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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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聲,喝道:“來人,撞門!” 幾名手下合力撞去,門被震得哐哐作響。 在門閂和云亭終于抵擋不住之前?,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短促的笛聲。 黑衣人動作一頓,眸色越發陰沉,側目盯了手下一眼,他們連忙松了力道過去。 動蕩的大殿安靜下來。 云亭猛地呼出一口氣,轉身往里間走去。 一個人影在屏風內站著,其他人倒在地上,滾動間甲胄響起哐當的碰撞聲。 “他們退了?” 裴夕舟瞥見云亭的身影,單手收回劍,淡淡開口,屏風上影子也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云亭連忙應著,走到屏風內的幾步路上血光更濃。待他走至裴夕舟身前?,才發覺殿內燭火快熄滅了。 借著昏暗的燭光,裴夕舟垂著眸,用素帕一點點拭去劍上的血跡。云亭走至近旁,恭敬地望了裴夕舟一眼。 “世子,我們現?在去哪里?” 裴夕舟沒有說話。 他仍是?細致地擦著劍,整個人是?沉靜的,直到聽?到云亭隱含擔憂的再度提問聲,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喑啞著,說:“能去哪里……” 燭火本?就昏黃,可這僅剩的光卻照不進裴夕舟的眼里。 他的雙眸從未如此刻一般晦暗,喉結動了動,才補了句:“倒是?該去談談?!?/br> 云亭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他伸手去接劍,這才發現?裴夕舟拿著素帕的手里還牢牢握著什么?。 沒了素帕的遮掩,云亭匆匆一看,依稀辨出他手里握著的是?前?些日子花了大價錢定下來的玉石。玉石偏長,墜在裴夕舟的腰帶數日,云亭一直好奇他要用它來做什么?。 眼下顯然不是?問話的時候,裴夕舟的白袍皆已破損,衣角更浸著血痕,唯有玉石被好好護著,纖塵不染。 走出大殿,遠處煌煌的火色也已經熄滅了。 隱隱見有人在偏殿處等候,裴夕舟頓了頓,慢慢將玉石用干凈的帕子包好,緩緩收入懷中。離了玉石的手指在冷風中逐漸冰涼,在走進偏殿時,他隔著外衫再次碰了碰那玉,如同觸碰茫茫冬日里唯一的一絲溫暖。 “你?在外候著?!?/br> 裴夕舟低聲吩咐了云亭一句。 看著云亭不情愿的樣子,他淺淺笑了笑,道:“今日之事已了,你?不必擔憂?!?/br> 察覺到裴夕舟壓抑下來的情緒,云亭默默點了點頭,抱著雙手守在了門外。再次抬頭時,裴夕舟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偏殿門口。 “賢侄來了?!币恢心昴凶勇劼曁ы?,朝裴夕舟笑道。他一襲官袍,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卻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隨手指了指空著的椅子,示意裴夕舟坐下,然后?緩著語調悠悠地道:“你?知道國師意味著什么?嗎?” 中年男子看了坐正的裴夕舟一眼,待瞧清他蹙眉的模樣,忽然笑了一聲:“兩百年之前?,大乾第一代國師橫空出世。自此,國師對于百姓,就仿若憑空創造了一個信仰,用萬千頌語捧著一個隨時會隕落的神靈?!?/br> 中年男子嘴角上揚,長嘆一聲。 “你?肯定要說,自己看到的情形并非如此。咱們大乾如今的國師從未自恃身份,所言所行堪稱君子?!?/br> 他負著手來回走了兩步,頓下來道:“多年前?,我曾同他說過國師與神靈之論。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 中年男子將似笑非笑的眸光落在裴夕舟身上,而后?閉上了雙眼,回憶道:“他說,我自然不是?神靈,但我會盡己所能,行君子之事,不負你?們所望?!?/br> “可究竟負不負,還不是?由他評說?!?/br> 說完此言,中年男子突然轉了彎,朝昏暗的內殿走去。 站在內殿門前?,在明滅的分界線上,他背對著裴夕舟,望著只有些微火光透出的內殿,低笑道:“曾經刎頸之交啊?!?/br> 左手已緊緊握成了拳頭,中年男子死死遏制住指尖的顫抖,伸出右手指向亮處。 那兒燒著炭火,在這寂靜無聲的雪夜嗶啵作響。 “你?是?君子!” “我逆道亂常!” 裴夕舟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片刻,才緩緩問道:“您等我前?來,就是?為了在我面前?演這一出嗎?” 中年男子手指一顫。 他緩緩轉過身,眸色恢復了平靜。 “如今誰占了上風還難定論。但既然不愿再生事端……你?可以提前?來接國師的位子?!?/br> 中年男子染著風霜的眉間仿佛要聚起風暴,視線冷寒如冰。半晌,他笑了笑,望著裴夕舟,語調升高,卻仿佛不是?在對他說話:“這是?我最后?的讓步?!?/br> “讓不讓步早就由不得您了?!迸嵯χ劭粗荒樀环路鸨M在掌握的樣子,平靜道,“這是?那位給出的結果?!?/br> 中年男子一口氣堵在胸前?,快步走向裴夕舟,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低聲道:“……過慧易夭,賢侄這般聰敏,便?不怕折壽?” 裴夕舟原是?受了傷的,體內真氣也一直在失控的邊緣,適才為了不讓云亭擔憂,并未表露出來。此刻被中年男子揪起衣領,外力打破平衡,體內混亂而暴戾的真氣開始肆虐。 他還未答話,借著身上的疼痛徹底笑出聲來,望著中年男子的眸中盡是?譏誚:“怕折壽?” 裴夕舟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師叔惡事做盡,是?何時學會了慈悲為懷,開始擔憂我這個小?輩?” 中年男子仿佛被刺了一下,驀地松開手。 “他是?黃昏落日,卻想著能培養一道黎明曙光?!敝心昴凶右凰σ滦?,轉身向殿外走去,似是?感嘆似是?泄憤地道,“那我便?站在這風雪如晦的朝堂,等著看?!?/br> 裴夕舟沒有應他,神情復雜地望著緊閉的內殿。 “世子!結束了?” 云亭在殿外等了半晌,耐不住心中的憂慮,推門而入。 “您原先定好要在觀南寺暫住的,現?下是?回府,還是?去客舍?”他一邊觀察著裴夕舟的神色,一邊微微側目往內殿處看了一眼。 裴夕舟站起身,眸中蕭索竟有幾分傲雪凌霜之感。 “……既然定了,便?去客舍?!?/br> 客舍在偏殿的另一側,裴夕舟和云亭一前?一后?沉默地走進早已收拾好的房間。 “世子,還是?先上藥吧?”云亭從袖中取出幾個藥瓶,擺在桌上。 裴夕舟掃了一眼,蒼白的唇微彎:“壓制功法的藥也在?” “當然在了,少了哪瓶也少不了它呀……” 云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自豪道:“還好我一向謹慎,隨身帶著一堆藥,這下可都?能用上了?!?/br> 裴夕舟默了默,伸手拿過裝著壓制功法藥丸的玉瓶,又去拿桌上的水壺。 “世子您別動,我來就好?!痹仆ひ贿厯屩顾?,一邊絮叨,“久病成醫,您如今醫術高了,都?用不著醫師,我也只能做些倒水的活計了?!?/br> 他將水杯遞到裴夕舟手中,見他取出三丸藥,才后?知后?覺地驚呼:“世子您的真氣——” 裴夕舟微微頷首,將藥服下后?,開始取外傷所需的藥。 云亭歇了話頭,抿唇望著他。 需要連服三丸藥來壓制,裴夕舟的五臟六腑想必早已如被沸水浸過一番,可他卻神色淡淡,冷玉般的眉眼似畫中仙一樣攝人心魄。 他解開衣襟,先前?因?打斗而起的傷口滲出血漬。 “今日真不巧,來了觀南寺!” 云亭望著一片紅,忍不住低聲道。 裴夕舟聞言卻搖了搖頭。 “若沒有這次碰巧,或是?要被瞞上一世……” 語調蒼茫,人卻是?在笑。 那是?一種無悲無喜的笑,仿佛窗外茫茫飄雪都?融成了他眸中譏色。 客舍外,一道灼紅身影正逆著風雪一路走來。 第25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五) 純白的雪染濕了梅長君的衣角, 她微微提起衣袍,登上走進?觀南寺的青石階。 一步、兩?步……腳下是一片暗紅的印跡,很快便被茫茫的落雪覆蓋。 “他?在?客舍?” 梅長君謝過小沙彌, 折了道?往客舍的方向行去。 半空中的雪粒子太細太密,將佛寺里的一切都隔得朦朦朧朧。 客舍窗邊,一雙瞳似古井無波, 氤氳著涼薄寒意望向塵世——卻突然看見鎏金似的余暉澆在?逐漸走近的梅長君身上,淬出一道?令人心折的光。 裴夕舟以為自己又?陷入了幻夢。 他?清晰地記得, 初見那幾年的梅長君揮袂生風, 雙眼一彎便含笑意, 眸子里盛著璀璨星河。 時隔經年,又?見她在?漫天?飄雪中肩披霞光走近,裴夕舟只覺原先空茫一片像是漏著風的心似乎滿得要溢出來。 他?起身向外走去。 兩?人在?風雪中相逢。 在?看見安好無恙的裴夕舟時,梅長君眉眼微彎, 懸掛多時的心悄然落地。 “你怎么來了?” 裴夕舟壓著自己的情緒,仿著恢復記憶前的神態輕聲問。 梅長君歪了歪頭,笑道?:“只許你來觀南寺, 我就不能來求求平安符?” 這?般晚的時辰,去哪里求平安符? 裴夕舟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人, 帶著幾分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呼嘯的風穿觀南寺而過。 他?側過頭,輕輕咳了一聲。 梅長君瞥見他?衣襟處露出的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