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個動作落在嬴無疾眼里,無異于狀若挑弄迷惑。他黏膩手指剛好落在她唇角,天知道,這一刻,他是費了多大的念力,才竭力忍住想要探入一觸的心思。 二人視線交融,趙姝自是懵懵懂懂地看出了些他眼底的含義,她也不怯,索性他是個斷袖的。 她忽而退開一步,‘呸’得一記吐出了流進嘴里的湯汁,故作兇蠻得揮開他的臟手:“這湯有點咸,我吃飽了,要去給它洗毛了?!?/br> 嬴無疾也沒攔她,只是在她出門前說了句:“這幾日有醫官術士過來,他們應都能診出你非是男子,切記不要表露身份。這宮中侍從都啞了也不會讀寫,你倒不必在他們那兒拘束?!?/br> . 殿中的醫官流水似得往來,就這么整整過了十日,當最后一位北胡來的游醫含混不清地說年輕時似見過此癥,卻估摸著天下早已不存解癥的法子后,終南的這所行宮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那位北胡游醫上午才走,趙姝正獨自傷神寂寥,午膳前,就有啞侍從主苑過來,遞了張泛青小箋,上頭是那人游龍般蒼勁的大篆,說是要請她同去游湖,午膳也一并在湖上用了。 她想了想喊住那啞侍:“王孫無客,只請我一個嗎?” 啞侍脾氣頗好地笑笑,比劃了半天,見她也看不懂手語,遂只是肯定地點點頭,他們雖接觸不多,卻都十分喜歡府上這不知什么來頭的小公子。 又是替她延醫,又是請她單獨游湖,多日不見,她心中想到那人時,免不得卻又惴惴起來。 想到先前他滿手湯汁捏她臉的樣子,趙姝暗自腹誹,這人不會還在覬覦著自己的‘男身’吧?! 躊躇再三后,她決意兵行險招,反正此地荒寂這些啞侍也是他說過的比死士還牢靠,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再被旁人識破身份,也總好過糊里糊涂得在死前還要失身于不愛之人。 . 湖光倒映山色,岸邊遍布著低矮繁茂的山茶花,畫舫系靠之處,正是綿延了十余里的杏林盡頭,春寒料峭,枝頭的杏花卻不畏寒,遍野爭相著綻放。 一人長身玉立、褒衣博帶,正負手立在湖岸邊瞧著水中云影,不知在謀算思量什么。 耳邊腳步窸窣,當嬴無疾回頭看去時,不禁目中震顫,方才的謀算布局幾乎是頃刻消散了。 但見趙姝一身杏黃裙裾,一手托著大野兔的屁.股,另一手提著有些偏長的裙擺,在荊棘斜坡邊跳著行路。 可饒是行路姿態變扭不雅,也難掩少女嬌憨天真的意態,除了易容的五官芙頰在午正耀目的日陽下顯得有些蒼白,卻難掩清麗靈秀,即便算不得傾城艷麗,亦有種說不出的,世間難尋的意蘊。 更難得的是,少女身段風致,纖腰玉山,叫這緊窄上裳一勾勒,直是將咸陽舞娘都比下去不少。 只這么遠遠瞧了一眼,嬴無疾就覺著心若擂鼓,神魂亦似軟了三分。 她快步小跑著沖下斜坡,立在杏花初綻的嫩枝下,也不解釋,只抱怨似地提高裙擺露出蓮足一點的繡鞋,同他行禮:“這女子的繡鞋也太難行路了,也不知是哪個的,襦裙一件比一件小,腳倒這么大?!?/br> 她好笑地踢起腳尖晃蕩了下,便果真瞧見空了二指的縫,想來一路是趿著行來,不甚方便。 “擺膳吧?!币娰鵁o疾轉頭冷對,吩咐啞侍后就欲登船,她才暗自吐舌松氣,知道自己是賭對了。 正松快竊喜地當先一步越過他時,不妨嬴無疾側眸掃過,視線頓在那衣擺邊繡著的一個‘鄭’字時,心底里的綺念頓時散得無影無蹤,他用從未有過的粗暴音調突然呵斥道:“誰給你尋的這件,給本君脫了!” 這一聲連她懷里的兔子都禁不住抖了下,砸吧了下三瓣嘴,仰起頭無辜地看向男人。 …… 過了午,畫舫穿過重山無數,行至一處開闊湖面,日陽暗了些,微風再一吹時,就顯得有些冷了。 趙姝看著男人吃畢最后一箸菜,也聽過了當年鄭姬在后宮榮寵六年的風光日子,她一面拿著個自制的滾筒給野兔黏走浮毛,一面欸嘆扼腕,眼珠子轉了轉訕笑著說: “怪道她的衣衫都那么緊呢,這壞女人害了那么多人,心腸歹毒,為了你父君的喜好,竟連息肌丸這等陰損的東西,對自己都下得了手,到頭連個子嗣也無?!?/br> 湖光山色,又跟著個斷袖,即便是方才被他唬了一跳,這春日午后,也算是半年多來,她都未曾得享的悠閑日子了。 捏起一杯桃花淡酒淺抿半口,她黏毛的手勢愈發快的流暢。 宮闈閑話,就當故事聽聽無妨。今朝有酒今朝飲,不過當這人要繼續往下說時,她即刻起身故作驚喜地指與他遠處另一搜畫舫:“你瞧那船上,好多兔兒燈呢!夜里燃了同星星一道映在湖里,定然有趣?!?/br> 她自是不會傻到,要去聽他將胞妹的死法。單就是一件鄭姬的衣裙,他方才就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個洞呢,若非船上未備衣衫,她都想快快換了這件偏窄的裙子了。 嬴無疾掩下眉間落寞傷痛,順著她的手指撇了眼遠處那只掛了兔兒燈的船,他目中陰冷唇角無聲勾了下,喚來啞侍吩咐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