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們沒給您說吧?不久前有個死變態,拿血像模像樣地畫了張《富春山居圖》。后來我才聽說,那血還真都是人血。哎呀,真是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贝鬆斂吹阶约杭討虺晒?,瞬間像打了雞血,“那會兒樓上正展著真的《富春山居圖》呢!” 胡求之聽罷大駭:“那死的是誰?” “聽說就是最近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梅莎莎,那個女明星!” “好了好了,別在人胡教授面前散布謠言,干你該干的去!”博物館金館長立刻喝止大爺。 (《漁莊秋霽圖》,元·倪瓚,縱96cm,橫47cm) 胡求之的臉色很難看,紅一陣,白一陣。他的笑容勉強而僵硬,扯起的皺紋如同拿鐵表面失敗的拉花。不知為何,他的心仿佛被某種難以駕馭的力量攫住,雖然大爺談到的死人事件和他沒有一點關系。 他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漁莊秋霽圖》,感到倪瓚給這幅畫留下的巨大空白,全都被數不盡的麻煩和厄運填滿。 第八章 假畫 5月15日,《漁莊秋霽圖》大展如期舉行。世上從來不乏看熱鬧的人。從打架到車禍,從地攤到展覽,但凡有個東西可以被視為“熱鬧”,一群原本沒有存在感的人便會突然冒出來,一面激動地呼朋引伴,一面為了一個好位置而跟朋和伴們你爭我搶。 前覃省美院國畫系主任薛康林擠在人群中間,數次險些被擠掉眼鏡。他比棉花糖還要稀薄的蓬松白發,用高頻率的震動揭示著周圍暗涌的偉力。他帶來的幾個學生實在看不下去了,組成人墻保護他們敬愛的薛教授。這年頭,社會把知識分子踩在泥里摩擦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年人的坑也要占,簡直豈有此理。 有幾大護法幫忙開路,薛康林總算來到《漁莊秋霽圖》前面站穩。他扶了扶眼鏡,瞇縫著眼睛,伸長脖子往前探;然后睜大眼睛,又瞇起來,伸長脖子往后探。就這么做了一套頸椎cao,薛院長摘下眼鏡滿臉疑惑:“不對?!?/br> “怎么了?”一個小眼睛男生道。 “這畫的氣息不對,而且紙比較燥。再一細看,墨色似乎也有問題?!?/br> “我以前在上博見過這張,沒覺得有什么不同啊?!币粋€小鼻子男生道。 “你們得多看,抓緊提高修養!”薛教授情緒激動,抖著手里的老花鏡不耐煩地道,“快擠出去,我要見館長?!?/br> 省博金館長在辦公室里正襟危坐,接受《前覃日報》記者的采訪。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種高仿的縮小版鎮館之寶,在一些形狀奇異的分割空間里,還有幾本大部頭的文物主題圖書。答完每個問題,他都要端起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抿一口大紅袍,無論他是不是真渴。 薛康林如腳底抹了黃油一般,推開門徑直沖到金館長面前。他剛要開口,突然發現那個杵在金館長和自己嘴前的大話筒,以及兩米開外的攝像機,頓時咬緊下唇,屏住呼吸,好像他這一開口,連地球對面的大都會博物館都要知道本館的丑聞,并且看他們的笑話。 “怎么了,薛教授?”金館長莫名其妙。 薛康林瞅瞅邊上的記者,問金館長:“還有多久結束?” “大概還要半小時吧?!庇浾咛骛^長答道。 “別問了,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和金館長說?!毖盗謩傄徽f完,便感覺記者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放水把自己淹死,又不耐煩地道,“那就再問一個?!?/br> 金館長雖重視這次拋頭露面的機會,但見薛教授那張皇而驚恐的模樣,也實在不敢造次,匆匆打發完記者,立刻將門關上。 “剛才我看《漁莊秋霽圖》了,感覺這畫不對?!毖盗珠_門見山道。 “什么意思?”金館長剛脫口而出問完,馬上就琢磨出了什么意思。他先是瞪大眼睛,但很快便高聲道:“不可能!” “你們這次是展真跡還是高仿?” “這種大展自然是真跡!” “那你好好聽我說,這畫有問題,是假畫?!?/br> “不可能!我親自參與的交接,除非上博給的就是假畫,但那可能嗎?”金館長顯然并不愿意聽大專家好好說,“就看了一眼,您怎么就斷定此畫為假?” 薛康林無奈笑笑:“早年我和王世襄先生聊,我問他為什么能一眼就看出古董的真偽,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說,因為從小看的都是真東西,所以假的看一眼就知道不對?!?/br> 金館長面露尷尬之色,支支吾吾道:“那……那您說說,不對在哪兒了?” “筆法層面都沒有問題,是倪瓚,但整件作品沒有古氣。紙張雖然努力做舊,但還有火氣。而且左右下角的印的顏色也有問題,我懷疑不是印泥。這搞不好是個木版水印或高端一點的微噴!” “不可能!”金館長不知今天自己說了幾次“不可能”,但他心里已經開始隱隱覺得可能。薛康林可是國家級書畫專家,問題被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這讓他不禁犯怵。 “別不可能了!你這畫糊弄一下普通觀眾也就算了,別到時候要還給人家上博時,人家說你偷梁換柱!你自己去瞅一眼,然后再決定要不要給他們電話。我的建議是趕緊查一下,會不會是你們的安保出了問題?!?/br> “安保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儲藏室有三道門,除非你拿炸藥,否則這門可以說是堅不可摧。而且一旦強行闖入,立馬會有警報。手里有鑰匙的,只有我們幾個內部員工。另外還有兩名外聘專家,都簽了保密協議和責任書的?!?/br>