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他又說一遍對?不起,貼在她毛呢的外?套上,聲音輕輕的,虛虛的,如同冰雪碎裂。 他說:“看著你難過而我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就想道歉?!?/br> 棠昭抬手,撫在他臉頰上,碰到濕濕的,溫熱的液體。 從他眼尾垂落,滴在她的指縫間,讓她不由輕顫關?節,再低眸一看,沒有接住的兩顆清淚滑落在地,很快,消失干涸。 “維揚,我想知道,是所有戀人的結局都是這樣的嗎?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什么、偏偏是我們???” 棠昭忍著酸楚,將他抱住,她聲音很輕、像是夢囈,輕到周維揚都未必聽得見,喃喃自語般說著:“我不想接受,我不要就這樣算了?!?/br> 她好想問一句,一定要分手嗎? 不分手,然后異國戀。 幾年后他回來,他們結婚,讓周泊謙送他們進婚姻殿堂,讓一個殘……殘疾人來給他們道喜嗎? 到時候還有誰說得出這句恭喜? 還好沒有問出口。 她太天真、太懦弱,也?太殘忍了。 負罪感把她的志氣擊碎,七零八落。 棠昭可以不當明星,她只想換回哥哥的大好前程。 可是…… 全都無濟于事了。 “算了,”她徐徐地呼出一口氣,很緩很沉,“我們還是永遠不要再見了吧?!?/br> 她甚至不能問他,我們還會?再見嗎? 她只能說,算了,還是永遠不要再見了。 周維揚埋在她懷里?,好久好久沒有說話。她的指腹輕碰在他眼角,拭掉了一抹淺淺的潮氣。 是棠昭先搬走的,她回了學校住。 周延生沒有怪罪她,還跟她說想回就回,畢竟家里?有人照應著,方便些?。 她看著爺爺一夜蒼老?的臉,除了對?不起,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縱有千言萬語,周延生也?不想說了,一個歷盡千帆的老?人,能怪罪一個孩子什么呢,只拍拍她肩膀:“這事兒不能怪你,別難為自己?!?/br> 周維揚在四月底離開?,首都機場國際出發?。 老?宋的車開?到航站樓。 他下車,取行?李,人長得瘦高,穿淡樸的灰色,輕盈淡薄的春裝送他遠行?。他屹立在春風里?,素凈而嶙峋。 從前的周維揚是不會?顯現這樣脆弱的一面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為這西風折斷了骨節。 周泊謙醒了之后沒怎么跟他說過話,他不是針對?周維揚,他是誰也?不愿意多說。這種毀滅性打擊,又不知道要歷經多少?個春秋才能跨越。 周維揚也?為此變得沉默寡言。 沒人察覺,老?宋的車后面還跟了一輛。 棠昭坐在打的出租車上,沒開?到機場就看到了周家的車,她讓司機跟上,怕被發?現,沒隔得太近。 到此刻,隔一道馬路緩緩剎住。 棠昭輕聲地說:“師傅,我不下車,你在這停一下可以嗎?” 她還掩耳盜鈴地戴了頂帽子。 說好不來送的,如果不是真的舍不得,她今天就不來了。 司機說行?。 她看著周維揚過了機場安檢,他拿著護照手機和行?李箱,本應該去?值機柜臺了,他卻仍有牽掛,走到大廳中?間,又頓了步子。 他沒急著去?辦理值機。 低頭看一眼手機,然后又走了回來,到防爆安檢處,就站在那兒,看著外?面。 外?面什么也?沒有,來來往往的車,停了又走。 周維揚站了有一會?兒,像在固執地等待著什么,時不時看一看手機。 然而沒有電話撥出,也?沒有電話打入。 他站在航站樓的玻璃里?面。 棠昭坐在出租車的玻璃里?面。 她看著他回眸,看到他期盼又失望的眼神,鼻子被酸感刺痛。 司機也?往外?張望,看出來了她在看誰,打趣一句:“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吧?長真帥啊?!?/br> 棠昭沒有說話。 “他好像在等你,下去?看看吧?” 默了默,棠昭搖頭:“不去?了?!?/br> 司機說:“分手啦?” 他回頭,看到她眼角的淚:“哎唷您別哭啊,分手多正常,就是緣分沒到,下一個更好?!?/br> 緣分沒到,下一個更好—— 這話莫名地戳中?她淚腺,棠昭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還是奪眶,一下子變得洶涌,布滿她青澀的臉。她聲音稀碎地說著:“不會?有了?!?/br> “會?的、會?的,時間問題,時間問題?!?/br> 她腹誹,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原來愛情寂滅的時刻,也?有走馬燈在轉。 她看著他不愿離開?的身影,想起他們曾經的一朝一夕,一幕一幕。 她想起他很多很多的樣子。 最最開?始,是他為了她打架出氣,給她買烤鴨為了哄她高興,熬了一晚上幫她抓蟲子。 后來,他凍得通紅的手里?握著她丟失的小熊掛件,跟她說,外?婆不會?怪你的。 她在雪里?拍戲,所有人都只關?心她跳得漂不漂亮,只有他過來給她穿好衣服。哪怕攪亂拍攝的進度,他也?不管什么大局,只希望她不要被凍壞。 他捏著她的臉,又拽又無奈地說,你也?知道啊,我的心在你這兒就是塊豆腐。 他在海灘的晨光里?,祝她余生的每一天,健康快樂,每時每刻都被愛。 …… 時間會?把這些?統統都帶走嗎? 那時間還真是個殘忍又冷酷的東西,不光如此,它還要把人的心腸打磨得殘忍又冷酷,生硬地教他們不許回頭,不許被困在十八歲。 可是她忘不掉的。 一輩子都忘不掉。 哪怕她日后,真的和別人結婚生子,少?年的模樣也?已經鐫刻進她的骨血。 他認認真真愛過她的樣子,誰來教她怎么忘。 棠昭所坐的車停留太久,有些?醒目。 周維揚環顧一周,還是看見了棠昭,他等待的眼眸清亮一瞬,捕捉到她,然后飛快地舉了一下手里?的東西,給她看。 是她的復讀機。 復讀機她沒帶走,就放在她平時寫字學習的課桌上。 這是她特地留給他的,里?面藏著她全部的少?女情懷。 棠昭不喜歡寫字,從來不記日記,但有的時候也?想絮絮叨叨,留存一些?他們愛過的證據。 最終就全都封印在那盤小小的白色磁帶里?。 如今,她一并都歸還給他。 連同他們還有好多好多沒有完成的以后。 周維揚跟安檢人員說了兩句話,隨后又快步走出了航站樓。 “棠昭!” 她聽見了他喊她的名字。 棠昭壓著聲音,緊急地跟司機說:“師傅,他看見我了,我們趕緊走吧?!?/br> 司機有些?于心不忍說:“嗨呀,都這樣了,去?見一面得了?!?/br> “我不能再見他了?!彼拗f,“我求求你,我們快點走吧!” 老?舊的出租車,踩下油門,轟鳴聲巨大,蓋過了她的聲音。 總有人要做那個狠心的人。 既然下了決心,就不要再藕斷絲連了。 棠昭連頭都不敢回,也?不敢看后視鏡,不知道他究竟是追過來了,還是停在原地,目送她無情地離開?。 等車開?出去?好遠好遠,棠昭才隱忍地回眸一瞬,然而目之所及,機場已經小的不見蹤影,匯聚的車流把一切都阻隔了。 他帶走她的少?女時代,離開?了她的世界。 最純粹、最美好的感情在此刻融解,她再也?不會?遇到少?年般至誠至善的guntang的心。如泡沫一樣崩裂消亡的結局,似乎也?成了他們的命中?注定。 他占據了她的青春,又如此倉促地抽離。 棠昭回到這個冰冷偌大的城市。 從此以后,永隔山海,再無依戀。 她在熱氣氤氳的車窗上,用顫抖的指尖寫他的名字,被淚水糊了眼,也?沒有停下,一遍又一遍。 “周維揚,我舍不得……” “我們遠走高飛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