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如果有人?突發疾病呢?那?還好說, 衛騁起碼能夠應對。 如果有人?劫持飛機呢?她和衛騁兩個人?, 未必能妥善處理。 如果機長出了事, 飛機失去?控制呢? 謝輕非用力搖了搖頭,看向與他們所在位置僅一門之隔的駕駛艙。 衛騁道:“你今天有點?奇怪。怎么了?” 謝輕非道:“衛騁, 你會開飛機嗎?” 衛騁一愣, 說:“我會開直升機, 有證?!?/br> 謝輕非指指腳下:“這個呢?” “客機?”衛騁失笑, “你把我想得?太厲害了?!?/br> 他也不會。 謝輕非凝重地說:“以后工作?忙了出外差不可避免, 我覺得?你可以抽空去?學一下?!?/br> 衛騁奇怪道:“我學這個干嘛?” 謝輕非沉默幾秒, 說:“技多不壓身?!?/br> 衛騁看她像在看笨蛋, 說:“你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吧,我們最早也要九點?才能到?!?/br> 謝輕非道:“嗯, 你睡吧?!?/br> “……”衛騁拉下眼罩, “隨你?!?/br> 他只當她是“近鄉情?更怯”, 懷抱某種對見家人?的緊張。 其實謝輕非的緊張情?緒確實占大多數, 她不想承認這一點?, 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關心飛機的安全問題上,多少?能心態平和一些?。 首都機場。 衛騁自睡中醒來, 發現謝輕非依然精神百倍地端坐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航空公?司請她來站崗的。 “謝輕非,”衛騁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 飛機安全落地,謝輕非側頭平靜道:“什么事?” “沒什么。走了?!毙l騁道。 首都的氣溫比升州溫和太多,沒有燙皮膚的那?種熱浪刮在身上還讓人?有點?不適應。 謝輕非托人?打聽了謝湛的住所,問衛騁接下來怎么安排。路邊早有車子在等待,衛騁接過她的行?李放上后備箱,道:“我的事情?不急,先?送你吧?!?/br> 看謝輕非站在原地不動,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提前一天過來的,事情?都安排在明后,所以今天很空。送完你我會去?我師母家吃午飯,時間上沒有沖突?!?/br> 謝輕非這才“哦”了一聲,安心坐到了后座。 衛騁在門外和司機交談了幾句,人?走后他敲敲玻璃:“坐前面來?!?/br> 系好安全帶,謝輕非問道:“你親自開嗎?” “是啊,”他語氣輕飄飄飄的,“我容不下第三個人?打擾我和你的二人?世界?!?/br> 謝輕非對此發出冷笑。 衛騁:“地址?!?/br> “我看下?!敝x輕非翻開備忘錄,報出區域和線路。 衛騁揚了揚眉,“我師母也住在這附近?!?/br> 謝輕非繼續說完了小?區名?,“怎么樣,和你師母家離得?還近嗎?” 衛騁也有些?意外:“不是離得?近,而是就是一個小?區?!?/br> 謝輕非心想這一來她倒可以減輕很多對衛騁為她忙前忙后的愧疚,真就一路順到底了。 四十多分鐘后,兩個人?站在同一單元樓、同一層、門對門的走廊間雙雙沉默,又?同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衛騁嘆了口氣,把拎的大包小?包的禮品送到她手中,“行?李箱就先?放車里吧,回頭走的時候我叫你?!?/br> 謝輕非稀里糊涂又?被安排了,看著腳邊堆不下的東西:“這是給?我的?” “美死你了,”衛騁道,“給?你爸的。你上門看人?家還空著手?得?虧我猜到你想不到這茬,提前準備好了?!?/br> 謝輕非著實被震驚到了,她起初看到后備箱塞得?滿滿當當,還當是衛騁對他師母的一片孝心,沒想到其中還有為她準備的。她確實忘記了這點?,因為她長這么大也沒上門拜訪過父母,對人?情?往來一事和她的手工活一樣生疏不察。 衛騁見她發愣,安慰似的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說:“去?吧,我就在對面?!?/br> 兩人?各自敲門,衛騁那?邊門要先?開,謝輕非沒回頭,只聽到個親切的女聲招呼衛騁進去?,等對門關上、歡笑被隔絕門后,她這邊門鎖才被碰響。 出來的是位氣質很儒雅的男性,身量又?高,脊背半點?不佝僂。他半白的頭發梳得?整齊有致,鼻梁上架著副金屬邊框的眼鏡,鏡片后有雙與謝輕非極為相似的眼睛。他雖然面布風霜,卻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逼人?的俊朗,而這美好姿容最終折射在后人?身上,便使兩代人?的對望涌起翻江倒海的暗潮。 謝湛有些?木然地在原地愣了幾秒,看清楚身前站的人?后,出聲竟是破了音:“輕非?” 謝輕非招架不住他眼中的驚訝和狂喜,倉皇錯開他的視線,磕磕絆絆道:“是我,你、您好?!?/br> 她罕見地有些?手足無措,又?拎起滿地的禮品盒舉到身前,“我來看看您,沒打擾到您工作?吧?” “我近期沒什么工作?,”謝湛側開身,“快進來吧?!?/br> “你還是第一次來家里,可惜你mama不在?!敝x湛從柜子里拿出嶄新的杯具,親手為她泡了杯熱騰騰的茶。 父女倆坐在沙發上,彼此都有些?局促。 誠然在謝輕非成年后他們沒有任何?相處經驗,說起來關系不好,實則連個正式的爭吵都沒發生,只是在長時間分別中淡化了感情?,各自為安而已。再一見面,當然比一般主客人?還要生疏。加上謝湛本來就不是個會說話的人?,氣氛更加熱不起來。 謝輕非打量著這一住所的環境,房子是好多年前分配的,面積并?不很大,但?兩個人?住也綽綽有余。原本他們夫妻倆就少?有待在家的空閑,天南海北地跑,但?家中布置得?依然很溫馨。 謝輕非看到電視柜上擺了好幾個相框,不出所料有她故去?兄長的照片。她的哥哥謝容與從小?就顯露出精致的樣貌,即便一生都在醫院和病床上度過,面對鏡頭時笑得?依然開朗熱烈。這樣聽話懂事的孩子,值得?父母銘記一生。 意外地,謝輕非還看到了她童年時的照片,更有一張她正式入警后拍的制服照。她略一回想,那?還是配合實習單位拍宣傳片時留下的,后期發布在了官網上,無怪他們能找到。 心情?復雜地看過那?張后,謝輕非被一張合照吸引了注意。 照片上坐著的是謝湛和辛岫云,看上去?是四十多歲左右拍攝的,另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他們身后,很親昵地攬著二人?的雙肩。三人?帶笑看著鏡頭,好像感情?和睦的一家人?。 謝輕非的心情?一下子冷靜下來。 接著她發現目所能及的各個角落都有屬于第三個人?的東西存在,比如一件絕無可能屬于辛岫云的女裝外套、女士背包,又?或者是其他不起眼但?很能昭示存在感的小?物件。她甚至能夠根據物品擺放的位置想象出有人?在時的畫面,連交談內容都能逐字逐句推出個大概。 還是謝湛先?開口,問道:“輕非,怎么回北京了?” 謝輕非回過神,對他道:“是她……媽給?我寫信說您身體不好,我正好休假,就來看看您?!?/br> 謝湛驚喜道:“你是特意來看我的?” 謝輕非點?頭。 謝湛臉上頓時盛滿了笑意,感慨道:“你以前總不愿意來家里,我們都以為你真的不想看見爸爸mama了?!?/br> 謝輕非心覺古怪。他們曾邀請過她嗎?她在北京上了將?近7年的學,沒得?到他們一句關照,更是連他們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逢年過節這種必須要問候的日子里,她接到的也是由旁人?代為問候的電話,常常只有草率的兩句,多點?關懷都欠奉。開始還會說“老師他們工作?忙”,后來就變成了“你知道的,因為你哥哥的事情?……老師他們并?不想看到你”。 年年復年年,積怨早深。 這種情?況下,她要怎么上門看望呢? 謝輕非目光重新落在那?張三人?合照上,開口道:“楊助理不在嗎?” 楊助理全名?楊幼宜,曾是辛岫云帶的研究生,后來就一直留在她身邊做科研助理,比謝輕非大了八歲,一直以來也是由她作?為夫妻倆與謝輕非聯絡的橋梁。 不知道是不是久別再逢的緣故,謝湛竟難得?很有話說,謝輕非一問他就立刻回答:“幼宜跟你媽去?外地勘察了,你媽習慣了有她陪著,反倒我這邊不需要什么人?照顧?!?/br> 謝輕非道:“您身體沒事吧?” 謝湛擺擺手:“老毛病,歇歇就好?!?/br> 謝輕非看他也并?沒有病態,只是精神差些?,但?他畢竟六十多了,總不可能時時容光煥發。斟酌片刻,她還是道:“我這幾天都會留在北京,您有哪里不舒服的我陪您去?看看?!?/br> 她覺得?這是為人?子女再普通不過的關心,況且醫療方面又?有衛騁可以依靠,實在算不上麻煩,可謝湛卻像很激動。囁嚅半晌,也只是又?說了句“可惜你mama不在家”。 “喝茶吧,是新茶葉,涼了味道就不同了?!敝x湛又?將?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則起身往廚房去?,“我也不知道你會來,還好冰箱里有幼宜準備好的菜。輕非,我記得?……你是愛吃油燜蝦的吧?爸爸的手藝可能不如mama,你嘗過后不要嫌棄才好?!?/br> 謝輕非忙跟著起來,“您別忙活了,我待會兒就走了?!?/br> 謝湛笑容一凝,說:“這么急就要走了嗎?” 謝輕非胡亂道:“行?李還在車上,我要先?去?酒店整理一下?!?/br> 謝湛緩緩道:“輕非,這是爸爸mama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丶伊?,還要一個人?去?住酒店嗎?” 他嘆了聲,打開一邊的房門,露出間寬闊敞亮的大臥室,“因為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來,卻又?總盼著你來,家里一直留著給?你的房間?!?/br> 謝輕非心中一動。屋內的布置和她在升州的老家幾乎一樣,一下子將?她拉回童年。只是看到枕頭和桌面痕跡時,她微微皺起了眉。 謝湛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有時幼宜在家里過夜也會睡在這,所以一有太陽你mama就會把被子捧出去?曬?!?/br> 是為了讓楊幼宜好睡。 謝輕非用指甲摳了下掌心。 她沒有一家三口的合照,沒吃過辛岫云親手做的油燜蝦,也從不知道由母親曬過的被子是什么味道。 楊幼宜。 謝輕非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她不至于到這一步還頭腦發昏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是覺得?太過荒唐,而有些?不想承認。 謝湛立在她身后,又?勸了句:“輕非,起碼留在家里陪爸爸吃頓飯吧?!?/br> 謝輕非心神恍惚,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衛騁。 她定了定神接通,對面一聲“謝輕非”叫出來,她竟覺得?頭腦中響過一陣嗡鳴。 謝湛有些?失落地走開了,她得?以有個安靜的接聽環境。 “謝輕非,你還好吧?你爸爸身體怎么樣?”衛騁問道。 “他說是老毛病,具體的沒有告訴我?!敝x輕非低聲說完,假裝輕松地問,“你呢?你師母中午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衛騁笑起來:“那?可太多了,有糖醋排骨、蔥爆牛rou,還有油燜大蝦。哎你說說,就兩個人?她做一大桌子菜?!?/br> 謝輕非嗤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真不想吃你倒是拒絕啊?!?/br> “羨慕我是吧?”衛騁說著,語氣忽然淡了下來,“謝輕非,你要是不開心就來我這里吧?!?/br> 謝輕非余光里看到謝湛彎腰從茶幾上拿杯子的身影,他身形削瘦,起身時輕扶了下腰。從背后看他的白發更多,雙肩也不似記憶中那?么寬廣了。謝輕非腦海里莫名?浮現出一些?陌生的記憶,似乎這肩膀也曾背過她的。這記憶太遠太遠,淡褪到她都看不清輪廓了。 “謝輕非?奇怪,是信號不好嗎?”電話那?頭衛騁嘟囔了一聲,放大音量,“謝輕非!” 謝輕非把手機拿遠了些?,無奈地回道:“我聽得?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