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22節
謝珩州八風不動地捏緊拳頭,臉上無波,眼?神浮現出一點慣有的輕嗤:“我姓謝,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誰?” 又是一拳精準落下,這一次正中楊跡的臉,他的嗓音不羈又狂妄。 “打?的?!?/br> “就是你?!?/br> 第20章 身后的動靜那么大, 陳鹽也一直沒回頭。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幾名教師急匆匆地往這邊趕,她驟然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氣, 面對著空蕩的樓道蹲了下來。 第一次。 陳鹽看著自己發抖的指尖, 目無焦距地想。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夠毫無顧忌地站出來袒護她, 為她打架, 為她反擊,陪著她面對這些不堪的過去。 陳鹽低頭拾資料紙,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在乎一些, 顯得?不那?么狼狽。 她睜大眼眶想要把?眼淚逼回去,然而于事無補, 依然源源不斷有淚水冒出來, 甚至越來越多。 朦朧中,她感覺胳膊被?人強勢地一把?拉起,暈乎乎地跟著他走了兩步。 只聽見楊跡一邊呼痛,一邊還?在老師的勸阻下不死心地咒罵:“媽的, 就算你姓謝又怎么樣?你知?不知?道?這女?的是毒販的女?兒?,老子當初在酒吧親眼看見她爸拿著一箱毒品去賣,她家那?租房子錢, 平時吃的用的,你敢說沒花過那?臟錢一分?” 謝珩洲腳步停頓, 壓低眉眼冷冽回過頭去。 “我?、我?有說錯嗎?”楊跡被?他毫無溫度的眼神盯得?發憷, “你們謝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 不至于自找麻煩去資助一個毒販的女?兒?。我?猜你們是被?這小騙子騙了, 都還?蒙在鼓里吧?!?/br> “我?、我?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你一句, 省得?到時候被?人反咬一口?!?/br> “照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你?”謝珩州無預兆地挑了下眉。 “謝就不必了, 就當今天這事沒發生過就成?!睏钲E被?揍得?低眉順眼地訕笑,前所未有的好說話。 話音剛落,謝珩州已經重新?走回他面前,對著那?已經無法動彈的手再一次抬腳碾了上?去。 楊跡再次發出不敢置信地哀嚎,疼得?滿臉是汗。 “給點?陽光別蹬鼻子上?臉?!敝x珩州表情狠厲,力道?不減。 “既然當初那?個傳言是從你這張狗嘴里傳出來的,現在正好通過你再傳回去?!?/br> “陳鋒是名有機關單位警籍備案的人民警察,當初你之?所以看見他拿著毒品與人交易,是因為他為了獲取販子信任,好潛入毒窩內部?!?/br> “若是失蹤兩年開具死亡證明,他便是因公犧牲的烈士。你在這里造謠烈士遺屬,是要負法律責任的?!?/br> 楊跡一時間連痛也忘了叫,呆愣地合不上?嘴。 不止是他,其他先前因為這事欺凌過陳鹽的幾名學生,也震驚不已。 “謝珩州,我?們走吧?!标慃}只覺得?身心俱疲,片刻也不想在這里繼續呆下去, 她扯住謝珩州的衣袖,沉默地帶著他走出了學校。 一直到坐回到車上?,陳鹽捏著資料袋,依然維持著那?副寡言的姿態。 司機老張提議道?:“鹽鹽,既然都到了嘉城,要不要順便回家收拾收拾拿一下東西?” “上?次你走得?急,肯定還?有不少東西落在家里,這次正好看看有沒有需要的,一并都帶走?!?/br> 陳鹽點?頭說好,報了個地址。 此?時已經接近四點?,從嘉城開回別云公館也還?需要近三個小時。謝珩州用余光乜了她一眼,枕靠著后座,淡淡問:“餓了嗎?” 陳鹽反問:“你餓了嗎?” “你家附近有什么吃的?” 陳鹽的注意力被?三兩句話轉移,暫時拋卻?了剛剛的那?些不快,還?真開始認真思考起家附近的小飯館。 她家的那?個小出租屋離學校不遠,但是得?往小弄堂里鉆,沿路全是石子臺階。 陳鹽以前最常吃的那?家是個無名蒼蠅小館,塑料桌凳擺在門口,邊上?只立著把?鋼制大風扇對著吹。 她不確定謝珩州適不適應得?了那?個環境,猶豫著沒說出口。 司機老張道?:“路太窄了,車子開不進去,我?就在這等吧,如果不方便的話再打電話叫我??!?/br> 陳鹽應下,目光征詢地扭頭看向謝珩州:“你要一起嗎?” “再過會兒?天色暗了,這里也沒裝什么路燈,你自己?走難道?不害怕?” 陳鹽剛怔了一下,下一秒就看見謝珩州下了車,沖她示意:“還?不走?想在這里站到天黑?” 陳鹽馬上?跟了上?去。 她的腳尖挨著他模糊的影子,像是彼此?之?間的輪廓在觸碰,腳踝處都隱隱傳來幾分酥癢。 剛開始是謝珩州走在前面,后半段路線實在是太繞,改換成陳鹽帶路。 周圍都是老式小區,陳鹽家的房子也不例外,路燈亮一盞暗一盞,老舊的墻皮上?布滿了噴漆涂鴉和黃色廣告,就連上?樓的臺階也漆上?開鎖電話。 鑰匙陳鹽沒有時刻帶在身上?,而是藏進了配電箱后頭的縫隙里,她伸手去摸的時候被?謝珩州制止。 “萬一漏電很危險,下次不要放這了?!?/br> 說著他將手探進去摸了一圈,將鑰匙拿出來。 陳鹽抿唇“誒”了一聲,接過鑰匙開鎖。 推門的時候她飛快用身子擋在前面,語調透著一股不好意思:“我?家有點?亂,要不你就站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拿完東西很快就出來?!?/br> 謝珩州撩起眼皮,盯她片刻后將她拎開:“能有多亂,少廢話?!?/br> 說完,他擰開門把?手推門進去開燈,不給陳鹽任何反悔的機會。 嘉城多雨潮濕,陳鹽家的樓層又低,天花板上?的石灰已經脫落了好幾片,墻角不可避免有些發霉。 屋內的家具陳設很簡單,許多都是二手彩電,看上?去黃撲撲的,陽臺外的窗戶糊了幾層報紙,采光也不好。 很難想象陳鹽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這樣的環境里生活。 謝珩州面上?雖沒流露出什么,話語卻?放得?柔了許多:“要拿什么?” 吃穿用謝家都有嶄新?的,不用額外費力氣搬。陳鹽將家里還?插著的插座一一拔了,用行李箱裝了幾本?喜歡的書。 她扒著門框特地看了下謝珩州,確定他還?在客廳盯著張相框看,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飛快地沖回床上?,將枕頭底下的一只小狗玩偶拿出來,不著痕跡地塞到書的最下面。 沒等她合上?箱子舒一口氣,乍然聽見后頭傳來謝珩州探問的聲音:“喜歡這個?” 陳鹽嚇了一跳,差點?整個人后仰撞到他的下巴。 謝珩州一手摁下她的腦袋,語氣輕慢:“還?以為你這么悄摸防備著是想拿點?私房錢呢,沒想到就是只陪/睡玩偶?!?/br> 他將行李箱重新?攤開,特地拉了拉那?只陪/睡小狗蓋不住露出的尾巴:“陳鹽,喜歡娃娃不丟人,不用在我?面前藏著掖著?!?/br> 陳鹽的耳根早就羞紅一片,徒勞地將狗狗玩具塞了又塞,直到塞進行李箱最深處,解釋道?:“這、這是我?媽小時候給我?買的,我?習慣抱著它睡覺,沒有它陪著,我?晚上?容易做噩夢?!?/br> 謝珩州見小姑娘實在臊得?厲害,便沒再繼續逗,而是將話鋒轉開:“客廳里擺的那?張相片,是你mama嗎?” “……是,”陳鹽順著他的話望向相片里那?個穿著白裙子笑得?端莊又溫柔的女?人,眼中浮現出幾分追憶的神色,“得?知?她去世的時候我?才?剛上?小學,能記得?的有關她的記憶其實并不多。但是隨著一點?點?長大,對她的感情卻?變得?越來越深,以前記不清的事情,有時也會在夢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br> 她的手輕輕蓋上?相框里的臉,聲音變成低喃。 “我?好像有一點?……遲來的想念她?!?/br> 謝珩州站在距離她幾步之?外的地方靜靜看著她,眼中有些辨不明的情緒翻涌。 “你呢?”陳鹽轉過身,“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的mama?!?/br> “她?”謝珩州抱著臂,語氣有幾分自嘲,“和你媽一樣,她也已經去世很久了?!?/br> 盡管心里有猜測,但是親耳從他的嘴里聽到這件事,還?是令陳鹽心中發沉,不由自主地追問了下去:“那?她是因為什——” 還?沒來得?及說完,屋里的燈忽然一晃,接著熄滅,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漆黑。 陳鹽驚叫了一聲,長久以來對黑暗的恐懼感令她下意識蹲下來將自己?抱住,蜷縮進角落里。 謝珩州顯然也聽見了她反常的聲音,幾不可察地瞇起眼,長腿往她的方向邁了兩步,聲音沉穩安定:“陳鹽,我?在你前面大概五米的位置,能看清我?的手嗎?” 人的眼睛對于黑暗有一個短暫的適應過程,陳鹽慌亂幾秒后眼睛逐漸能看清一些東西的輪廓,心跳也隨及變得?沒這么快了。 她定了定神,朝著謝珩州聲音的方向輕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還?沒來得?及張口,虛軟的手臂已經被?撈進一只guntang的大掌中。 “謝珩州?!?/br> 他的名字好像是一句為她獨家定制的魔咒,只要在唇齒間滾過一遍,心底的勇氣便會增添一分。 對黑暗的恐懼壓倒了一切,陳鹽顧不上?這么多,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緊貼著他的半邊身子,不敢離開半分。 謝珩州不可避免地渾身一僵,不太自在地輕輕向外抽了一下手,抽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滯住了動作。 他的嗓音含著幾分無奈:“就這么怕黑?” 陳鹽猛然點?了點?腦袋。 謝珩州眺目往窗外望去,發現對面的樓層依然燈火通明,看來只是他們這棟,或者說他們這一層電路老化,短路了。 “拿上?東西,我?們下去,”他拖著個不撒手的陳鹽三兩步進屋拿了箱子,臨到門口發現她還?像個樹袋熊一樣亦步亦趨地抓著他的小臂,不免覺得?好笑。 “陳鹽?!?/br> 謝珩州騰出另一只手,打開自己?手機的后置電筒,打在前方不遠處的臺階上?,抬起下頷沖她示意。 “膽子放大點?,直接往前走?!?/br> “怕什么,我?會一直在你后頭?!?/br> 第21章 即使這樣說, 也沒有完全打消陳鹽的恐懼。 她用左手勾著謝珩州袖口,還裹著紗布的手輕輕搭在樓梯扶手上,這才?感?覺到了點實感?, 于是便?以這種別扭的?姿勢, 踩著被手電筒照亮的光線區塊, 慢慢下了樓。 今晚的?月光明亮, 陳鹽的心跳亦像是被光線悄無聲息煮沸的?水,不斷地?泛出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