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可他是十八歲的陸小魚。他從喉管里,發出壓抑的低音:“不需要……我不需要!” 第102章 撒嬌 陸魚猛地起身, 拿走了那本詩集,留下一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就轉頭離去。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只覺得這黑色基調的餐廳, 像口巨大的棺槨, 隨時要把他吞噬殆盡。 他買了單,沖出昏暗的門店, 看著自家那輛在路燈下閃著星輝的賓利,才勉強回到了人間。 馬力十足的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藍色賓利一個甩尾直接轉出停車場, 就這么狂飆著往家的方向沖去。 餐廳里, 李默橋看著對面空空的座椅, 停頓了片刻, 繼續吃飯。 她對手腕上的智腦說:“他和你一模一樣,我無法理解,這樣的沖動和感情?!?/br> 智腦發出了一道年輕的男性聲音, 略顯呆板地說:“是的,他的性格更像父親,我是說, 像我?!?/br> 李默橋蹙眉,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評價道:“你的活化水平太低,也許可以把你送去這孩子的公司, 改造一下?!?/br> 表盤上的流光晃動了片刻, 再次發聲:“人工智能與人類最大的鴻溝, 在于創作。你要復刻一位詩人, 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即便達到陸冬冬的智能程度, 我也無法寫出原創的詩?!?/br> 李默橋露出個弧度完美的笑,說:“你只需要背誦他的詩,不需要你創作?!?/br> 陸魚把車停在地下車庫。 車載智腦檢測到熟悉的環境,安全帶卡扣發出咔噠一聲脆響,自行解除。 冬冬提醒:“你超速行駛了兩個路口,將面臨扣6分、罰400元的處理,需要我直接幫你繳納嗎?” 陸魚沒說話,呆滯地坐在車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下意識地摸索,中控臺掃到了他的手掌,自動打開小抽屜,彈出了一盒開過封的香煙。 放下車窗,點燃煙草,火焰明明滅滅。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魚覺得自己仿佛想了很多,眼前閃過幾個世紀的人類文明、社會倫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想。 車庫里萬籟俱寂,只剩下火在細細煙絲里攀升的嗶剝之音。 直到明硯下樓來,走到了車窗前,才打破了這份死寂。 明硯手里拿著保時捷的鑰匙,似乎是打算開車去接人??吹疥戶~在抽煙,他有些呆愣,小聲叫了一句:“陸魚?” 陸魚下意識地想要掐掉煙,卻不知道往哪里按,慌張地跟明硯對視半晌,又抬手抽了一口。 明硯皺眉,問他:“你回來了,怎么不上去,也不回消息?” 陸魚垂眸,茫然地看著夾在兩指間的煙卷,說:“我不知道?!?/br> 明硯沉默片刻,又問:“你怎么學會抽煙了?”十八歲的陸小魚,是不會抽煙的。 陸魚嗤笑:“我本來就會抽煙?!彼麤_著明硯吐了個煙圈,煙霧繚繞間,明硯的眉眼變得模糊虛幻。 假的,都是假的。 mama是假的,是沒有感情的仿生人;養父母的道歉是假的,只是為了讓他心軟,好勸說那位“仿生人”不要追究專利使用費;就連硯哥,也是假的,他只喜歡陸小魚,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半個陸大魚,肯定會嫌棄。 “啪”,陸魚后腦勺挨了一巴掌,手中的煙蒂被奪走掐滅,下一秒,就這么被拽著耳朵拖出了賓利。 “長能耐了是吧?跟我回家?!?/br> 陸魚靠在電梯的角落里,揉揉被擰紅了的耳朵,嘟嘟囔囔:“自從你奪走了我的貞cao,就變得好兇哦,再也不是那個溫柔的硯哥了。你是不是覺得,睡了我就拿捏住我了?” 他努力講了個笑話。 明硯被他逗樂了,說:“是啊?!鞭D過頭,看到陸魚在笑,眉眼卻是要哭的樣子。他心疼不已,輕輕握住那帶著煙草味的手指,像牽著在外受了委屈的狗子,慢慢回家去。 進門,明硯給他拿了拖鞋,一個口令陸魚就做一個動作,乖乖地把鞋和衣服換了。 明硯拉著變傻的大家伙坐到沙發上,溫聲問他:“跟我說說,發生了什么事?” 陸魚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像喝醉了似的說:“我把事情搞砸了。她的確是我mama,我,拒絕了拿智數聯盟的許可證。我不能要她的東西,對不起……”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但明硯聽懂了。他把陸魚抱進懷里,拍拍他的背:“沒事的,我本來也不希望你去爭取那個什么許可證?!?/br> 陸魚把臉埋在硯哥的頸窩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像快要溺死的人終于得到了氧氣。攢了些力氣,才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今晚的狀況。隱去了陸大魚記憶的問題,只說了奇怪的母親和不在人世的父親。 明硯靜靜聽完,輕聲問:“那你吃東西了嗎?” 陸魚沒想到明硯第一句問的是這個,傻乎乎地說:“我只吃了一勺巧克力米花?!?/br> 明硯摸摸他塌下去的發型,出門前抓的發蠟還在,但那些毛毛都蔫蔫地失去了活力,憐愛地說:“我給你煮碗面吃,等我一下?!?/br> 說完,他就起身去廚房了。 陸魚坐在沙發上,看著開放式廚房里,那個系著圍裙忙碌的溫柔背影。這是以前只存在于夢中的,家的模樣。他定定地看著,看著,溫暖的場景漸漸淹沒在水光中。 吸了吸鼻子,陸魚叫來人魚球,放出光屏開始打字。 明硯忙碌了半晌,端來一碗番茄雞蛋面。金燦燦的炒雞蛋和紅艷艷切成小塊的番茄,上面還撒著一層細細的小蔥,看起來十分可口。 陸魚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淚啪嗒掉在了湯里。 明硯假裝沒看見,單手支在桌子上,笑著問他:“好吃嗎?” 陸魚又吃了一口:“好吃?!?/br> 他像品嘗珍饈美味的美食家,努力克制自己大口吞咽的沖動,非常珍惜地一口一口吃完,將熱湯也喝了個干干凈凈。 明硯收了碗筷放進洗碗機,催著陸魚去漱口,笑著說:“你這么捧場,我對自己的廚藝都要盲目自信了?!?/br> 陸魚收拾好自己,從后面抱住明硯的腰,在他單薄的脊背上眷戀地蹭了蹭。 明硯拍拍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背:“吃飽了嗎?要不要來盤水果?” 陸魚反握住那只手,用拇指來回揉搓,小聲說:“硯哥,你對我這么好,讓我覺得自己很卑鄙?!?/br> “說什么呢,”明硯轉過身來,捏捏那張委屈的臉,“我們小魚這么可愛,這是你應得的?!?/br> 陸魚搖搖頭,又搖搖頭,按住那只手,貼在自己臉上,慢慢移動到唇邊,在掌心落下一個深深的吻。而后,緊緊握住,十指相扣,牽著手的主人跟他一起去了書房。 打印機上,有兩張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 明硯接過那猶帶余溫的a4紙,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臉上的笑頓時凝固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 陸魚握著明硯的手腕,啞聲說:“本來還想繼續騙你,但我騙不下去了。我發現,我不是穿越的,只是失憶,我就是陸大魚。過去的記憶在復蘇了,等我記起所有,我就會徹底變成他?!?/br> 明硯眉梢一跳。 “我想起來當時,為什么結婚要訂個三年期,因為我知道自己有拖延癥,要有個死線,”既然已經說出口,陸魚就破罐子破摔,什么都往外倒,“在死線之前追到你,否則就放你離開。其實我到時間了,也沒追到你,是靠著失憶作弊耍賴加時,才成功的?!?/br> 明硯嘆氣:“陸魚……” 陸魚像是沒聽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現在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我再騙你,那就太卑鄙了。趁著我還是陸小魚,我們快點把這個協議簽了,到時候離不離由你決定?!?/br> 明硯皺眉,歪頭看他:“陸魚?” 陸魚拿過一支筆塞進明硯的手里:“存款、股權、車子、房子,都歸你,只需要給他留一套小房子和足夠一年生活的錢就可以。貧窮才能讓他有靈感,還有……” “陸魚!”明硯突然提高了嗓音,大聲喊他。 陸魚一個激靈,停下了自言自語。 明硯扔開那支筆,用力捏住他的臉,逼他與自己對視,咬牙切齒地說:“我問你,你是真的想跟我離婚嗎?” 多年前的場景再現,明硯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下雨天,那個寒冷孤獨的電話亭。他很生氣,恨不得把陸魚按在地上暴揍一頓。 陸魚呆呆地看著他。 明硯說:“我再問你一次,你是真的想離婚嗎?如果你真的想,咱別等陸大魚,明天就去辦手續?!?/br> 陸魚紅了眼睛,搖頭:“我不想,我怎么舍得,可是……” “所以,你是在撒嬌嗎?”明硯抬起垂著的那只手臂,白皙的手腕,還被那個提離婚的家伙攥得死緊。 陸魚慌亂地松開手,小心地搓搓那被自己捏出的紅?。骸皩?,對不起?!?/br> 明硯甩開他的手,在陸魚不可思議的目光里,撕掉了那兩張協議。而后,捧住陸魚涼滑的臉,輕輕吻了一下那通紅的眼睛:“你不想離,那就不離。不管是陸小魚,還是陸大魚,我們都不分手,好不好?” 陸魚不敢相信:“真的嗎?” “真的,”明硯嘆了口氣,輕輕把他抱進懷里,像安撫一只應激的小動物,一點一點捋平他炸成尖刺的背毛,“我以前不懂,最近懂了。你這作天作地,分手離婚的,其實只是在撒嬌而已?!?/br> 陸魚從小沒有被好好對待,尋求幫助的喉舌被無形的東西割掉了。當遇到他無法承受的事,他不會表達自己的痛苦,只會用這種極端的、不合常理的要求,希望引起戀人的注意。 “嗚……”陸魚把臉埋在明硯胸口,發出了一聲野狼低嚎般的嗚咽,到了這一刻,他才敢真的哭出聲。 作者有話說: 啊,我肯定寫詩寫得腦殼出問題了,這章不自覺地在押韻 你說離,什么離?民政局,把婚離?! ∧阏f魚,什么魚?大魚,小魚,哭鼻子魚,抱老婆魚?! (:3」∠)_作者已瘋 第103章 寶貝 成年人是不被允許這樣哭泣的, 就像成年的野獸不能在受傷時大叫,引來天敵沒有誰給兜底。 但此刻,這單薄胸膛的主人, 卻撐起了溫暖的羽翼, 將比自己塊頭大的家伙包裹進去, 允許他張嘴哭泣,允許他像小獸一樣尖叫哀鳴。 陸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知道等他平靜下來的時候,硯哥拿了條冷毛巾敷到他眼睛上,灼熱的雙目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咕嘰”。 陸魚坐在沙發上, 仰頭看著彎腰給他敷眼睛的明硯。鬧完之后, 就有點慫, 他可憐巴巴地抓住明硯睡衣的一角說:“你真的不會不要我, 對不對?那要是我完全恢復記憶,是不是得搬出去,咱們保持同城異地戀?” 明硯不解:“為什么要搬出去?” 陸魚扁扁嘴:“你說過, 無法跟陸大魚長久相處。那不分手的話,是不是要分居呀?” 明硯了然,笑著戳了戳陸魚的腦門, 說:“我不是一直在努力,不讓你變成陸大魚嗎?” “這不是人能掌控的, 要不我再去摔一個?”被戳得搖頭晃腦的陸魚提議。 明硯終于知道他在糾結什么了,斟酌了一下說:“可能我表達得不準確, 我說的陸大魚是一種狀態。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失憶的, 第一次去檢查, 闕德就下結論告訴我了。我只是希望, 能避免你因為聽了各種謊言變得頹廢、自我放棄?!?/br> 陸魚的眼睛, 像突然被撥亮了燈芯,驟然發光,璀璨如星。 原來是這樣,硯哥并不是只喜歡年輕的陸小魚。 從那天在小書房里,明硯告訴他過去的一部分真相開始,就是在努力保護他,讓他用溫和的方式接受過去。硯哥從沒有阻止他想起過去,只是借著失憶的機會,讓他避開所有會引起精神崩潰的事,長成一只健康的陸大魚。 僅此而已。 陸魚激動地攬住明硯的腰,把人往懷里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