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58節
陳鹽斂目擰開酒蓋,往地上敬了兩杯。 “我?記得小的時候, 就特別?以?能有一個當警察的爸爸為?榮,連作文課上寫以?后長大想成為?的人, 我?也每次都寫要當警察。這一寫, 從小學寫到了畢業, 到現在終于如愿以?償?!?/br> “每個人都問我?到底為?什么要選這一行, 苦、累、危險、不適合女孩, 這樣詞我?聽人提起過無數回,但?從來沒有回應過?!?/br>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 甚至上升不到夢想的高?度,只是很純粹地想更靠近一點你的人生,感覺那樣會比只呆在室內做數學題要來得有力量有價值得多?!?/br> “我?走啦爸。下?次來的時候,我?穿警服來。剛發下?來嶄新的,和你們那時候比,款式又變得不一樣了,穿在身上可?漂亮?!?/br> “我?會堅守自己的崗位,同時也會保護好自己,不會讓你們擔心的?!?/br> 陳鹽抬手將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飲而盡,很淡地笑了一下?。 “一言為?定?!?/br> …… 首授儀式一年舉行一次,地點是在市公安局的會議大廳。 陳鹽早早就換上了市里?頒發的正式警服,對著更衣室鏡子里?的自己發呆。 服制是近幾年更改過的,襯衫顏色換成清藍色,灰色領帶被壓在藏藍色的茄克服下?,帽檐、領口、肩膀都分別?佩戴著徽章、領花、胸徽,金屬在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銀質的光澤。 制服款式襯得整個人脊背板正,格外精神。 陳鹽有些心不在焉地低頭劃著手機,看到被置頂在第?一位的人到現在都還沒回復任何消息,不由得繃直唇線,抿了下?唇。 “我?看看,衣服換得怎么樣?”更衣室的門被敲了敲推開,凌靈大大方方地走進來,將坐在凳子上的她上下?看了看,滿意一笑,“很適合你,太好看了?!?/br> “哦對,外面有個人在等你,拿著捧花站好久了,看著怪轟動的。我?不認識,但?看周圍人都見怪不怪的,應該也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凌靈是穿自己的衣服來的,在儲物柜里?翻出自己那套警服,也開始更換。 陳鹽聽她的大概描述都能猜到是誰,將最?上面的那粒襯衫紐扣系好,快步走出更衣室。 正如凌靈剛剛說的,外面空曠的走廊里?擺了一捧紅玫瑰花,非常顯眼?奪目。 警局里?人進人出的,路過的每個人都要往那束花上看兩眼?,而將視線移到花的主人上時,又會十分直覺地移開。 陳鹽也裝作沒看見,目不斜視,想直接從這捧花和人旁邊穿過去。 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熟悉嗓音:“陳鹽,看見學長當沒看見???” 安馳星渾不在意她的無視,追了兩步走到她的身邊,和把機關槍一樣輸出:“我?尋思我?這一米八的個子也不矮吧,總不至于淹沒在人群里?,你真的一眼?沒看見我??” 陳鹽有些敷衍地搓了搓手臂:“看見了看見了?!?/br> “這花特意給你買的,慶祝你首授轉正,看看喜不喜歡?”安馳星將那捧玫瑰拿起來一把塞進她的懷里?,這么大一把重得陳鹽手臂直往下?沉,全身上下?都沾染上一股馥郁的玫瑰味道。 沒有女生收到精致的花會不高?興,哪怕這花是陳鹽最?不喜歡的紅玫瑰。 更何況安馳星還是特意以?慶祝她首授的名義送的,一片好心,更讓她沒理由拒絕。 陳鹽把花靜靜抱在懷里?片刻,不忍掃他的興,只能順著說了一聲:“謝謝?!?/br> 見狀,安馳星把唇角弧度揚得更大,邊走邊熱情?拉著她的胳膊為?她領路:“不容易啊學妹,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收下?我?的花啊。小心腳下?有臺階?!?/br> 他摸著下?巴思襯:“哎,我?忽然好像有點摸透你的脾氣了,要不你讓我?猜猜看是不是這么一回事?” “不用了?!标慃}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耐心徹底告罄,有些煩他,加快步子想把人甩開,沒走幾步又被安馳星不依不饒地笑著追上來。 因為?視野受到懷里?捧花的限制,陳鹽并?沒有發覺他們倆正好與一道高?挺的身影擦肩而過。 謝珩州看著安馳星若無旁人地湊在小姑娘耳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很快就惹來對方嗔目而視。而他也早就渾慣了,沒什么邊界感,嬉皮笑臉地拽著她的袖子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她指路。 臨要滾出喉嚨的那一聲“陳鹽”忽然沒了動靜,謝珩州繃著下?頷,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走越遠,垂在身側的手青筋交迭,悄無聲息地捏緊了。 口袋里?的手機一個勁震,他眼?睛盯著那頭未變,接通電話放在耳側。 “謝珩州!你知不知道這次培訓是我?為?你爭取了多久才加上去的名額,對你之后能成為?主刀又能有多大的幫助?” “你說不去就不去,怎么對得起我?對你的一片苦心,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眼?里??” “抱歉院長,”謝珩州聲音沉靜,似乎像是早有預料,“只是比起參加這次的培訓,我?還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次不待對面再次發怒,他率先做出承諾:“放心吧,院長。即使沒有參加這次的培訓,我?也肯定能通過主刀的考核?!?/br> 掛掉電話,謝珩州隨著進門旁觀的人潮,一起進入市公安會議廳。 …… 首授現場人頭攢動,會議廳那么多的位置幾乎都被坐滿了,座位的最?前排是省長廳長級別?的領導專座 ,再往后是一些公安局干部,再往后就是一些穿戴警服的民警,剩下?的家?屬等被安排在最?后。 參加首授儀式的一共有十一人,每個人都穿戴整齊站在臺前,等待授予警徽和證書。 除了陳鹽以?外,其?他每個人的胸前都佩戴著分發下?來的的2開頭的警號。 警號好比是一名警察的身份證件,不出意外的話,會一直跟隨著他們從入職到退休。 只有一種情?況警號會被永久封存,那就是佩戴警號的警察因公殉職;也只有一種可?能,被封存的警號可?以?重啟,那就是犧牲警察的后代子女也成為?了一名警察,可?以?申請繼承親屬的警號。 “經新警陳鹽報告申請,兆達派出所所長鐘齊呈遞,公安局局長安慶年簽字核批,緝毒警陳鋒警號現已解封,由其?女陳鹽繼承?!?/br> 安慶年從盒子里?取出有些舊損的警號,手拂過上頭的細灰,交到了陳鹽的手中。 兩人的手都有點抖,陳鹽努力穩住心緒佩戴了好幾次,才把那串警號戴好。 望著她的動作,安慶年渾濁眼?底似乎也有絲隱隱的淚水一閃而過。 他的目光盯著她胸前的那串熟悉的數字,恍惚間仿佛又重新看見了十多年前,立在自己身前那道年輕不羈、意氣風發的健壯身影。 兩道身影模糊交疊,逐漸變成了此刻陳鹽堅定柔淡的白?皙面龐。 “871201——” 安慶年的嗓音蒼老但?是異常洪亮,穿透進在場每一個人的魂靈。 “到!”陳鹽面朝這頭,舉起右手,鄭重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警禮。 安慶年上前兩步低頭,用慈愛的目光和手,緩緩替陳鹽整理了一下?衣領。 他滿是皴紋的臉上逐漸漾開了一個笑容,似是釋懷、似是展望、似是期許,嗓音深厚。 “歡迎你歸隊!” 與此同時,佩戴在陳鹽腰后的對講機響起了一連串此起彼伏的聲音。 “871201,歡迎歸隊?!?/br> “871201,兆達派出所呼叫,收到請回復?!?/br> “871201,城東派出所呼叫,收到請回復?!?/br> “871201,永堰派出所呼叫,收到請回復?!?/br> …… 陳鹽忽然克制不住地有些鼻酸,眼?底發熱,險些就這樣落下?淚來。茄克服肩上的硬警銜沉甸甸的,就好像是父親在背后搭在肩膀的雙手。 喉嚨哽咽得快要喘不上氣,陳鹽閉著眼?睛勉強平復了一下?自己激蕩的情?緒,伸手摁下?對講機的通話鍵。 無線電電流的呲呲聲里?,她笑中帶淚,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回復。 “871201,收到!” 第57章 首授儀式順利結束后, 陳鹽的幾個新老同事都攛掇著一塊去附近的商場吃個飯。 陳鹽回去更衣室把警服換回自己的衣服,束著的頭發解開撥弄著披散下來。 大一的時候警校硬性規定學生必須把頭發剪短,陳鹽心一橫, 直接將頭發剪到了堪堪及頸的長度。 也許是小時候經常營養不良導致的, 她的頭發長得特別慢, 過去好久現在也才勉強到手肘位置。后面嫌太長, 又修到了適中的及肩高度。 陳鹽將耳邊的碎發繞到耳后,將自?己散在臺面上的珍珠耳釘重新戴上。 她今天穿的是修身的高腰半身裙, 淡色的毛衣開衫遮不住纖細的腰線, 溫柔中透出點女人獨有的嫵媚。 一共十?六個人,要坐三輛車去。 就算加上司機, 一輛車最多也只能坐下五個人。 陳鹽一直在謙讓照顧著其他人上車, 到最后安馳星把車開過來的時候,還站著的只剩她和?一個同樣才轉正的小姑娘。 深秋的風已經是能穿透骨頭的蕭瑟,光是在室外站了一會兒?都有點挨不住。 “師父?!毙」媚飳?習期的時候是被安馳星帶著的,見到他立馬笑?逐顏開, 翹起?的眼角還沁著些莫名崇敬的羞。 安馳星連個眼神也沒分給?她,徑自?將目光投向陳鹽,下巴指了指特地被騰出的副座:“鹽鹽, 上來吧?!?/br> 陳鹽余光察覺到身邊有些無措、目光瞬間黯淡的女生,背在身后的手搭到對?方的后腰, 力道很?輕地推了一下。 “去吧, 你先上?!?/br> “那你……” “沒事, 你們到時候發個定位過來, 我打個車過去就行?!标慃}盯著她戰戰兢兢地坐進車里, 無視安馳星變得鐵青的臉色,替她一把關上車門。 陳鹽若無其事地沖著窗內露了個笑?:“回見?!?/br> 安馳星冷著臉將車玻璃搖了上去, 好像是泄憤一般,倒車倒得格外猛,沒幾秒就消失在她的面前。 陳鹽臉上維持的笑?容隨著車子開遠一點點消失,攏著被吹涼的雙臂,低頭打開手機搜索他們發來的定位。 正盤算著要不要咬咬牙打個車的時候,一輛卡宴已經悄無聲息地停到了她的身側,搖下的半扇車窗映出謝珩州鋒利散漫的眉眼,先前被打斷的那聲終于?得以出口:“陳鹽?!?/br> 陳鹽下意識轉頭,看?見他的臉的那刻差點忘記了他們現在在冷戰,不自?覺往車子的方向走了兩步:“謝珩州,你怎么會在這??” 不待謝珩州回答,她已經往后瞧去,車子是剛從公安局內駛出來的,那么他上午去過哪里也不言而喻。 謝珩州的視線落在她凍得有點紅的指尖,不做解釋,言簡意賅:“外面冷,先上車?!?/br> 陳鹽感冒才剛好得差不多,穿著這?么薄的衣服,又感覺喉嚨開始有點發癢,連忙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車子里的暖氣開得充足,陳鹽坐在副駕上小小地松了一口氣,凍得發僵的肩頸得以舒展,說?話也流利了。 “你不是說?今天有個培訓要出差嗎?”她吸了下發紅的鼻尖,聲音還殘余著賭氣的不快,“為什么現在出現在這?里?” “嗯,” 謝珩州輕松轉過方向盤,嗓音已經染上點揶揄的笑?意,“我正好路過?!?/br> 從家?里到臨京機場和?公安局正好是兩個方向,無論從哪條路走也不會路過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