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入懷 第35節
瑛瑛身子一軟,淚水如泉般涌上眼眶。 周景然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情況如此危急,誰也不能保證薛懷的安危。 可她好不容易才確定了薛懷對她的心意,眼瞧著從江南回京之后,她便能成為名正言順的承恩侯婦人。 美夢即將要成真的時候,上蒼卻又給了她當頭一棒。 破碎的美夢如被鑿穿的石塊一般碎了個七零八落,瑛瑛身處其中,便會被這些細碎的石塊刮傷。 這傷口太多太痛,以至于她忘了分辨此時心口瀕臨絕境的傷心究竟是因為榮華富貴的淡去,還是因為薛懷這個人的緣故。 瑛瑛又在桃水縣等了半個多月,此時的周景然也恢復了些氣力,除了安慰瑛瑛之外,便是讓人去打探薛懷的消息。 至于王啟安那兒,薛懷身份高貴,他的失蹤或多或少會給王啟安一些震懾,讓他不敢在短時間內對周景然下手。 兩個朝廷命官命喪江南,總會給他帶來許許多多的麻煩。 可周景然派了許多親兵去尋找薛懷的蹤影,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卻仍是了無音訊。 這時的周景然嘴上不肯放棄希望,心里卻認定了薛懷已然遭遇不測。 他的不測,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救下周景然的命,否則以他的身手何嘗不能從王啟安的包圍圈里脫身? 瑛瑛也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渾渾噩噩地傷心了一陣,便打算趕回京城去向承恩侯府的長輩復命。 周景然自然不放心她一人回京,可自己又實在無法離開桃水縣,也放不下這些流離失所的災民。 他便去求了鄒氏,讓她陪著瑛瑛回京。 本以為冷了心的鄒氏必會推說不愿,可鄒氏卻出人意料地應下了這話,并對周景然說:“這事之后,你的救命之恩我也還清了?!?/br> 周景然訥然無語,想去瞧一眼鄒氏時,卻發現她早已闔上了門扉,將自己隔斷在這迷蒙的夜色之中。 * 臨行前一日,鄒氏陪瑛瑛徹夜長聊了一回,瑛瑛也難得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她將自己身為庶女的過去,以及苦心籌謀著嫁給薛懷的往事都說與了鄒氏聽。 鄒氏聽后嘆息了一聲,眸中掠過些羨慕、嫉妒之色,她說:“有時候,我倒希望周景然死了,這樣他的嘴里就不會冒出那么多擊碎我的心的話語,日子過的要比如今更舒心一些?!?/br> 瑛瑛哂笑一聲,習習的涼風往她鬢發間拂去,將她本就清艷的面容襯得愈發出塵脫俗。 “江南不僅風光好,民風也好。等我回了京城之后,便是個克夫的毒婦了,縱然公爹和婆母嘴上不說,心里也會怨怪我?!辩匝宰哉Z般說道。 鄒氏知曉為人媳婦的苦楚,聞言也適時地噤了聲,陪著瑛瑛瞧了會兒迷蒙的夜色,便道:“山有山道,水有水路,這世上從沒有絕境一說,薛夫人心性堅韌,必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br> 這時瑛瑛也朝著鄒氏望了過去,明明只是如此普通的一眼,卻讓鄒氏清秀的面容清晰地倒映進她的眸中。 往后的許多年里,瑛瑛也曾有過彷徨與失落的時候,她便會憶起鄒氏的這番話,便莫名地從心里生出一腔孤勇來。 * 天明時分,瑛瑛與鄒氏上了路,周景然將她們送去了桃水縣。 他還替瑛瑛尋回了小桃等人,丫鬟們與她團聚之后便抱頭痛哭了一番,得知薛懷已遭遇不測后,小桃更是險些哭暈了過去。 “夫人才過了幾天好日子,怎么世子爺又……又這樣了呢?”小桃哭的滿臉是淚,瑛瑛瞧了心里也憋悶的十分難受。 主仆幾個休整一番后便上了路。 馬車才駛離了桃水縣,便在寬闊的官道上撞上了一隊兵馬環圍、人影浩蕩的官兵隊伍。 瑛瑛下意識地要讓行,誰曾想那官兵的隊伍卻在瑛瑛的車馬前停了下來。 不等瑛瑛問話,柔嘉公主染著慍怒的嗓音便飄入了她的耳畔。 “薛夫人倒真是有情有義,薛世子如今還下落不明,你倒能心安理得地坐著他的馬車回京?!?/br> 第33章 被救 柔嘉公主的出現, 宛如給了瑛瑛當頭一棒。 她愣了好幾遭,卻也無法紓解此刻心間涌上來的震爍。 柔嘉公主,沒有任何理由會出現在江南, 除非她是得知薛懷失蹤之后, 才馬不停蹄地從京城趕了過來。 鄒氏覷見那一架綴著緹珠的金貴香車,便知曉其中端坐著人的身份非富即貴。 見瑛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便替其開口道:“敢問貴人可是往江南行去?若是不識得路, 我可為您指明方向?!?/br> 恭敬的話語里藏著幾分不卑不亢的意味, 若換了平時, 柔嘉公主早已心生惱意,可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擔憂薛懷下落一事上,也懶得與=鄒氏多計較。 早在薛懷與瑛瑛到達江南之前,柔嘉公主便從相熟的官員嘴里得知如今的江南局勢復雜、險象環生,也不知薛懷能否平安歸來。 柔嘉公主歷經了一場天人交戰般的踟躕,一顆心冷了又冷熱后又熱, 到底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薛懷慘遭不測。 所以她便點了一隊死士隨行, 毅然決然地趕赴江南。 誰曾想馬車行到半路,薛懷下落不明的消息便傳入了她的耳中。 這下柔嘉公主難以抑制心內的傷怮,不分晝夜地趕至江南邊界, 卻遙遙地瞧見了印著薛府旗幟的車馬。 薛懷失蹤已一月有余, 誰都不敢斷言他還活在這世上。 萬念俱灰的瑛瑛也只能黯然地離開江南, 去向承恩侯府的長輩們認錯懺悔。 可柔嘉公主不愿相信薛懷已死的事實,在她沒親眼瞧見薛懷尸首之前, 她都不會放棄去尋找薛懷。 她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單是皇叔給她安排的死士便有百人之多, 只要她一聲令下,這批訓練有素的死士們便能把整個江南翻個底朝天。 柔嘉公主冷笑地唾棄著瑛瑛, 一個出身卑賤的庶女,哪里能為薛懷排憂解難,哪里稱得上是薛懷的賢內助? 短暫的交鋒之后,柔嘉公主便撂下了車簾,只肅冷地吩咐車夫:“走?!?/br> 車馬輪軸壓過泥石的聲響變得漸行漸遠。 鄒氏也上前握住了瑛瑛透著森然冷意的柔荑,問她:“這便是你昨日提起過的柔嘉公主?那位本該嫁給薛世子的金枝玉葉嗎?” 瑛瑛艱難地點了點頭,從震爍中抽身之后,她便想開口與鄒氏說些什么,可喉嚨里的澀然卻讓她難以言說。 鄒氏見她面色頹然,仿佛在一夕之間被剝離了所有生氣一般,水汪汪的杏眸里盡是木然的哀意。 她仿佛能感同身受瑛瑛的哀傷一般,倏地便開口為她打氣道:“你才是薛世子的正妻,說到底這也只是你們的家事,由得她一個外人在這兒作威作福?即便是要給薛世子收尸,也該是你這個正妻做主才是?!?/br> 一席話震得瑛瑛猛然抬起頭,迎上鄒氏滿是不忿的眸光,便也把她的話放在心里揣摩了片刻,而后道:“這是自然,我才是夫君的正妻?!?/br> 即便薛懷當真身死,她也不愿意回到那個滿是算計與磋磨的徐府。 她愿意替薛懷守節,即便是在承恩侯府當一輩子的寡婦,她也不愿意回徐家另嫁旁人。 “我們也回去?!辩缡钦f道。 * 誰也不曾想到陛下與皇后的愛女柔嘉公主會擺駕親臨至江南之地。 周景然更是驚駭不已,甚至不顧自己尚未好全的身子,便帶著下屬與親兵們去迎接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早已厭煩了那些繁文縟節,連眼風都沒往周景然身上遞,只以命令般地口吻對他說:“替我安排個住所,每日只需送兩餐飯食?!?/br> 說著,也不去管周景然如何回答,便一徑往刺史府里走去。 只是柔嘉公主過慣了富貴錦繡的奢靡日子,驟然住進了如此狹小的刺史府里,只覺得渾身上下處處都不舒服。 可對薛懷的擔憂牢牢地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讓柔嘉公主無暇去在意這些小事。 后一步趕來的瑛瑛與鄒氏在刺史府前瞧見的便是這樣滑稽的一幕,周景然與府上其余的小廝一般替柔嘉公主抬著行李。 柔嘉公主帶來的人手將刺史府霸占的水泄不通,災民們窺見天顏,嚇得連頭也不敢抬,都只敢縮在正堂里。 周景然身子還未好全,只幫小廝們搭了一把手便退至了一旁,正巧在后側方瞧見瑛瑛與鄒氏的馬車。 他立時上前詢問兩人柔嘉公主造訪江南的原因,鄒氏不愿正面瞧他,瑛瑛便解釋道:“公主是為了夫君而來?!?/br> 說罷,瑛瑛便斂起濃密的睫羽,不再言談更多。 周景然了然地點了點頭,約莫是猜到了這位柔嘉公主必然是屬意于薛懷一事。 以薛懷的模樣和性情,惹得公主芳心大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促狹地一笑之后,周景然便突然變了臉色。 他忍不住跺腳嘆息了一回,心里的嘆息之語躍進瑛瑛與鄒氏的耳畔。 “若是公主能早到一步江南,興許薛弟便不用死了?!?/br> 薛懷一月未見蹤影,周景然千不愿萬不愿,也只得將“死”字與他聯系在了一塊兒。 可若是有柔嘉公主坐鎮,王啟安如何敢對薛懷痛下殺手?遠在京城的“護身符”再牢靠也不如這樁金枝玉葉的大佛來的震懾人心。 話音甫落。 鄒氏便留意到了瑛瑛迅速黯淡下去的神色,忍不住朝周景然遞了個眼刀過去。 反正她已與周景然和離,往后也不必再謹小慎微地充當賢婦,該說什么就說什么。 這個狼心狗肺的人也不會惦念她什么好,她也無需給他好臉色。 “薛世子可與你不是一路人,他才不會用自己的婚事去行什么狗屁大義,你可不配與他混為一談?!?/br> 成婚至今,鄒氏不曾用如此潑辣的語調責罵過周景然,這一聲脫口而出的罵語將周景然罵暈在了原地,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這時的鄒氏已攙扶著瑛瑛往刺史府的內院走去,只留給周景然一個決然離去的背影。 * 柔嘉公主在刺史府里住了三四日,并把身邊所有的死士都派出去搜尋薛懷的蹤影。 死士們盡職盡責,終是在第五日的清晨帶來了好消息。 他們在清竹縣臨水的一個村落旁找到了一個肖似薛懷的病重之人。 據村民們所說,這人是一個多月前從上流的湖水里漂到了村婦們漿洗衣衫的橋口。 因他當時滿身是傷,村民也不敢貿然挪動他,只得將村里的赤腳大夫請了過來。 那大夫瞧見薛懷的傷勢之后,便斷言他活不過三日,還是不要浪費他的膏藥了才是。 只是村落里的村民們都是淳樸之人,無法眼睜睜地瞧著薛懷斷了氣,便還是將他抬去了赤腳大夫的家中,逼著大夫給他治病。 也許是上蒼眷顧,又或許是薛懷命不該絕,這草藥敷在傷口之上,幾劑黑黝黝的苦藥灌了下去,薛懷的脈象果真穩當了下來。 柔嘉公主聽聞薛懷還活著的消息后當即喜極而泣,當下便要趕赴清竹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