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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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真的是你?”幾個和趙捷差不多時間走過來的老演員同樣滿臉難以置信。 “不是他還能是誰?”程云禮笑得和藹:“行了,咱大伙兒該干嘛就干嘛去吧,想跟小杜敘敘舊也不急在這一時?!?/br> 眾人也確實有各自要忙的事情,于是紛紛散了,只有趙捷還留在杜譽身邊。 “小趙,”程云禮招呼他:“干嘛呢?” 趙捷看了一眼杜譽,轉身說:“程團長,我今天上午想觀摩我小師叔唱戲,跟他學習一下,我也好有所進步?!?/br> 程云禮無奈:“行。等會兒我路過排練大廳的時候順便去跟拉胡琴的蔣師傅說一聲?!?/br> 說罷,他也離開了?;瘖y間里只剩下了趙捷和杜譽兩個人。 趙捷這才有心思仔細打量杜譽的扮相,只見他那張清秀的臉被脂粉覆蓋,非但沒有模糊他本來的面目,反倒讓他的五官愈發明朗。 杜譽的眼尾本就微微上挑,如今扮了吊梢眼,比他平素的模樣又添了幾分英氣。他的白發在勒頭之后被頭上的冠盡數擋住,這使他看起來仿佛是個真正的年輕人。 他雖瘦削,可底子好,端的一副周正無比的長相,讓他的面容像極了文人的山水畫,濃墨重彩與留白神韻合二為一,眼波盈盈、眉宇鋒利,非大家手筆不能為也。 趙捷一時間看呆了。 “你今天準備練哪一出?”他問。 “看不出來嗎?”杜譽反問。 趙捷的大腦早就停止了運轉,此刻除了怔怔地搖頭,他仿佛失去了語言和其他的行為能力。 “《轅門射戟》,呂布?!倍抛u懶得為難他。 怪不得。趙捷在心底感嘆。 溫侯神射世間稀,曾向轅門獨解危。 這出戲里的呂布本就是該俊扮的,越是英俊瀟灑、唇紅齒白、俊朗非凡,才越是貼近戲里的人物。 威震一方,睥睨天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襯得旁人俱是插標賣首。 “走吧?!倍抛u輕輕推了他一把。 進了排練大廳,文武場都已經準備完畢等著了。 “今天響排?”趙捷問出來一句顯而易見的廢話。 “對?!倍抛u點了點頭。 “可是你剛回來,會不會……” 杜譽知道他想問什么:“都是老熟人了,默契自然是有的?!?/br> 話音落下,他笑著跟坐在一旁的眾人打了個招呼。 “小杜啊,”蔣正清看向他的眼神欣慰無比:“你肯來就好啦?!?/br> 片刻過后,扮演紀靈、張飛和劉備的演員也走了進來。 杜譽向蔣師傅遞了個眼神,對方會意,原本安靜的排練大廳瞬間無比熱鬧。 其實響排的時候沒有必要扮得這么齊全,但是趙捷明白杜譽的意思: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正兒八經登臺演出過了,通過這樣的方式,能讓他更快找到感覺、進入角色。 在過去的許多年里,趙捷早就把載有杜譽唱段的磁帶翻來覆去聽了無數遍,可如今跨過了設備的轉錄,他坐在離杜譽極近的地方,還是會因為聽到、看到的而感到震驚。 杜譽說話聲音低沉,唱起戲來嗓音卻極為亮堂。周老爺子在數十年的舞臺生涯中打磨形成的婉轉卻不失英氣的唱腔被這人掌握得極好,多一分則過于尖銳,少一分則過于柔媚。他對于龍虎音的運用、輕重音的雕琢、虛實氣息的把握都近乎完美無缺。 分不清是呂布還是杜譽。 趙捷一邊贊嘆一邊想:稱他一句周榮璋再世都不為過。 這么想的不止趙捷一個人。 杜譽這一段發揮得太好,中間休息的時候幾個老前輩紛紛議論,說這幾乎要趕上盛年時的周榮璋了。 “杜譽,”趙捷走向倚墻歇息的那人:“你的做派和尺寸咋都這么到位?” 杜譽笑了,手里把玩著翎子:“練得多了唄。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幾個字你天天看,竟然忘了?” 他探身從不遠處的木質書桌上摸過一包煙來,本想自己點上一支,抬頭看了一眼滿屋的人,終究作罷:“更何況我從小學唱戲,練到今天可不止十年?!?/br> “小趙,你還不知道吧?”彈月琴的許慧蘭笑著說:“你師叔開蒙早,他的母親就是大名鼎鼎的程派大青衣杜心苓老師?!?/br> “真的嗎?”趙捷很是驚喜:“我是聽著杜老師的戲長大的,最愛她那一出《荒山淚》呢?!?/br> “奇怪了,我認識的戲迷都喜歡《鎖麟囊》、《四郎探母》、《龍鳳呈祥》,你倒是獨辟蹊徑,偏偏愛聽《荒山淚》?!倍抛u輕輕皺起了眉:“年紀輕輕的,怎么喜歡這么悲的戲???這出戲我母親在世時并不常演?!?/br> “人活著就是苦,我喜歡真實的東西?!壁w捷說。 “你有什么可苦的?”杜譽覺得匪夷所思,遂調侃道:“你爸媽把你從小寵著養大,不缺吃不缺穿、沒病沒災的,你哪里苦了?” 他搖了搖頭:“也罷,等你以后真正懂得了那些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的苦,或許就不愛看這些了,看著心里難受?!?/br> “才不是?!壁w捷反駁:“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早年幸福的,以后也未必不會苦。沒有一帆風順的人生?!?/br> 許多年后,趙捷想起他曾經不知天高地厚時對杜譽說過的這番話,心中不免自嘲:果然啊,前人說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