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讓開路!我要去主院尋雍國夫人?!?/br> 廉羽卻渾似不覺,只是抬眼道:“夫人不會見你?!?/br> 外頭勘驗令牌畢,馬車就要出宮時,他在趙姝掙扎之前便喚人進來,執劍走前又悶聲留了句:“趙王后在國師府上搜出了私鑄的兵械,半月前,國師逃遁于燕,公子您的義兄,也被牽扯進去,不知所蹤了?!?/br> 趙姝與王做藥人之事,無人知曉,廉羽也是偶然間在大國師府上探得端倪。他隱約曉得,她每隔數月要服解藥的事。 到底是自小相識的情分,廉羽此言,即是敲打她,或許連自己就要沒命了,就不要再多管他人了。 …… 被兩個蠻橫孔武的軍士押在馬車里,趙姝奔逃無望,一顆心浮浮沉沉著,腦子里一會兒是戚英木偶似的容色,一會兒又想著義兄如晦的下落。 抵擋寒毒的藥只有大國師能煉,邯鄲竟出了這樣大的事,原來她早已不是能否回洛邑的困境了。 馬車駛入咸陽城東門時,一陣風雨吹開薄薄轎簾,她木然仰頭看到的,是這座陌生王城高聳冰冷布滿箭垛的甕城。 如今死局,直是求告無門。 當年榮寵邯鄲她有周趙二國獨一份的尊貴權勢,發夢亦不能料到,自己屈就勞心地去醫貴人的病,到頭來竟求不到,從前視作的微末小事。 三月之期都過了,想來就是王孫府恰巧有能延遲病癥的藥,也大抵阻不了她的命數。 竟還要在她死前,叫她眼睜睜瞧著英英被人欺辱。 從東門入王孫府,不滿盞茶的空,就是這么個空兒,趙姝眼中清明。 車馬依舊停在最初來時那間無人空鎖的水榭前,她不用人押,聽的馬車夫一記吁,轉身就掀簾跳了下去。 “哎呦,貴人從昌明宮回來,怎么一身的泥呦?!?/br> 這一回,李掌事早早候著了。 “王孫他…可回府了?”她足下不停,將兔子塞了予他,忽然就問了這么句。 “主君午時就歸了,閱了一下午的簡牘,現下在蘭臺……”老掌事愣神瞧著被硬塞過來的碩大野兔,又吃驚地瞧著踉蹌遠去的人,他還從未見過質子殊這般不理人的情狀呢。 . 從未厭恨過宮樓殿宇的縱深闊大,趙姝一路超近道橫穿過整個王孫府,到蘭臺殿外時,她跑丟了一只鞋履,身子負荷到難受,幾乎都忘了自個兒還吃過那口摻了軟經散的餅子,駐足猛喘時,周身早已遍濕,后脊背上卻隱隱沁出虛冷的密汗。 跨進外院的時候,采秠正巧在盛要釀酒用的雨水,見了趙姝從外頭奔進來的模樣,簡直以為自己是見了鬼了,才燙干凈要封存的兩個小甕也不管了,慌忙就跑進去通報。 采秠的腳力好,四進院落頃刻就跑過了,要上浮橋時撞著一人,看清了忙急急躬身:“少府大人……” 不待他說完,成戊一笑先是替了他的話:“是質子來了?”繼而卻繃著臉吩咐道:“王孫豈是誰人想見就見的,你一會兒只令他樓外候著,不可擅做主張?!?/br> 言罷,他自個兒撐傘從另一縱院落別了過去。 …… 天地混沌雨落瓢潑,趙姝在廊下立得盞茶功夫,就覺著這天幕重云壓得她要透不過氣去,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采秠就假意朝樓內通傳了三回。 成戊隔著青墻,透過另一側內院的窗漏無聲地看著。 他先是唾棄采秠縮頭縮腦不堪用的老實樣,倒是趙質子容色懨懨得立在廊下,整個人失了魂一般的,根本都未注意到采秠的謊話。 今日夜幕剛落的時候,王孫就叫他留意昌明宮的動向,待聽的那寤生女還是沒能出來后,男人雖是嗤笑了句趙公子無用,卻明明白白地吩咐了他,去昌明宮試一試救人。 之所以說是‘試一試’,概因近日公子翼被奪了陳縣與王城兵權,而王孫需得借昌明宮那位昏主的勢,粉飾出一派賢孝和樂,以期打消陛下心中最后的一點顧慮。 是以,按成戊的設想,趙質子可以做個玩意兒,或許來日也會一直伴著自家主君到娶妻之時。 枕邊暖床的玩意兒,確實該略哄著的。 卻絕不必拿苦心籌謀多年的大業去涉險。 大雨很快洇潮了成戊的袍角,正要離開不看時,他驚異地瞧見,窗漏里少年身影跌撞,卻依然快步走到浮橋前正中的空地上,就那么直直跪了下去。 成戊咂嘴,頗頭疼得皺了下眉。 衡原君總算做過大秦的儲君,區區一個寤生結巴的小丫頭,這人當真在乎心疼到這等地步? 他忽然有些后悔沒有早去昌明宮安排,此刻見采秠手足無措地在那兒咋呼,他將紙傘收攏從窗漏間探過去指了指,采秠立刻得了赦免般,趕忙又假意入了趟樓,出來后他就將滿身泥水的趙姝扶起,宣了她入樓。 趙姝忙揮開他獨自朝湖心走,未瞧見貼著雕花窗漏的青墻外,同她擦身而過的,雨幕中那道閃過的人影。青墻后頭,成戊的步子比她更快,見了趕來的采嵩,他悄聲厲色道:“立刻牽最好的快馬來,我要出府一趟?!?/br> 就是這么一道青墻,讓同他背道而馳的趙姝并不知道,其實自己這一趟已是完全徒勞多余,而她守了十余年的身份,今夜就要因成戊這么一個刻意的錯漏,陰差陽錯地暴露在昔日辱過的宿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