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入懷 第10節
她才受了一場磋磨,實是不該再擔驚受怕下去。 回薛家的后半程路上,薛懷索性閉目養神,瑛瑛也暗地里松了口氣。 * 薛懷所在的翰林院事務繁忙,批給薛懷的婚假也只有四日。 大婚后的第五日,薛懷便在寅時四刻起了身,他有意放輕了動作,可撩開珠簾往外間走去時還是不小心吵醒了熟睡的瑛瑛。 內寢里只點了一盞影影綽綽的燭火,瑛瑛睜著朦朧的杏眸去瞧長身玉立的薛懷,發覺他已穿戴一新,連官帽也妥帖地佩戴齊全,立時唬了一大跳。 “夫君這么早就要去上值嗎?”瑛瑛透過軒窗瞧見了外邊黑蒙蒙的天色,只有零星幾縷曙光撥開云霧灑落進廊廡之中。 “嗯?!毖哑沉艘谎廴运坌殊斓溺?,出門前不忘叮囑她:“再睡會兒吧,如今還早?!?/br> 瑛瑛見薛懷連早膳都顧不得用,已然邁著蒼勁的步伐往松柏院外走去,與撥開濃霧的朝霞一前一后地行進,心里實在是訝異。 小桃與芳華、芳韻等人進屋伺候瑛瑛起身,她仔細地上了妝之后,將昨夜里挑著燈縫制好的護膝裝在了紅漆木匣子中,自往霽云院走去。 此時的霽云院只有三兩個婆子起了身,正在四面開闊的霽云院澆灌著抽了條的嫩芽,瞥見瑛瑛的身影后,幾個婆子驚訝著問:“夫人怎么這么早就來請安了,太太還沒起身呢?” 瑛瑛赧然一笑,走到廊道下與婆子們輕聲說道:“夫君起的早,我也不敢再貪睡?!?/br> 薛懷的勤勉闔府皆知,婆子們聞言也忍不住感嘆道:“咱們世子爺歷來如此,本以為娶了妻能偷上幾日懶……” 婆子們的調笑聲戛然而止,正屋內的杜嬤嬤已撩開簾子喚丫鬟進屋去伺候。 遙遙一見廊道上立著的窈窕佳人,杜嬤嬤慌忙讓人去耳房內燒起銀絲碳,并對瑛瑛道:“夫人快來耳房里坐坐,太太還未起身呢?!?/br> 瑛瑛笑著應道:“多謝嬤嬤體恤?!?/br> 不多時,宿在正屋內的薛敬川匆匆離去,龐氏便喚瑛瑛一同進屋用早膳。 瑛瑛卻推辭著不肯落座,只在一旁殷勤地凈了手,意欲服侍龐氏用膳。 “不必了,你只顧著好好養你的身子,早日給我添個大胖孫子就是了?!饼嬍闲那樯跫?,瞥了眼瑛瑛羞窘的臉色后,促狹一笑道。 因龐氏這個婆母格外和藹可親,瑛瑛便也壯著膽子開口道:“翰林院怎得寅時就要上值,夫君連早膳也顧不得用呢?!?/br> 龐氏見瑛瑛一副憂心忡忡地為薛懷思量的模樣,心下十分熨帖,便提點她道:“懷哥兒就是這樣的性子,不論刮風下雨都要在寅時四刻便出門去上值。我也說過他幾回,可他全當耳旁風。至于這用膳一說,他不重口腹之欲,忙起公務來更是時常顧不上用膳,往后你可得多用些心才是?!?/br> 至于該如何“用心”,則要瑛瑛自己去體悟。 早膳過后,龐世薇也趕來正屋向龐氏請安,正巧瑛瑛將自己親手所做的護膝贈予了龐氏,引得龐氏笑意漣漣,將腕間的玉鐲套在了瑛瑛的皓腕之上。 “你戴著玩吧?!饼嬍系?。 龐世薇在一旁如坐針氈,暗地里偷瞥了好幾眼姿容明艷大方的瑛瑛,見她不僅生的清麗動人,陪著龐氏說話時更是像長了一對七竅玲瓏心般將龐氏逗弄得頻頻發笑。 表嫂天還未亮便來給姑母請安,她就宿在姑母的碧紗櫥里,卻是姍姍來遲。 表嫂進門才幾日就瞧出了龐氏陰雨天膝蓋處會作痛的隱疾,緊趕慢趕地縫制了護膝,可她卻對針線活一竅不通,從不曾給姑母做過什么小件兒。 龐世薇心間酸澀無比,臉頰處勾出幾分薄霧般的慘白來。 龐氏見狀便打發走了瑛瑛,只讓人拿了她的名帖去請陸院首來給龐世薇看診。 * 午間。 瑛瑛料理好了自己的嫁妝單子,并把長輩們賞賜給她的珍寶首飾們登記造冊,鑰匙也交付給了小桃。 四下無事之時,瑛瑛便領著芳華、芳韻等人去了小廚房,在廚娘的指點下,做了一碗酸梅冰飲子。 薛懷不重口腹之欲,長此以往便食欲不振,飯前若是能飲上一碗消暑的酸梅冰飲子,興許能胃口大開。 日暮昏黃之時。 薛懷下了值,風塵仆仆地趕回松柏院后,便一頭扎進了書房之中。 詩書和五經緊跟其后,兩人神色各異,瞧著都有幾分疲憊在。 瑛瑛便讓芳華端了兩碗酸梅冰飲子給他們,見他們一口飲下后,才將他們喚到正屋,細問了薛懷一日的用食。 “奴才們正要稟告給夫人聽呢,今日世子爺只用了一小碗素面,連水也沒喝上幾口,長此以往地下去,爺的身子怎么受得???”詩書哭喪著臉道。 瑛瑛聞言也蹙起了柳眉,對薛懷不顧忌自己身子的行徑很有幾分不滿。 她可不愿意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難道是翰林院的差事太繁瑣?夫君忙的沒有時間用膳?”瑛瑛追問。 五經白著臉道:“官差上的事奴才們也不曉得,只知曉是去歲年底時發去江南的賑災銀子出了差錯,世子爺氣的不得了,下值回府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br> 瑛瑛沉思半晌,猜測應是賑災的銀子在環環下發的過程中被貪.官們昧去了大半,所以惹得薛懷如此氣惱。 她不懂朝政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顧好自己夫君的身子。 “你們也累了一日了,快去歇歇吧?!辩尫既A賞了些碎銀給詩書和五經,自個兒則趕去了小廚房,煮了一碗撒著蝦皮的雞絲涼面。 薛懷一日不曾進食,倒是不好再讓他飲酸梅冰飲子,瑛瑛便將余下的飲子都賞給了廚娘們分食。 她卸下了鬢間的幾支金釵,只著一件家常寢衣便走進了書房。 薛懷正在伏案查閱古籍,專心致志地連頭都顧不上抬。 “夫君?!辩p喚一聲,將泛著香氣的雞絲涼面擱在了桌案之上。 薛懷抬頭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賅地說:“多謝?!北阌帚@入了書海之中。 瑛瑛無法,只好巋然不動地立在桌案前。 薛懷不動筷子,她就不走。 半晌,薛懷才放下了手里的古籍,迎上瑛瑛滿是殷切的杏眸,便道:“你該去用晚膳了?!?/br> 瑛瑛仍是不動如山,眸光牢牢地攥著薛懷眼前的雞絲涼面,里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夫君餓著,妾身也不敢獨飽?!彼槐菊浀卣f道。 薛懷無可奈何地拿起筷箸,當著瑛瑛的面將這一整碗雞絲涼面吃進了肚子里。 瑛瑛展顏一笑,還未曾說話的時候,薛懷卻已從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徑往書房外頭走去。 瑛瑛不解其意。 眼瞧著瑛瑛立在原地不動,薛懷便回身疑惑地望向她:“走吧,一起去正屋用晚膳?!?/br> 成婚之后,薛懷每一日都陪著瑛瑛用晚膳,今日自然也沒有例外。 瑛瑛:“……” 早知如此,她還煮什么雞絲涼面嘛。 第9章 大婚第三十三日 翌日。 庭前庭后金桂飄香,初升的曦陽撕開了濃重的夜霧。 薛懷仍是在寅時四刻起了身,與從前獨來獨往的孑然不同,瑛瑛比他還要早兩刻醒神,只披了件單衫便去小廚房給薛懷煮了碗熱氣騰騰的清湯蝦皮面。 澆頭只是些爽口的腌菜。 薛懷本是沒有用早膳的習慣,可抬眼瞧見瑛瑛紅腫無比的杏眸,便只得耐下性子將這碗清湯蝦皮面吃下了肚子。 臨行前,因見瑛瑛疲累之余還要佯裝出一副精氣神飽滿的模樣,他便忍不住嘆了一句:“你實在不必這般早起?!?/br> 瑛瑛卻道:“夫君記得按時吃午膳,我可讓詩書和五經看著您呢?!?/br> 這話可把薛懷余下的赧然之語統統堵了回去,他忙時顧不上用膳已是常事,去歲還因此生了一場病。 薛老太太與龐氏也沒少苦口婆心地勸誡他,薛懷明面上總是乖順地應了下來,在翰林院忙碌時又將其拋之腦后。 “我知曉了?!毖燕嵵仄涫掳愕貞绥脑捳Z,而后才與她辭別。 當日午膳時分,薛懷果不其然又為了賑災銀兩不翼而飛的事百般懸心,根本顧不上用膳一事。 詩書和五經愁眉苦臉地坐在寮房里,雖不敢在薛懷入神時出身叨擾他,可轉念想起晨起時夫人的叮囑,便壯著膽子推門走了進去。 “世子爺?!痹姇p喚一聲。 值房內只有薛懷一人還在伏案查閱卷宗,其余的庶吉士都覷著空躲了閑,詩書心里愈發不忿,只出聲埋怨道:“世子爺也該尋了空歇一歇才是,別的庶吉士早已不見了蹤影,都把這一摞子事務壓在您的肩膀之上?!?/br> 薛懷從如海般的卷宗里抬首,清拓的眸光里仿佛漾著逼人的戾光一般,霎那間便讓詩書訥然地垂下了頭,只敢盯著自己的足尖瞧。 他差點便忘了,忙于公務的世子爺與往日那個和煦溫良的人可不一樣。 只是夫人為了督促薛懷用膳,私下里可賞了他和五經一人好幾錠銀子。 便是瞧在銀子的份上,他們也不能辱沒了使命才是。 “世子爺,家里的夫人可還在掛念著您呢,您若是又忙得連用膳也顧不上,奴才和五經可沒法向夫人交差?!痹姇戎鴫毫φf道。 薛懷聽后果真憶起了晨起時瑛瑛殷切般的叮嚀話語,瑛瑛平素膽怯知禮的仿佛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在薛懷跟前又是一味地做小伏低。 唯獨事涉薛懷的身子,瑛瑛才會露出幾分不容置喙的嬌蠻氣來。 昨夜晚膳前逼他吃下那碗雞絲涼面是這樣,晨起時監督他吃早膳也是這樣。 且她與龐氏和薛老太太不同,她的關心仿佛一張巨大的天羅地網,在頃刻間就能網住薛懷心中所有的推辭與不愿。 他無法像搪塞母親和祖母一樣去搪塞瑛瑛。 為何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 良久,薛懷妥協般地擱下了手里的卷宗,對呆愣著站在他身前的詩書說: “把午膳拿來吧?!?/br> * 日子風平浪靜,除了歸寧那一日瑛瑛受了徐若芝的一場氣外,她在承恩侯府里萬事順心。 唯一不美是她尚未與薛懷圓房,可圓房一事也講究水到渠成,瑛瑛即便心中焦急無比,也不好在薛懷跟前露出什么不矜不持的迫切來。 九月底,徐若芝出門。 此時的薛懷已在瑛瑛每日每夜的督促下養成了按時用膳的好習慣,人瞧著也比從前更清濯豐潤幾分。 龐氏瞧著成婚一月多便長胖了七八斤的薛懷,不止一次地與身邊的嬤嬤感嘆道:“別看瑛瑛是小門小戶的出身,我瞧著她心性聰慧,早晚有一日會把懷哥兒吃的死死的?!?/br> 那幾個嬤嬤揣度出了龐氏對瑛瑛的喜愛,便也在旁湊趣道:“誰說不是呢。從前咱們懷哥兒雖清雅如風,可到底是過于清瘦了幾分,如今瞧著才是英武挺俊,勻稱修朗,比從前還要再俊俏幾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