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40節
陳鹽遠遠看?著她們推杯換盞間的眼神涌動,片刻后, 其中一名女?生被友人開玩笑般推出來?,她微惱地往后看?了一眼,轉過臉時又換了一副羞澀神情。 女?生端著酒杯怯生地靠過去, 邁入謝珩州的領域,不知?道低頭和他交談了些什么, 幾分鐘后, 她的臉上涌現出一點?失望的神情, 致歉后離開。 自她之后, 又有幾個膽子大的上前?來?, 不出意外,也一一被拒。 沒人能請動他, 女?生們眼底浮現出點?遺憾。 謝珩州八風不動地坐在原地,手掌漫不經心控著酒杯,喉結上下滾動,抬手飲盡一杯加冰的威士忌,許是對絡繹而來?的人群逐漸不耐,他垂眸掏出手機。 下一秒,陳鹽手心一震,信息框上浮。 [狗都不理:在哪?發個定位,我來?找你?。] 她心尖驀然一抖,手里的酒杯也跟著晃了下,酒液差點?灑落。 “小?心,”有個女?生幫她扶了一下手臂,“沒事吧?” 陳鹽搖頭,認出了她,是那名如同白天鵝一般和謝珩州極其登對的女?生。 “我聽謝伯伯介紹過你?,你?是寄住在謝家的陳鹽meimei,”她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叫應詩綺?!?/br> 聽到這個名字,陳鹽輕怔,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要伸手回握,被對方笑著捏了下指頭,順帶著伸手幫她遮了下領口。 “有些低,小?心走光?!?/br> 女?孩子美?好輕軟地像一道風,就這樣?一個動作,輕而易舉平息了陳鹽心中埋藏的所有不甘和嫉妒。 她不受控地想,如果面前?的女?生和學校里的藺清嘉一樣?就好了,她可以很?坦然地肆無忌憚討厭她,心里不會有一絲負擔。 可是應詩綺望向她的眼神那么純然真摯,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壞意。她越好,越讓陳鹽清楚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無法估量的差距。 在場的每一個女?孩子未來?都可能會和謝珩州在一起,只有她,可能性為零。 陳鹽捂住領口低低道了聲謝謝。 “怎么啦,眼睛怎么忽然紅了?”應詩綺關切道。 陳鹽背手抹了一下眼尾,搖頭退開兩步避開她的好意:“沒事,只是剛剛喝多了,有點?醉了?!?/br> 她掠過她徑自走向盡頭的謝珩州,高跟鞋踩在地面發出噠噠的聲響。 “出來?一下?!标慃}沒敢當著眾人的面去拉他的手,只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然而謝珩州周身生人勿擾般的氣場卻一下子松緩下來?,像是自動敞開了安全?區距離,再?自然不過地起身和她走。 之前?還有幾個場外人笑著打賭到底是哪家千金會第一個請動謝珩州的,結果最終讓謝大少爺上趕著的人,居然是個連面孔都沒怎么見過的文弱小?姑娘。 眾人追隨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一時間猜測四起。 陳鹽帶著謝珩州去了車庫,四周僻靜,沒有人率先開口,于?是只剩下呼嘯過耳畔的風。 她穿得少,被吹得打了個寒噤,順滑的發絲受力向后飛揚。 見狀,謝珩州立馬脫下了外套,披到了她的肩頭,嚴嚴實實地將扣子給她系上。 男生的衣服對于?陳鹽來?說還是太大了,袖子長過指尖一大截,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謝珩州側乜著,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愉悅的氣息。 他伸出修長的手,繼續很?有耐心地低頭替她折起袖子。 陳鹽望著自己逐漸露出的手腕,瞟一眼他低頭的發頂,吸了吸鼻子:“送你?的生日禮物?,還喜歡嗎?” 謝珩州喉結滾動,不假思索道:“喜歡?!?/br> 她喝了酒,膽子變得大了很?多,追問道:“有多喜歡?能比得上那條很?配你?今天衣服的領帶嗎?” 謝珩州斂了笑,正色答:“領帶我沒收?!?/br> “但是鏈子能戴一輩子?!?/br> 沒有人聽到這些話能不 銥驊 心動。 陳鹽的唇角不受控地彎了一下,連忙側過臉去。 她走得不是很?穩當,還沒到目的地,便踉蹌地崴了一下,差點?摔倒。 怎么適應也適應不了,陳鹽干脆將高跟鞋脫了,拎在手上,光著腳走在柏油路上。 “你?看?謝珩州,人還是得穿合適的鞋子,走合適的路,”陳鹽看?向自己腳側上被勒出的一道血痕,“我不適合穿高跟鞋?!?/br> “我只適合穿被洗的發黃,印著不全?商標號、不合尺寸的球鞋。雖然不美?觀,但好歹舒適,我也不會受傷,更?不必勉強?!?/br> 她語氣淡淡的:“我以后也不會再?穿高跟鞋了?!?/br> 謝珩州微擰著眉毛看?她,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她今天有些說不出的反常。 然而詢問的話還沒開口,陳鹽已經摁亮了手里的車鑰匙,滴一聲響后,那輛載著他們來?到這里的邁巴赫后備箱緩緩升起。 里面明顯是被人精心布置過,放進了滿后備箱的鮮花,最中間的地方是一個很?樸素的蛋糕,從不太規整的胚體來?看?,應該是一個初學者親手制作的。 謝珩州猛然扭頭看?向陳鹽,心中奇怪的感覺越發強烈。 受從小?的生活環境影響,她平時的節儉是刻在骨子里的,能喝水便不喝飲料,草稿紙打完一面翻過來?再?繼續打,連中午吃不完的飯菜都恨不得打包帶回去吃下一頓。 連向十?鳶有時候都會偷偷開玩笑說她像是三四十?歲的老干部,活得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小?孩,養生又勤儉。 儀式感這件事對她來?說可有可無,甚至還有些奢侈??墒茄矍?種種,無一不是有人花足了心思,鋪張中透著一股笨拙的真誠。 “許個愿吧壽星,”陳鹽將蠟燭一根一根插上,直至插滿第十?八根,“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沒什么經驗,所以樣?子做得有點?丑?!?/br> 謝珩州喉結不自覺輕滾,抬步走過去。 她用雙手攏住打火機,一一點?燃:“雖然今天謝叔叔已經給你?舉辦了一場非常盛大的成年宴會,但是我看?過流程單,并沒有給賓客切分蛋糕這一項?!?/br> “沒有蛋糕和許愿的生日是不完整的,”她將點?好蠟燭就緒的蛋糕捧起來?,舉到謝珩州的面前?示意,“快,謝珩州,許愿?!?/br> 火光晃動映亮了眼睛,只剩下彼此的身影,陳鹽白凈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干凈純粹的笑意,就那么靜待著他閉眼。 謝珩州沒有依言照做,只是與她平靜地對視:“陳鹽,我之前?從來?不過生日,也從不吃蛋糕?!?/br> “因為我生日這天,正好是我媽的忌日?!?/br> 忌、日。 陳鹽心臟隨著天邊翻涌的暗色云層一起狂跳不止,她錯愕地想將手里的蛋糕放下,下一刻卻被謝珩州穩當地扶住了手。 “急什么?聽我把話說完?!?/br> 陳鹽的手被夜風吹涼,又被他的體溫包裹發熱,有著一種奇妙的熨帖感。 她抬起頭,耐心又溫柔:“你?說?!?/br> 謝珩州看?著她又因為愧疚開始微紅的眼尾,呵笑一聲,似是在嘲笑她的不爭氣,慢悠悠道:“都十?八歲了,我媽疼我,過個生日也不算過分?!?/br> 他懶散地將雙掌并攏,雙眼卻沒規矩閉上,銳利地攝住她清澈的眼睛。 “我的愿望,聽好了。是想要你?——陳鹽,能永遠留在謝家?!?/br> 陳鹽心下發沉,猛然抬起眼。 那一刻,她甚至感覺謝珩州已經預見了他們之間的離別,所以故意對著她許了這個愿望。 “謝珩州,”她回視著他的眼睛,里頭洇著萬千情緒,“生日愿望要在心底許了才有效,說出來?就不靈了?!?/br> 他揚了下眉,渾不在意地歪頭將蠟燭吹熄了:“沒關系,決定能不能實現這個愿望的人,不就站在我跟前?嗎?” 聽著這話,陳鹽難以自抑地側過臉去,趁著四周昏暗,飛快眨沒了一滴眼淚。 她沉默地將蛋糕放下,體內像是啟動了一架攪拌機,攪得五臟六腑混雜在一起,生生的悶疼。 夜色晦暗,映得雙方的面容都十?分模糊,她卻尋到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如同扎根在天幕的星,深邃凜冽。 “謝珩州,我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标慃}聽見自己艱澀的聲音這樣?說道。 謝珩州也沒有勉強她,抬掌揉了一把她的發頂,嗓音低醇:“我叫張叔送你?回去?!?/br> 說完,他便拿出手機打電話,解鎖屏幕的瞬間,陳鹽的余光瞥見他的屏幕上顯示無數通的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 其中最為醒目的,是最上面一條謝之平的消息。 [你?去哪了?詩綺和賓客們都在等你?,五分鐘內給我滾回來?。] 然而謝珩州卻恍若無睹,直接掠開了這些,撥打了司機老張的電話。 在他講電話的時間里,陳鹽已經坐上了車座。車廂隔絕了外面的寒風,身子才算真正地開始暖起來?。 她淡淡地劃開手機屏幕,不出意外地收到幾條航班即將起飛的信息提醒。 陳鹽閉目將手機屏幕翻蓋在膝上,手不知?道是受冷遇熱還是怎么,開始止不住發抖。 很?快,司機老張接到電話匆匆趕來?,車子啟動。 她正要將車窗升起關閉,冷不丁卻被人的大掌一把摁住窗框,玻璃紋絲未動。 謝珩州將手機放回兜里,鷹目緊盯著她:“陳鹽,蛋糕還沒切,到時候在家等我回來?一起切?!?/br> 陳鹽攥緊了手機的邊緣,沒有說話。 謝珩州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鄭重道:“你?性格要強,我知?道你?大學的時候念書,不想再?受謝家的資助。這張卡背面有密碼,里面是我在診所兼職攢下來?的錢,和謝家沒有任何關系?!?/br> 他的語氣中含著點?無奈的妥協:“不論你?之后出不出國,都能用上?!?/br> 那張薄薄的卡片好像會發燙,差點?灼傷了陳鹽的手指,她低頭遮擋發紅的眼圈,很?輕地說了聲謝。 就當謝珩州預備轉身離開時,陳鹽又重新叫住了他。 小?姑娘的眼角還帶著點?莫名的紅,眼睛也濕漉漉的,含著動蕩的、搖晃的情緒。 “謝珩州,你?真想讓我留在臨京?” 謝珩州不假思索地答:“當然?!?/br> 陳鹽聽后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了決心:“好,我知?道了?!?/br> 謝珩州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和了一點?,倒退著笑著抬手回應:“再?見陳鹽?!?/br> “嗯,再?見?!?/br> 陳鹽將車窗升上,肩上的西服還殘留著少年熟悉的味道和體溫,她閉著眼睛,任由不舍的情緒將自己沉溺淹沒。 她伸手,動作決絕地將剛剛那張銀行卡重新塞回謝珩州脫下來?的外套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