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62節
謝珩州心臟瞬間?泛起疼,伸出手想將?她死死捂著脖子?的手拉下,然而還未觸到她的手,陳鹽的呼吸瞬間?變得更急促了,咳嗽兩聲,竭力將?他的手推遠,反應很大:“……先別碰我?!?/br> 謝珩州的手懸在半空中僵住,心里頭的那?道猜想更進一步被印證。 陳鹽細密的黑睫都是被汗和淚濡濕的,恍惚間?仿佛又置身于幾?年前那?間?昏暗的出租屋里。 那?一夜大雨如瀑,她趁著司機沒注意,從謝家送她去機場的私家車上偷偷跑下來,拎著行李箱獨自一人離開。 她手里的積蓄緊缺,只夠短租一間?十?幾?平的小公寓,加之還沒有成年,公寓管理人非要看?她手頭的身份證才讓她進門。 雨聲大得嚇人,薄薄的一層玻璃窗戶像是要被風吹散架。屋內的電燈電壓也不穩,時亮時暗。 陳鹽怕黑,在手機上和安慶年報過平安后,裹著被子?縮在床沿角落,強迫自己入睡。 就在這時,門外?被人重重敲響,她以為是房東來,起身開門,卻一眼看?見?門后謝之平有些諱莫如深的臉。 他還如之前那?般溫和地笑著,連晚宴的禮服都還沒換下,光鮮得和她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血液倒行,如墜寒窟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在這一刻才明白錢權在這個世界通行的重要性,連那?么隨意安置的住處也無所遁形。 謝之平將?手掐上她脖子?的那?刻,陳鹽的身子?都還僵著,她被驟然的大力推得后腦重重磕在地上,握著謝之平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脖頸上青筋繃直,明顯呼吸不暢。 “不是都說了讓你出國了嗎?”謝之平一面掐著她,一面卻隱隱目露興奮,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犯病初兆,“既然是你先不守約定,那?就別怪我不客氣?!?/br> 他的五指越收越緊,陳鹽抵抗掙扎的力氣也漸漸變小,眼前不斷晃動著的,是床沿明滅的燈,是沖破窗戶如晦的雨,和謝之平已然有些扭曲崩壞的臉。 漸漸的,她感受到從手上傳來一股不能忽略的勁,令她從那?段真實清晰的回憶里勉強掙脫出來。 時間?漫長得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陳鹽終于能夠使力睜開了眼。 她頭上滿是細汗,唇色如紙,回過神第一反應卻是沖著謝珩州勉強笑了笑。 謝珩州始終握著她的手,從她驚悸到她平定,一時一刻也沒有放開。 陳鹽抬起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有些虛弱地開玩笑:“幸好你握著我的手,把我拉回來了,不用再回想一遍那?個時候的感覺?!?/br> “就是有點太疼了,你們醫生難道都是這樣維持病人的清醒嗎?” 她動了動手,撇開他掐在她大拇指虎口上的大拇指。那?個地方的邊沿有個月牙形狀的印子?,赫然是剛剛謝珩州為了讓她盡快清醒留下的。 陳鹽伸手給自己泛紅處揉了揉,聽見?謝珩州嗓音深邃地無端開口:“謝氏的第一份股份轉讓合同是我大學的時候主動和謝之霄簽訂的?!?/br> “他想要吞并謝氏擴大商業規模,我想要從謝之平的手里取得自主選擇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br> “第一份合同是我不想參與?公司的任何?事?情才轉的,簽字之前,我并沒有太高興,無論他曾經做了什么,他都是和我有血緣親屬關系的父親。我既然和謝之霄聯手,就意味著要背叛他,將?他徹底擊垮?!?/br> “爺爺年事?已高,已經管不到集團里的事?了。小叔叔是爺爺最疼愛的孩子?,從小看?著他長大,即使有一天他知道了謝氏更換了主人,估計也只會認為是小叔叔的能力更甚于他?!?/br> 謝家的生存法則向來是弱rou強食,幾?個兄弟之間?親情往來并不多,甚至還會因為利益關系相互利用。謝珩州也正是看?上了這一點,才會在深思熟慮后,對謝之霄拋出橄欖枝。 而謝之霄這人也確實有商業頭腦,能夠牢牢把握住機會,并沒有因為他是謝之平的兒?子?而放棄合作,反而興味盎然地在辦公室里聽他闡述完了這項合作能帶來的利益與?弊端,沒過多久就拍了板,和他達成了同盟。 從那?之后,謝珩州壓在身上的活就又多了一件,更加抽不開身。但他始終沒有后悔過,如果不是這樣做,估計直到現在,他也依然還活在謝之平的陰影下。 “沒想到,計劃進行到尾聲,最后居然會以這種方式收尾?!?/br> 謝之平的精神病癥最先是從許以云離家出走,他患上躁郁癥開始的。他逐漸開始失眠掉發?,經常神經質地發?脾氣。 后來許以云離家出走后懷孕,他一度猜忌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每天夜不歸宿,對還處在孕期的許以云冷暴力。 他認為自己的精神狀態并沒有出現什么問題,只每天睡前吃點安眠藥再入睡,漸漸的,這藥用的劑量越來越大,到最后幾?乎到藥不能離手、一天也斷不了的地步。 許以云雖然厭惡他,但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這么不要命地吃藥,勸阻了幾?回。 意外?的,謝之平那?天沉默了許久,格外?聽話,當即就開始戒藥。 后來兩人的兒?子?謝珩州出生,謝之平第一件事?就是帶著他去做了親子?鑒定,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連忙回家擺宴,鋪天蓋地地宣傳慶祝。 而許以云生完孩子?后卻已經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后來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我了結。 謝之平自此一蹶不起,真的快把安眠藥當飯吃。 這種藥實際上治標不治本,他的心理狀況沒經過人為干預,逐漸變得越來越糟糕,他開始易怒少眠,將?越來越多的時間?投入到公司和工作上。 發?現謝氏的股份被謝之霄盡數收購的那?一天,他恨不得沖上來將?謝之霄和謝珩州兩個人撕碎。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卻忽然變了,開始對著滿世界的陌生人叫阿云,去醫院看?后才知道,原來是徹底變成了一項精神方面的疾病,以后很難有清醒的時間?了。 “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了,”謝珩州說,“只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老人?!?/br> “陳鹽,你可以不用再害怕了?!?/br> …… 臨京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昨天晚上下得格外?大,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暴雨如注。 于是陳鹽第一天正式上班,就碰上了路上堵車,她望著眼前的紅綠燈,腦子?里還裝著昨天在療養院發?生的事?。 車子?順利通過堵路,來到了市公安局門口,她跟著幾?個新同事?一起走到專門為刑事?部門準備的辦公室。 帶領他們幾?個新人刑警的刑警隊是整個市里都出名的,隊長姓鄭,是個男隊長,堪稱公安刑事?部業績滿貫選手,非常優秀。 陳鹽之前在公安有實習過一段時間?,除了四周工作環境一時變得比較陌生之外?,其他地方都還算熟悉。 只是令她有些沒想到的是,作為一名刑警,第一件被隊長交代的工作居然不是去偵查刑事?案件或者?踩現場,而是去皖慶抗洪救災。 “什么抗洪?”大家聽后齊聲發?出疑問。 “最近幾?天不是好幾?個地方都下大雨嗎,皖慶的地勢低,昨天雨又下得那?么大,直接被暴雨淹了,”鄭意面色肅然地說,“我們臨京就在皖慶的隔壁,得去盡快支援他們?!?/br> “這不僅是你們的任務,更是整個公安局,甚至于是整個臨京市的任務?!?/br> 第62章 通知突然?, 出差去皖慶市的任務即刻迫在眉睫,陳鹽下班一回到家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那邊環境惡劣, 能帶上的東西并不多, 盡量能精簡則精簡。 除了他們刑警隊外, 市公安幾乎出動了局里百分之八十的警力前去支援前線, 所有?人第二天一早五點就得出發,歸期不定。 兩人的工作都繁忙, 謝珩州馬上要升主刀, 今天加班不知道要加到幾點,很可能臨別前都見不上一面。 陳鹽簡單做了點晚飯吃完, 提前留了一張便利貼貼在家里的冰箱上。 一個?人在家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慢, 她也沒有?什么娛樂打發時?間,于是?習慣性在書房挑了一本書閱讀,看得入迷,順勢就在謝珩州的房間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是?近六個?鐘頭, 床頭的呼吸燈還開著,暖光均勻地撒下。陳鹽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蜷縮著身子?,捧著書就這么睡著了。 謝珩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凌晨兩點。 要是?放在以前, 他估計都不會?考慮開車回家,直接在醫院的辦公室里隨便湊合一晚上。 幾個?一起?加班的同事擠在一塊開黑, 還不忘開他玩笑, 說還得是?女?朋友教育得好, 這么早就懂得顧家了。 謝珩州聽后眉梢愉悅揚起?, 悠悠地對著這群單身狗落井下石道:“真可憐, 難道你們沒有?女?朋友等你們回家嗎?” 眾人聽后一時?連游戲都顧不上了,紛紛撂下手機, 憤怒地磨著牙假意找他算賬。 謝珩州坐在車里對著后視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臉色,確定沒有?太疲憊后,這才熄火起?身下車。 他怕吵醒陳鹽,開門上門都特地放輕了動作。 在她房間找了一圈沒看見人,謝珩州疑惑地邊捏著發僵的肩頸,邊往唯一有?光亮的自己房間走。 房門推開,就看見陳鹽穿著睡衣已經在他床上睡沉了,手里握著的書搖搖欲墜,馬上快要掉到地面。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兩步拿起?來,替她合上放到書柜上。 房間里雖然?開了暖氣?,但不蓋被子?也會?著涼。謝珩州cao心地輕嘆了口氣?,越過她的身子?在床另一頭扯過棉被,給她肌膚裸露的地方都嚴實蓋好。 還沒來得及起?身,陳鹽就被他的動作吵醒了,在明亮的燈光里睡眼惺忪地半睜開眼。 腦子?都還沒完全清醒,就直接從被子?里伸手纏住謝珩州的腰,和只樹袋熊一樣掛在了他的身上。 謝珩州怕壓著她不舒服,小臂牢牢地抵在床鋪間,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陳鹽已經得寸進尺地將?腦袋也埋在他的肩口,眉目徹底放松,很快又要昏睡過去。 “陳鹽,”他的心瞬間軟成?灘水,不敢驚動她,連呼吸都放輕了,嗓子?壓得過低只剩氣?音,“我還沒洗澡,身上都是?消毒水味,臟?!?/br> 陳鹽一動未動,不知道是?熟睡了還是?沒有?聽見。 謝珩州眉眼浮現出點無奈,終于明白什么叫做甜蜜的煎熬,他艱難地抬起?她的手臂,重新?小心翼翼放回了被子?里。 接著去洗手間飛快地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家居服,這才敢伸手重新?抱她入懷。 這個?擁抱幾乎不留縫隙,陳鹽的臉和謝珩州的胸膛嚴實貼合,連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頻率都清晰可聞,就這樣相擁而眠。 只是?這樣的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才溫存了不過一個?多小時?,很快陳鹽就要起?床出差。 她抬手輕輕觸著謝珩州陷入沉睡的臉,無奈挑了下唇,都說醫生和警察工作忙,但沒想到兩個?人居然?真的能忙碌到每天只能見到彼此?睡著的模樣。 陳鹽將?行李箱拿上,匆匆出門和同事回合。 人數太多路程又長,他們大?部分人只能坐上大?巴車前去。 剛放好行李一上車,她就看見凌靈沖著她招手,讓她坐到身邊去。 陳鹽幾步走過去,裝作沒看見前面的安馳星,在凌靈身旁坐下來。 自從那天之后,她再沒和安馳星說過一句話,有?幾次他在局里看見她,跟著身后,嘴唇蠕動著想解釋些什么,都被她故意找借口避開。 陳鹽的性格就是?這樣,看著好像脾氣?溫和,實際原則性比誰都強,一旦決定劃清界限,再說什么都于事無補。 車上的時?間很長,陳鹽從兜里掏出那部充好電繳了話費卻一直沒機會?打開的舊手機,開始認真翻看起?來。 里面的東西大?多都沒刪,除了謝珩州給她發的消息之外,還有?很多是?來自之前高?中朋友的。貝莉給她發的消息條數僅次于謝珩州,甚至連大?學畢業之后還在節假日給她發,全然?已經把她當作一個?不會?回復的傾訴樹洞。 一條條翻看下來,貝莉實現了自己高?中許下的夢想,去修讀了動畫專業,現在已經順利成?為大?廠里的一名?動畫編導。 除了職業之外,她提到最多的就是?高?中喜歡過的溫邵。 大?學的時?候她勇敢追求愛情,為了他甚至跑去了西北??上扇耸冀K還是?欠缺些緣分,或許是?因為從小的家庭原因,溫邵始終沒有?給她一份明確的答復,久而久之,她的一腔熱情也只能被迫冷卻。 最新?的一條信息里,貝莉告訴她,她打算放棄喜歡溫邵了。 從高?二開始算,她整整喜歡了他七年。人的一輩子?又能夠有?幾個?七年,她將?青春都耗在了一個?不可能會?為她回頭的人身上,未免太對不起?以后的正緣。 無論如何,她都該繼續往前走了。 陳鹽既感慨又為她高?興,即使已經遲到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也還是?編輯了一條信息回復過去。 沒兩秒鐘,對方不可思議地連續發了好幾條信息過來,顯然?對她突然?詐尸一般的回復感到十分震驚。 陳鹽將?手機丟失的前因后果粗略地和她解釋了一下,立刻被對方愉快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