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生春日 第13節
外頭正好下了很薄的細雨,他沒帶傘,半個肩膀都濕透了,學校的制服襯衫緊貼著身子,隱約勾勒出衣服下那副修長而有力的軀體。 陳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自己,兩人隔著雨幕對視。 半分鐘后,她耷拉腦袋敗下陣,控制不住腳步走過去。 謝珩州盯著她繃直的唇角,什么也沒多問,言簡意賅道:“上車,這里沒熟人,接你回家?!?/br> 陳鹽順從地坐上后座,因為怕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指痕,全程一直微低著頭,伸手輕輕撥弄著臉側的發絲。 下車后她一言不發換了鞋,打算和往常一樣井水不犯河水直接上樓。 “陳鹽?!敝x珩州低聲喚,他的聲音比往常沉很多,聽起來情緒不高。 陳鹽回過頭。 “皮筋掉了?!?/br> 陳鹽渾渾噩噩,這才發現原本綁著的馬尾不知何時松散了,長發落在肩上。 她不動,謝珩州就握起她垂在身側冰涼的手,將掉落的那根皮筋重新放回到她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燙,觸著她的肌膚,像是巖漿一樣沸熱。 陳鹽失焦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虛虛落到他的臉上。 他真的生了一張極其優越的臉,就算此時浸沒在樓梯燈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眉眼看不分明,僅僅露出半個下頷也勾得人心癢難耐。 怪不得藺清嘉和周漫芝被迷成那樣。 陳鹽的眼中出現一點波動。 她接過皮筋,將發重新綁起來,手指習慣性順過耳畔的碎發,臉上原本被遮住的指印一下子就清晰起來。 謝珩州臉色微微一變,他輕而易舉地捏住她的下巴,將傷口看得更加明晰,盯了片刻后沉聲問:“誰打的?” 陳鹽抬起眼睛,故意反問:“說了的話,你會幫我嗎?” 謝珩州薄單的眼皮懶散掀起,漆黑的瞳孔輕而易舉地攝住她的,像是道天然磁石,吸引著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 半晌,他扯著沙啞的嗓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說呢?” “你想我出手幫你嗎?” 把問題拋還給她,主動權也遞交到她的手里。 他將這份無條件的偏向堂而皇之地奉上。 要還是不要全憑她一句話。 “……”她沉默著沒說話。 “嗯?”他扯著嗓子又耐心追問了一遍。 “想的?!标慃}咬著唇瓣,似乎覺得這樣直白的表露有些羞恥,耳尖發紅。 但是眼眶中忍了許久的霧氣卻啪嗒一聲掉下來,積攢多時的委屈像是終于有了個宣泄口,一股腦洶涌而出。 “那你求求我,”他懶洋洋地勾唇,抬手撫了下她的發頂,哄小meimei似的,“說兩句好聽的,我心情好說不定就應了?!?/br> 陳鹽微怔,她嘴巴笨,說不出什么甜話,剛剛太難過,現在腦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于是她想了想,只能用力回握住他寬大的掌心,小聲懇求道:“謝珩州,你幫幫我?!?/br> 言語干巴又蒼白,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可救藥。然而嘴巴嘗試囁嚅了好幾下,也沒法再說出別的漂亮話。 “陳鹽,我現在心情實在算不上好?!敝x珩州的視線掠過她紅腫明顯的側臉,語氣不明。 陳鹽低低“嗯”了一聲,眼睛瞬間黯淡下去。 她不該抱期望的,都說了以后劃清界限,他又怎么會無緣無故幫她。 手不自覺要松開,尷尬想要逃離的同時又有點想掉眼淚。 還沒轉身,謝珩州又將她抽開的手穩穩一把拽回來,在手心里握緊了。 這才對上她錯愕倉皇的眼睛,咬著點壞意慢悠悠補上后面沒說完的話。 “跑什么?” “假如是你的話,可以勉強破例一次?!?/br> …… 高二部一班最后一節自習課永遠熱鬧。 男生們在教室里頭隔空傳籃球,打鬧著亂成一團。 幾個女生避出來站在走廊里閑聊,手上拿著張卷子有一搭沒一搭抄著答案。 藺清嘉也在其中,她眾星捧月,側耳聽著其他人說話,指尖在手臂上輕點,視線卻始終落在窗邊倒數第二排的座位上,很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謝珩州正在趴在桌上閉眼補眠。 他剛做完一張生物卷子,手邊還壓著道基因題解。 有一小塊日光恰好偏移落到那鋒利的眉間,令他眼皮微動,有些不耐地抬手輕嘖一聲。 藺清嘉站在那里盯了很久,像只謹慎出擊的狐貍,盯到心跳都微微加速,放下手中拿著的那罐果汁,打算起身。 但是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比她更快。 日光被斜斜落下的影子暫時遮擋,又很快移開,窗簾折射的光影微微晃動。 謝珩州的桌角被人輕叩一聲,放下一只小小的紙折蝴蝶。 教室里的吵鬧聲還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安靜角落。 謝珩州被動靜吵醒,撫著后頸困倦起身。 他懶洋洋地拿起桌沿那只蝴蝶,盯了會兒,意味深長地抬頭撂了一眼。 正巧陳鹽從走廊上側過身來,額前發絲被午時風輕輕吹起。她呼吸著,眼神清淡,背后是大片燃燒的晚靄。 兩人碰撞對上視線。 而后兩秒,陳鹽將目光微移,正面投向了蹙眉狠狠瞪著她的藺清嘉。 她背著手倒退著走了一小段路,像是故意的,從始至終都沒有畏懼轉開視線。 最后淡淡笑了笑,眼尾沁著點冷。 紛飛的裙擺淹沒在濃烈黃昏中。 …… “周主任,您也請坐?!?/br> 北沂高二部教務處內,謝之平禮貌含笑作請。 “實在不好意思,公司事務忙碌,所以直到現在才能抽出空坐在這里?!?/br> 沙發對面除了教務處的周主任外,還坐著那名無名指上配戴著祖母綠戒指的周漫芝母親,周述玉。 此刻她的心思并未放在這些瑣事上,而是死死盯著謝之平右手上從未摘下的那枚婚戒,好半晌后,才從鼻子里溢出聲冷哼。 “您客氣了,沒想到這點小事還勞煩您跑一趟?!敝苤魅螉A在兩位有權勢的家長之間,頗覺水深火熱,只能左右逢源哈哈賠笑。 陳鹽的轉校申請是謝之平一早吩咐助理小何去辦的,年輕人辦事效率雖高,但到底還是閱歷不足,對于哪些需要額外打點的地方簡直一無所知,以至于周主任到現在才知道陳鹽實際是由謝氏一手安排進校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已經聽說了,大人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大人來解決,動手為難一個孩子,實在談不上公允,”謝之平說著,眉眼含笑看著周述玉,“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親自為陳鹽討一個公道?!?/br> 周述玉眼也不眨:“她是毒販女兒,挨這一巴掌,也是活該?!?/br> “我謝氏資助的學生,皆已提前做過背景調查,”謝之平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她的父親名叫陳鋒,01年從安陽警校畢業考入臨京市公安局,03年遷調至嘉城成為一名緝毒警察,07年他的夫人來給他送飯的路上被毒販惡意跟蹤報復,身中數刀不治身亡。15年的時候他主動和上級要求擔任緝毒臥底,在煙海和毒販交涉中失蹤,迄今下落不明?!?/br> 周主任接過資料粗粗翻了幾頁,越看越覺得心驚:“原來陳鹽那時候說的是真的,她父親真是警察?!?/br> “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該將我的女兒關入活動室。她的父親是緝毒警又怎么樣,她的前校老師和同學都這般評價她,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品行有虧嗎?”周述玉的態度仍然咄咄逼人,半分不肯退讓。 “據我所知,是令愛先動的手,陳鹽只不過是正當防衛,”謝之平雙手在桌上松松交握,對答如流,“至于她前校師生的誤會,在當時已知父親決意赴任緝毒臥底的境況下,她父親的生命隨時可以因為她的一句話受協,安靜閉嘴不解釋才是聰明人的選擇?!?/br> “呵,你總是這樣巧舌如簧?!?/br> “述玉,你對我有恨,不應該遷怒到小孩子的身上?!敝x之平不贊同地淡淡看了她一眼,繼續拿出公事公辦的無情態度。 “事情解釋到這,我想令愛應該給陳鹽一個公開道歉,好好澄清那些不必要的謠言。這是對雙方都有利的協商結果,希望你不要繼續意氣用事?!?/br> 他指尖的煙燃到盡頭,在煙灰缸上撣了撣,繼續施壓:“不然,謝氏不會善罷甘休?!?/br> “不光在這件事上是這樣,在以后的項目競爭上亦然?!?/br> …… 周漫芝沒敵過母親命令,被罰寫道歉信在廣播站里公開宣讀。 她的肺簡直快要氣炸了,勉強念完稿子上最后幾個字,氣勢洶洶地要找陳鹽算賬。 恰在這時,高二部六班的教室后門被敲響,一名戴著風紀袖章的學生告訴陳鹽,學生會紀檢組找。 陳鹽放下筆,看見前排的溫邵回身沖她輕輕搖頭。 她在原地靜了會兒,還是選擇站起身,跟著那人走。 一路跟著拐過幾個教室,下樓梯的時候瞥見藺清嘉和幾個女生戴著同樣的風紀袖,抽著細煙等在小樹林外,聽到動靜向上望。 陳鹽心中一緊,突兀地停下腳步,想也沒想立即轉身折返往反方向狂奔。 還沒跑出兩步,她又看見隔著幾十米開外,周漫芝在不遠處邊晃著手中的星星掛墜,邊用力推開一間間教室的門,四處尋覓她的蹤跡。 兩邊都不能走,陳鹽匆忙倒后退兩步,果斷選擇往頂樓的天臺上跑。 等著圍堵她的女生們終于察覺到不對,跟在她身后踏著樓梯追過來。 陳鹽的心跳得很快,到四層樓的時候差點踩空,她頓了一下身子,胸口劇烈起伏,又繼續往上奔。 很快她一把推開天臺的門,風一瞬間揚起她的發絲。 陳鹽劇烈喘著氣,轉身看著那幾名女生追上她,臉色很白。 最前面的人是藺清嘉,她手里的煙還沒扔,仍然夾在指間,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陳鹽,你真的很有膽量,和我們負隅頑抗到現在,不過游戲也該結束了?!?/br> 在她之后,周漫芝也很快推開人群一把沖上來,口中罵聲不斷,來勢洶洶。 “陳鹽!今天要是不弄死你,我周漫芝的名字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