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第MMDL世(一)
一八六四年拉律馬來西亞 盧卡斯·克林從劇烈的頭痛中驚厥而醒,空氣里是陣陣叫人作嘔的霉味熱浪,還未完全睜開眼睛的他低吟,試圖側身過來,卻發現身下是泛著潮氣的水泥地。 這是什么鬼地方?迷糊著彈開了的視線里,他竟置身于一間真正的地牢。 自己的手腳統統被沾著血漬的鐵鏈烤上,他的雙腿上是大塊的黏土和臟泥。身旁是一堆堆的干草,猝然間,這草堆開始發出悉悉索索作響的怪聲,只見一只老鼠飛速穿越至牢房的大門,從門縫中跑了出去。 盧卡斯低咒,這才想起自己是奉命前來,而這是他和尼古拉斯的第一次穿越。那不知廉恥的情敵又在何處? 暗無天日的小獄間中,他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這幾平方米的空間就被四面掉漆的殘垣所包圍。細觀自己的雙臂,他的皮膚偏小麥色,干凈處光亮透明,他身穿米黃色的獄衣,背上有些帶著疼痛的瘙癢。 將上衣褪去,他發現自己的后背遍布了血痕。而這獄衣上寫著閩南語中的「囚」字。多處的墻角上是過往囚徒刻下的謾罵和遺言。 他居然看得懂這些文字,看來他是直接附體到了象牙在這一世的皮囊中。 這一世是什么樣的劇情?他叫何名?又背負著塵世間的什么惡咒和不幸?不論如何,他需要盡快逃出這個看似是死罪無疑的囚室。 「餵!」少頃過后,一個洪亮卻生硬的人聲打破了他的沉思,「執行日!進餐!」 牢門下方的一小塊空隙猛地被打開,原來這是餵飯處。盧卡斯不情愿地瞥了一眼那帶著餿味的米飯,儼然感到饑腸轆轆的他別過臉去,并沒有要上前接住的意思。 「在干什么吶?!還不快爬過來?!」 盧卡斯深吁一口氣,匍匐著靠攏過去,淡淡地探問道,「何時行刑?」口中道出的,是和看守一致的奇特語言。 「十分鐘之后!」 眼見著那身影意欲抬腳離去,盧卡斯低嚎道,「我是誰?這是哪里?這是幾幾年?什么國家?」 看守窒住了片刻,再漏出了咆哮般的狂笑,他的腳尖再次對準盧卡斯的牢間?!高@將死之人不會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吧?」 「回答我!」盧卡斯冷冷地低吼,本想嘗試施展妖術的他卻窒住了片霎,差點被胸口處的郁結之氣嗆到,看來身上的傷還未能痊愈。 那譏笑中的男子蹲下身來,目光找到衣衫襤褸卻一臉正氣的囚犯,那短暫的對視中,他猙獰的yin笑顯得尤為卑鄙,只聽見他露出帶著口氣的黃牙,慢條斯理地嘲諷起來。 「陸坤茨,你小子之前的囂張氣焰去哪里了?老大要是知道暴徒們瘋了的消息,肯定會多賞些好處,好啊,看在大爺我心情備好的份上,這他媽的是南洋!一八六四年!你馬上就要死在『海山』的刑場之上!」 幸好盧卡斯對東南亞的歷史不完全陌生,畢竟自己有泰國血統。海山?南洋?一八六四年?這難道是天地會組織衍生下來的黑幫團伙?他只記得,『海山』和『義興』是當地規模最大的兩個敵對私會黨。 而陸坤茨,是他此世的名字。 他必然是得罪了海山組織。暴徒們?或許今日被處決的,不止他一人。在被看守們押送出去的途中,盧卡斯感覺,這地牢雖陰潮簡陋,但戒備卻頗為森嚴。沒過多久,他就和其余的暴徒們會合在一起,繼續垂首前往海山集團內部的行刑場。 幾只白尾知更和白頂咬鵑在高處的木樁停歇,俯瞰著十幾個將死之人默默地排成一字型,而虎背熊腰的劊子手看似早已準備就緒。 梅雨之后是高照的艷陽,盧卡斯艱難地吞咽,空氣異常濕熱,就連呼吸都叫人汗流浹背。好在他應該不會有時間去習慣東南亞的氣候了,難道這也意味著,此次穿越會立刻以失敗告終? 可在即將行刑時,只聽見一道不合時宜的高聲嘶喊,「這些人做錯了什么?!憑什么要這樣處死他們?!???你們回答我??!」 「小姐!小姐!快些回去吧,不然雷少要把我們抽筋扒皮了不可!」 「好??!瞞了我這么多年!好一個聶狄雷!等他回來,我要拿他試問!把這些人統統給我放了!」 「小姐!不可以的!這些是暴亂中的敵對分子!不能放人,而且今天必須被處刑!小姐聽話,快快回府,這里不是您該來的晦氣之地······」 這小女子一把奪過侍衛手中的劍,將其架在了她自己的脖頸這邊,瞪圓了眼睛,脅迫起這些下人們,她大聲命令道,「你們現在就把人都放了!聽到沒有?!」 剛剛留洋歸來的小姐居然鬧了這么一出!以死相逼的囂張勢焰之下,侍衛和婢女們都趕忙下跪求饒,「姑奶奶哎,您可饒了小的們吧!要是您出了點意外,雷少會杖斃咱,真不開玩笑,您先把刀放下······」 聽到這突兀的叫嚷和喧鬧聲,陸坤茨抬眸,只見不遠處,在刻畫著櫻花飛舞的洋傘下,是一具旖旎動人的嬌影,身著矜貴而明艷的可答雅服飾,烏黑柔滑的糜撩卷發別致而性感,她的玉頸處是鋥亮的劍刃,微微側過臉時,隱約間,那左頰嬌媚而靈動。 隨著這女子越來越靠后的逼近,她那翩翩的裙袍就在他的跟前晃動。陸坤茨蹙眉,這是什么人物?他聽見他們喊她作「漣鳶小姐」。 一位侍女哭喊起來,「小姐!求求您了!快別鬧了!就當是救救咱!」 漣鳶小姐沒有妥協,她步步后撤,直到踉蹌地跌倒在邢臺的邊沿,倒抽了一口涼氣,雙手撐起自己的上身。 她在窘迫之余回首,掃視到陸坤茨時,她那雙琥珀色的美眸浮漾出瀲灩水光,而將死之人的心一沉,這儼然是另世的布萊爾·約翰森,一模一樣的容貌,只是在神情和氣質上稍有些不同罷了。 「老天爺??!小姐,您沒傷著吧?這衣裙怎么可以碰到這種地方?!」還在磕頭的兩位侍女趕忙起身,意欲攙扶起小姐,可仍是被漣鳶拒絕了。 竟然是她。他的,她。就連嗓音都是那么得神似。 漣鳶看似還不能辨認出自己,說明他與她還沒有相識。陸坤茨內心一陣悸動中的溫熱,緊緊地闔眸,他泫然欲泣。弗魯米大師的話在腦中縈繞,千萬不能分散註意力,不能心軟,要依照任務去行事??磥硭挥型ㄟ^幫助她來援救自己了。 陸坤茨語調淡漠地建議道,「小姐,唱歌吧?!?/br> 漣鳶怔住,她那媚人的明眸在這蒙頭垢面的囚徒上定格,這暴徒怎會知道自己一直都喜吟唱?從小到大,每每歌唱,都會引禍上身,要么是驚得下人們跌碎了手中的瓷器,要么是惹得私塾里的孩子們呆楞著無法專心聽講。 而每一次她和哥哥狄雷都會被罰站或是面壁思過。不過,聶狄雷從未怪罪過她,他會和大人們反駁,得到的,當然只是更多的摑掌和責罰。 就連兩年前漂洋求學的決定,都和她的偷唱有關。 當時正處于為爭奪錫礦而引發的拉律內戰,海山和義興兩個組織因礦產的資源問題而產生巨大分歧,暴動發生之后,海峽殖民地的總督府派人來海山的府上督查。在兩位官員告辭之后,他們途徑通往宮殿偏門的庭院,而漣鳶正好在涼亭中。 習書練字過后,她打發了侍女,只想獨自品茶和糊風箏。興致勃勃的漣鳶哼唱起來,這是她和姨母們聽戲時記下的溫婉小調。 兩位官員和若干將士們就好似魔怔了,即刻便朝著的背影猥瑣而行,而這一幕正好被前來添送茶點的侍女糯汨瞅見,這服侍了漣鳶好多年的貼身婢女大驚失色,她拿著本是為小姐降溫的紙扇去哄打他們,嘴里還大叫著「下流!不要碰我們家小姐!」 事后,恢復神志的男子們矢口否認自己的荒誕行徑。因為沒有其他人證在場,縱然漣鳶在首領夫人的庭前下跪為親如meimei的婢女求饒,糯汨還是被亂棍打死。悲慟不已的漣鳶被心疼她的首領送去了歐洲留學,而為了解憤,不舍她離去的聶狄雷,即首領的外甥,則是火燒了海山的牢獄。 回過神來,漣鳶再次望向這個口出狂言的囚徒。烈焰般的旭日下,滿臉污垢的他卻有一雙閃著撩人亮光的黑藍色妖眸,他袒露出來的暗色胸膛光潔而健碩。她嬌喘出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挨近了他,小聲囁嚅道,「抱歉,你剛才說什么?」 「唱歌,」這囚犯字正腔圓地重復道,「小姐,我想聽你唱歌?!?/br> 下人們個個都滿臉疑惑和驚詫地看著小姐和這下等人對話,他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暫且平復了自己的心緒,漣鳶在對他審慎的斜視中探問道,「如何稱呼這位好漢?」 他再次抬眸,那眼中的瑩光叫她的脈搏漏跳了一拍,「在下陸坤茨,小姐貴姓?」 漣鳶感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此刻的這場對白激起了她從未有過的獵奇和探索欲,她輕聲回應道,「陸兄好,小女子姓卞,卞漣鳶?!?/br> 她那持著刀刃的手仍舊沒有放下來,可是身后的狂徒輕柔地規勸,「相信我,卞漣鳶,你的歌聲要比手里的兇器鋒利萬倍?!?/br> 鬼使神差地,卞漣鳶竟然就從了這個來歷不明的暴徒。她那兩片鮮嫩欲滴的嬌唇微啟時,身后的他嘴角浮泛起一抹詭秘的淺笑。一曲天籟之音徐徐而降,周遭的氣流攢動著蔓延,籠上了令人神魂蕩漾的粉色香霧。 在他與她的俯視中,眾人一副被下蠱的癡迷模樣,就連其他看守和行刑者都失足跌出了邢臺。所有人都在俱醉中癱軟和酥麻,他們面露貪婪的企望和焦渴,絕望的臂膀在半空中顫抖,爭相觸向幻化出魔音的塞壬之首——櫻花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