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從置物柜里拿出游泳褲換上后,走向游泳池。我不會游泳,只是在水深及肩的池水里,用兩手潑水一直向前走著。剛來這家健身中心時,我還會在意其他泳客的譏笑,但是在將視線鎖定在水底的腳上,專心走著時,所有意念就會馬上消失于無形。 走了一小時以后,我開始覺得餓了。沖了個澡,圍上浴巾之后。我在休息室大口大口吞下了柳橙汁與火腿三明治。吃完了以后,腦袋瓜子終于可以想些事情了。 首先想到的是“藥房”。要和元成貴碰面的事,一定要讓楊偉民知道。不管那老頭多現實,如果我有了什么三長兩短,他應該也會告訴富春是元成貴下的手。 在置物間里換好衣服,準備搭電梯的時候,我看到旁邊有公用電話。據我所知,這間健身中心里沒有人聽得懂北京話。于是我拿起聽筒,插進了電話卡。 “哪位?”電話里傳來黃秀紅那嬌滴滴的上海話。 “我是健一,旁邊有沒有別人?”我用北京話說。 “沒有。這時間找我有什么事嗎?” 這次聽筒里傳來的是無懈可擊的北京話,語氣里可以嗅出警戒的氣息。 “你昨晚是和元成貴在一起的嗎?” 我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之所以會特別為秀紅店里的小姐們提供便宜的貨,就是為這種時候做準備。如果不充分利用就太不劃算了。 “這和您有關系嗎?” “元成貴約我吃午飯?!?/br> 我聽到她的喉嚨深處“啊”了一聲。 “是吳富春的事吧???那個人為了這事火冒三丈呢!你還是別去比較好吧!” “我也不想去??!只是要我在歌舞伎町以外的地方混下去,我可沒自信?!?/br> 秀紅像少女似地咯咯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這么笑。平常,我們都只在昏暗的酒家里碰頭。 “他有沒有提到我的事?” “他說一定要逼你說出吳富春的藏身之處……對了,好像還說他已經告訴過楊偉民了,所以讓你吃點苦頭也不打緊什么的?!?/br> “媽的??!” 我用力踹了電話旁的垃圾桶一腳,垃圾桶便隨著巨響倒在地板上。這時正好從電梯里出來的中年男子用好像遇到惡魔似的表情看看我,然后又慌張地關上了電梯門。 這是楊偉民的作風。他應該是認為反正我又不至于被做掉,所以準備把我犧牲,送給元成貴做人情吧! “你沒事吧?” 秀紅問。她的聲音聽來并不是擔心我的情況,只像是被垃圾桶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啊……沒事?!蔽夷闷鹨桓鶡燑c著,深深吸了一口。 “健一,你還是躲一躲吧!招惹上了元成貴,楊偉民又不罩你,你在歌舞伎町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br> “我和富春已經沒關系了?!?/br> 連我也發現自己的音調提高了??墒?,這我可憋不住。 “你幫我向元成貴說說吧!” “這種話,元成貴是不會相信的?!?/br> 她用絕情的口吻說道。那冷酷的聲音讓我稍微恢復了冷靜。 “好吧……我自己會處理?!?/br> “我想,你的小命是應該保得住吧!傷好了以后,再到我店里來,我請客?!?/br> 她掛上了電話。我靜靜地掛上了聽筒,反復咀嚼秀紅的話。 情況已經是糟得不能再糟,可是一定還有法子可想,即使這法子就像蜘蛛絲一樣細小脆弱。我不知有多少回就是靠這種法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一關也一定過得了。 我把煙弄熄,按下了電梯下樓的按鈕。 第10章 幾個年輕的臺灣人聚集在“藥房”的門口。一看到我,馬上像柵欄一樣擋住我。 “讓我過去,我要找楊偉民?!?/br> 他們嘴里喊著些什么。 “我聽不懂臺語,有話用北京話說?!?/br> 聽我這么說,他們馬上閉上了嘴,嘴角浮現出把人當傻瓜似的淺笑。在我回瞪他們的時候,其中一個便破口嚷嚷了起來。這句臺語我聽得懂,是那以前我被罵過無數次的話——丟不丟臉??! 身為本省孩子居然不會說臺語。 在臺灣,和國民黨政府一起到臺灣的中國人被稱為外省人,而之前就居住在臺灣的人則被稱為本省人,以示區別。第一代的外省人當然只會說北京話,而因為國民黨將北京話制定為國語,現在年輕的本省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使用北京話??墒菄Z只是在外使用的語言,在和親人交談時用的還是臺語,不會說臺語的臺灣人只有被瞧不起的份兒。在和老媽一起搬到歌舞伎町來時,我因為不會說臺語而常遭同年齡的臺灣人欺負??赡苁俏也粫f臺語卻又受到楊偉民庇護這點,碰到了他們的痛處吧! 當然,我也曾要求楊偉民教我說臺語??墒菞顐ッ裰皇俏竦負u搖頭,煞有介事地表示,臺語只有臺灣出身的人才講,只要把北京話學好就很夠用了。那就自己學吧!我想??墒浅似渌R我的孩子以外,楊偉民手下的臺灣人,當著我的面幾乎都不講臺語。到了一定年紀后我才知道,是楊偉民特別叮囑他們不要教我臺語的。 “給我滾開,我不想理你們這些小鬼?!?/br> 我用日語說,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從額頭朝著腳趾頭直線下降。插在褲子口袋里的兩只拳頭已經滿是汗水。剛才罵我的家伙把手伸進懷中,接著就亮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