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20節
臉頰燒得騰了火,陳鹽頭重腳輕,像是被人打包丟進了晝夜交替的沙漠,一時是熱一時是冷,渾身難受得厲害。 正準備拾起自己發軟的腿下床找水,她偏頭就看見了坐在她書桌前的謝珩州。 他仰頭靠著椅枕已經睡著了,那張平時總是懨懶的臉現?在舒展開來,沒了那雙鋒利野痞的眼睛,顯露出幾?分內里?的溫和。 陳鹽放輕了腳步,偷偷靠近。 謝珩州的面前就擺著溫水,還有一小片退燒藥片,他的手機沒有息屏,上面顯示著定?時的鬧鐘,提醒著半個小時后響鈴給她服藥。 而除了這些之外?。 還有一張被重新完整粘好的相片。 瞬間,陳鹽連呼吸都窒住,像是被人用手攥緊了喉嚨,只有細微的氣流能涌進身體。 那張相片依然是殘敗的,甚至還欠缺了好幾?塊部位。 她嘗試了好幾?次,即使是憑著熟悉的記憶,也沒辦法將它?好好復原。 然而它?現?在躺在她的手心里?,被人一點一點用心修補好,幾?乎看不出粘貼的膠水痕跡。甚至連陳鋒的臉——那張早就被煙蒂燙出一個窟窿的臉,也被細心地用了一張青年時期的警察證件照重新填補。 這太像是一場幻覺夢了。 陳鹽甚至生?出了一股錯覺,她那很久之前因?為暴力和苦難碎裂掉的心,也被人不著痕跡地修補好了。 謝珩州在化解她的不幸。 用春日重塑了她。 不知是不是高燒導致的心理防線脆弱,亦或是所有壓抑著的情愫轟然爆發。 陳鹽的心跳忽然跳得好兇,一聲聲擊打著耳膜,快要將全世界淹沒,快要跳出嗓子?眼,那么熱烈,那么銳不可當。 怎么辦。 陳鹽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一個早已無?可辯駁的事實。 ——她好喜歡謝珩州。 第18章 那天晚上陳鹽自己吃了藥, 將定時的鬧鐘偷偷調停,沒有吵醒謝珩州。 她的體質好,只?一個晚上溫度就降下來許多, 到白?天已?經差不多恢復正?常。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 謝珩州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陳鹽頭還?疼, 但身體已?經不難受了, 溫吞地洗漱完,換上制服正?打算和謝珩州一起去上課。 后者邊將單肩包搭到肩膀上, 邊把一碗白?粥放在她的跟前, 語調稀松平常:“已?經給你請了病假,今天就呆在家里別亂跑?!?/br> “好?!标慃}怔怔地將碗接過來?, 碗底是溫熱的, 捂得手心也?有幾分暖意。 她遲半拍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卻遲遲沒有送進嘴里,手指不自覺沿著碗邊摩挲,模樣?躊躇。 見狀, 謝珩州挑了下眉:“怎么,不想喝這?個?” “沒辦法,誰讓你生病了, 只?能喝點清淡的,等你病好了再帶你出去吃頓好的?!?/br> “沒有, ”陳鹽連忙將那勺白?粥塞進了嘴里, 有些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溫度流淌到胃里, 她振作了一點膽量詢問, “謝珩州,你昨晚是不是幫我拼照片了?” 他的身形一頓, 撫著后頸,有些不太自在地垂眼“嗯”了一聲。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猜的,”謝珩州頭也?不回道,“他穿著警隊特制訓練服,你又笑成那個樣?子,如果不是在親人面前,很難這?樣?放松?!?/br> 謝珩州眼中?的陳鹽,謹慎又循規蹈矩,在謝之?平面前一口一個謝叔叔,比對待老師還?要客氣三分。 謝家這?么大一間五層別墅,她只?活動在她那十四平的房間,其余地方都不曾踏足,甚至連他的房間都沒進過。 只?有被他逗一逗的時候,偶爾會笑笑,那也?是極其淺淡的,轉瞬即逝。 大多數時候她是唇角緊抿不開心的,背著手盯著腳尖,發紅的眼角藏著一點濕漉未干的眼淚,看上去委屈又倔強。 謝珩州沒告訴陳鹽,昨晚臨睡前他收到很多謝之?平發來?的消息,很大一部分是謝之?平和她的對話記錄。 他本?以?為陳鹽或多或少會抱怨,背地和謝之?平控訴他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亦或是趁機打聽他們家那段陰暗舊事,站在第三人的角度評判兩句哄謝之?平開心。 但她沒有,即使是和他冷戰的那段時間也?沒有。 平時說得最多的是謝珩州有在好好吃飯,好好聽課,按時放學?,晚上也?沒有很遲跑出去。 來?往消息最多的,是他去主動找陳鹽補課那天。 陳鹽偷偷拍了他很多低頭寫題的背影,告訴謝之?平他最近正?在刻苦學?習。 謝之?平明顯不相信他,而她極力回護,一字一句認真解釋著他最近的改變。 她打字不快,用詞喜歡斟酌,有時甚至凌晨一點還?能看見她回復信息的記錄。 謝珩州沉默著瀏覽完,看見謝之?平發來?一句“多虧了鹽鹽,最近不錯,繼續保持”。 他扯了下唇角,只?回復道:下次別隨便發記錄了,很不尊重人家姑娘。 那晚謝珩州關了屏幕,想了很多,也?回憶了許多。 從陳鹽剛來?到謝家,到現在兩人間相處已?經變得有些熟稔。他從肆無?忌憚地袒露偏見,到現在已?經對她生出許多自己都沒發現的好感。 真心換真心,一切都不是空xue來?風。 也?是因為這?樣?,他在看到那張被撕碎的照片時,第一個涌現出來?念頭的便是心疼。 謝珩州年少喪母,自然知道一張普普通通的合照在親人心頭的份量有多重。更?何況緝毒警在役無?法公開照片,留下來?的影像比普通人還?要更?少。她既然在盡力修補,足以?說明這?張照片的珍貴。 可照片是誰撕的,照片上她父親的臉又是為什么會被灼燒成那樣?,謝珩州都無?從得知,也?無?法開口問詢。 直到現在他才驚覺他對于陳鹽的了解幾乎可以?說是單薄的、一無?所知的。唯一可以?給她的安慰,居然只?是身體力行地修補一張破碎的照片。 想到這?里,謝珩州清了下嗓子,濃眉輕擰,故意唱反調:“你不喜歡我幫你拼? “沒有!”陳鹽飛快搖頭,“我之?前試了很多次都拼不好,問這?些也?只?是想好好謝謝你?!?/br> “謝就不用了,真想謝就加把勁讓我期末考試考好點,”她沒有不喜歡,謝珩州的眉目重新放松下來?,恢復成原來?散漫不羈的樣?子,“走了,上課去?!?/br> 等到他離開,陳鹽這?才重新捧起碗,她燒得味蕾失靈,白?粥明明那么寡淡,她愣是從中?嘗出了一絲甜味來?。 吃完早飯洗完碗,陳鹽上樓重新坐在書桌前。 之?前她的床頭柜里收納著一個新的空相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陳鹽將謝珩州拼好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指腹隔著玻璃輕輕拭過陳鋒那張年輕完整的臉,唇角滿足地輕勾。 在性格上陳鹽完美繼承了陳鋒的不善言辭,她真是個很不會表達的人,明明剛剛在飯桌上這?么想和謝珩州道謝,最后居然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悶,做不到像貝莉那樣?嘴巴里一天蹦出一個奇妙新詞,也?不像整天繞著他的藺清嘉那樣?善于打扮自己,唯一還?能被圈點的只?剩成績,怪不得他會找她來?輔導。 陳鹽拿著筆,無?意識地在草稿上亂畫。 她的右手纏著厚重的紗布,書寫起來?潦草又沒有章法,思緒卻已?經放空到了夏日的風中?,奔跑成了一只?欣悅的雀,飛掠過山林,最后砰然一聲撞向烈日。 陳鹽從發呆中?驀然回神?,這?才發現外面開始下起了雨,剛剛那是道轟鳴的雷。 低頭一看,她很熟悉自己的字跡,即使是這?樣?隨意的劃痕,她也?能辨認出紙頁上已?經寫了很多遍謝珩州的名字。 陳鹽慌得用紗布蓋住那片書頁。 少女心事像是順著筆桿瘋狂生長,壓不住也?藏不了。 她的心緒被擾亂,無?法紓解,只?能望著窗外洶涌的雨,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 隔一天,陳鹽病差不多痊愈,還?剩一點咳嗽。 她的手腕還?是扭傷著的,沒辦法太頻繁寫字,或多或少受到了點影響。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班里的學?習氛圍格外濃厚,大家也?很少聊天。 貝莉主動提出幫助她抄寫筆記,還?不忘告訴她一件因為生病而錯過的八卦大事。 “何月出院了,打算轉學?,聽說她寫了一封舉報信,要舉報周漫芝這?兩年來?對她的霸凌欺壓?!?/br> 陳鹽有些驚訝,但同時也?覺得理解。 她從一只?被周漫芝小?團體霸凌的黑羊到現在發展到助紂為虐的豺犬,其中?的心路歷程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陳鹽雖然救了她,但那完全是出于自身無?法泯滅的正?義感,并不是對她懷有同情。 當時換作是任何一個人溺水,哪怕是和她有過節的周漫芝躺在那里,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幫忙。 貝莉顯然也?是這?樣?想,她支著頷劃拉著筆,哼哼嘟囔道:“寫舉報信又有什么用,她家這?么有權有勢 ,在學?校也?有背景,遲早會被壓下去?!?/br> 陳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對著她搖頭。 “鹽鹽,我的成績這?么差,會不會分班考之?后也?和她同班啊,”貝莉唉聲嘆氣地摟著她的腰,“我真的覺得誰和她同班誰倒霉,最好這?次分班把藺清嘉那個太妹和她分一塊,也?算是還?你和你哥一份清凈環境了?!?/br> “那就現在趕緊抄筆記,”陳鹽笑了笑,“我保證,只?要有我在,你肯定不會淪落到和她一個班的?!?/br> “好愛你!”貝莉笑意滿滿,立即和小?狗一樣?撲到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接下來?的一周,貝莉渾身就和打了雞血一樣?,埋頭苦學?。 而陳鹽又再一次被林紅渠叫到辦公室里,她推了推眼鏡后開口:“陳鹽,你之?后有入黨的意向嗎?我手里有一個名額,之?前問過溫邵,他說大學?再入也?來?得及,那你有這?個念頭嗎?” 陳鹽攥緊了手心,點了點頭。 林紅渠本?來?都做好她會拒絕的準備了,高中?課業重,入黨流程也?不算簡單,甚至還?很繁瑣,入黨的機會以?后大學?里也?挺多,很多學?生都覺得沒這?個必要。 像陳鹽這?么干脆的倒是很少見。 “那這?樣?的話,你還?得請假回一趟你原來?的學?校,把你的團組織關系轉到我們學?校來??!?/br> “沒關系的老師,我一定入,請您把名額留給我?!?/br> 她出乎意料地堅決,令林紅渠怔了一下,隨后笑道:“好了,知道了。我之?前還?發愁這?名額給不出去呢,你能答應最好?!?/br> 從林紅渠辦公室出來?,陳鹽恰好碰上來?拿作業的溫邵。 “暑期學?校開設的培優班你來?嗎?”溫邵趁機停下腳步問她,“不出意外的話,我們班可能就我們兩個有資格,問完你我就直接去匯報了?!?/br> 這?次陳鹽倒是猶豫了一下:“多久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