迎著邯鄲城熱烈秋陽舉目高望,面上神色悠然全不在意那些黑洞洞的箭垛。 平城之戰,因趙姝一人降國入質,保全了十余萬差點餓死的士卒,她雖在貴胄國人那兒擔了許久的罵名,卻在軍中聚了人心。后來邯鄲內亂,眾人更看出了罪責不在她身上,那些罵名也漸漸散了。 “開城門!”片刻后,令聲迭起,甕城內外厚重高聳的兩道城門次第開啟,在日陽下拖出一段古老陰森的刺耳調子。 嬴無疾仍是立著牽馬,他仰頭堅毅目光里透出兩分關切柔情:“我入宮一趟,你先同周使去別館用膳睡一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