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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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幾個月前就變了?!庇腥苏f,“常常來往無蹤,還到處殺人?!?/br> “是師兄的修行出了岔子嗎?自從魔劍死后他就……” 這些議論聲隨著雪花紛紛而下。 江世安聽得久了,耳朵變得很麻木,他失去了跟每個人解釋辯解、大聲反駁的力氣。他的手指描摹著薛簡的衣袖,道長袖子上有一個清淡的花紋,是一朵云,竟然跟風雪劍劍鞘上的紋路有些相似。 他長久地望著,腦海里迷幻地響起生前聽到的話—— “喲,是薛道長大駕光臨,您可是廣虔道人的徒孫,方寸觀的嫡傳,你來這里,我們哪有不盛情款待的呢……” 高堂之上,長者發須皆白,面目有些模糊,宛如一座世人膜拜的塑像。從塑像座下傳來宣判之聲,是清知道長代為傳達。 “孽徒薛簡,悖逆尊長,目無門規,破戒殺生……” “依我看,世上的清濁黑白,只有那么兩個人可以分清,一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薛簡,當世至清之劍……” “濫用秘術、棄忘憫世之心;殺心日盛,有墜邪道之嫌……” “……那他豈不是下一代的方寸觀觀主了?這個位置可一貫是武林泰斗,備受尊重,前途無量?!?/br> “屢教不改、知錯故犯……” 這兩種聲音在腦海中漸漸重疊了,在入夜的飄雪中歸于虛無。江世安的耳邊最后居然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了,他遲滯地抬手,才有些恍惚地發覺清知道長已經念誦完了。 一滴仿佛馬上就要凝結成冰的眼淚從他眼底墜.落下去。 鬼魂感覺不到痛,竟然會哭。 江世安抬手的動作頓了頓,攥成拳頭握了握,隨后用力地擦去眼下淚痕。他看著廣虔道人拿起那張寫著薛簡八字的寄名帖,將帖子放在爐火之上,在投入爐中之前,一貫不曾動容的觀主再次低頭,垂眼看向靜心堂外的薛簡,最后說了一句: “小簡,我只有一句話問你?!?/br> 他要問什么? 這似乎是最后一個轉機,江世安很想知道這個問題,他扯了扯道長的衣袖,見薛簡不動,立即起身上前,想要到廣虔道人的面前問出來,他不能說話,那么比劃也好、寫字也好,用茶水寫字、咬破手指用血、不管是什么方式,他要問清楚。 可他走不到那里。 他不能離開薛簡十五步之外。 江世安闖入其中,就像是一卷冰雪忽然吹入堂中。他只能走到中途,便被強大的吸引力控制住了行動,一瞬間跪倒在堂中,他向前爬了半步,僵持著停在原地,一寸、一毫,都不能再靠近。 他終于知道薛簡為什么要跪在那里了。他的心思縝密,一針一線地計算著,每一針都洞穿了江世安的心口,沒有痛感,只剩夜里呼嘯而過的北風穿過,聲聲如同嗚咽。 薛簡知道他沖過去了,也知道文吉走不到師爺的面前。 他看著面前模糊的那團影子,低下頭。 他只有二十五歲,可是卻長出了滿頭的白發。這片白發垂落在雪地上,幾乎彼此交融,他向著養大自己的長輩彎腰磕頭,回答:“值得?!?/br> 廣虔道人停住在爐前的手僵了僵,隨后松開,寄名帖投入到爐火當中,立即被炭火淹沒,燃燒起來。 值得嗎? 值得。 這就是薛簡最后的答案。 這是今年最后的一場雪,也是這場雪,帶走了方寸觀被寄予厚望的嫡傳天才,帶走了世人敬畏欣羨的那位薛道長,帶走了薛知一前半生光風霽月的一切。 …… 太平山徹夜通明。一個被逐出師門的棄徒,依然有很多人前來送行。 薛簡沒有跟他們交代太久,只是托付清知師弟多多照顧羅辰,將自己身上暫有的銀錢交給了他。清知師弟搖頭推拒,一分錢也沒有拿,推脫時只是笑說:“方外之人何須紅塵錢財。師兄……薛、薛哥,你放心。對了,你下山的盤纏夠不夠,我……” 他還不太習慣舍棄薛師兄這個稱呼。 薛簡搖頭,道:“我該走了?!?/br> 清知愣了愣,道:“那大吉小吉他們,還有……還有鎮明霞師伯……” 薛簡道:“來不及道別了,我現今不是方寸觀弟子,留在山上恐怕惹人非議?!?/br> 他戴上斗笠,只帶走了兩把劍。 下山的路途有些艱辛,江世安牽著他的手從旁引路。隨著時間推移,他被符紙消去的身形在夜晚中徐徐出現,被禁錮的聲音重新回到他的身體里。 但江世安沒有反應,依舊埋頭帶著他趕路。 雪下了整夜,到處都是茫茫的白色。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雪白。薛簡被這道反射而來的光灼痛雙眼,閉了閉雙目,有生理性的眼淚濡濕了眼睫。 “閉上眼吧?!苯腊舱f。 “文吉?!毖喬ы此?。 “我讓你把眼睛閉上?!苯腊驳穆曇糇兊美溆擦艘恍?,薛簡卻仍然沒有聽從,他的腳步停下,雙手猛地攥住薛簡的衣領,將對方拉到眼前,一雙黑眸死死地盯著他,“我讓你不要看!你聽不懂嗎?” 一片雪花落在兩人之間,落在交纏的異色發絲的間隙。 薛簡靜靜地看著他的臉,凝視著他眉目間依稀的怒火,他說:“對不起?!?/br> “我不是讓你說對不起,我不是讓你道歉!”江世安的聲音發啞,像是滿腔的怒火和所有力氣都灌注在其中,“你為什么要向我道歉?!薛知一,你為什么要道歉!你為什么要選逐出師門,你為什么不留在山上?!這一切都是我的事,都是我的恩怨,都是我要去調查追究的一切,跟你毫無關系!你不明白嗎?我的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告訴我,你到底為我做了什么,你還為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